“你裝什么好人?!”
岳母的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鼻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我從未見過的恨意。
我徹底懵了。
我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說了半天好話,怎么到頭來,這場離婚風暴的罪魁禍首,竟成了我這個來勸架的好女婿?
我的妻子張嵐驚愕地捂住了嘴,我那平日里威嚴的岳父也呆若木雞。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瞬間,靜止了。
01
那個周末的午后,陽光很好。
金色的光線透過客廳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鋪開一片溫暖的亮色。
空氣里浮動著咖啡豆醇厚的香氣,還有我剛剛烤好的小餅干的甜味。
我的妻子張嵐,正趴在地毯上,對著一本日本旅行雜志指指點點。
“老公,你看這個溫泉酒店,評價好好啊,就是有點貴?!?/p>
我端著咖啡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揉了揉她的頭發。
“喜歡就訂,錢是王八蛋,花了還能賺?!?/p>
張嵐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像只滿足的貓。
“就知道你最好啦?!?/p>
她湊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我叫李偉,今年三十二歲,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項目經理。
張嵐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從校服走到了婚紗,感情一直很好。
結婚五年,我們有自己的房子,一輛代步車,沒有孩子,過著逍遙自在的二人世界。
在我看來,我的生活堪稱完美。
事業小成,家庭和睦,尤其是我和岳父岳母的關系,更是好得讓周圍的朋友都羨慕。
我自認是個不錯的女婿,嘴甜,會來事,每次上門都大包小包,陪岳父下棋喝茶,幫岳母修電腦扛重物。
他們也總是在親戚面前夸我,說張嵐嫁對了人。
我以為,這樣的和諧會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張嵐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尖刀,劃破了這午后的寧靜。
是岳母王姨打來的。
張嵐接起電話,臉上還帶著笑意。
“媽,怎么啦?”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張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血色一點點褪去。
她的聲音開始發抖。
“媽……您說什么?您別嚇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湊了過去。
只聽見聽筒里傳來岳母帶著濃重哭腔的、決絕的聲音。
“嵐嵐,我跟你爸過不下去了!我受夠了!明天,我就去跟他辦手續!”
“別!”
張嵐驚叫一聲,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媽,你們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要離婚了?爸呢?”
“別跟我提他!我不想聽見這個名字!”
電話被岳母“啪”地一聲掛斷了。
客廳里只剩下張嵐壓抑的哭聲。
我摟住她顫抖的肩膀,心里也亂成一團。
離婚?
這怎么可能?
岳父岳母都快六十的人了,吵吵鬧鬧一輩子,怎么會突然要離婚?
“老公,怎么辦啊……我媽她……她不是說氣話……”
張嵐哭得六神無主,緊緊抓著我的胳膊。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別急,別急,有我呢。”
我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
“爸媽吵了一輩子了,可能這次是吵得兇了點,說的是氣話。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把事情問清楚?!?/p>
我表現出的鎮定,給了張嵐一絲力量。
她擦干眼淚,點了點頭。
“嗯,我們快去?!?/p>
我心里其實也打著鼓,但更多的是一種自信。
憑我這幾年在岳父岳母面前積累的好人緣,憑我的口才,去當個和事佬,把老兩口勸和,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我當時天真地以為,這不過是又一次需要我出馬解決的“家庭小問題”。
我怎么也想不到,這次迎接我的,會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
而我,就是被卷入旋渦中心的那個人。
車子在路上飛馳,張嵐一言不發,只是絞著手指,不停地看窗外。
我騰出一只手,握住她冰涼的手。
“沒事的,相信我?!?/p>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依賴。
很快,我們到了岳父母家所在的老小區。
還沒上樓,我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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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這個時間點,岳父應該在樓下的小花園里,和他的那些老伙計們殺幾盤象棋。
可今天,那里空空如也。
我們懷著忐忑的心情上了樓,敲了敲門。
門開了,是岳父老張。
他穿著一件舊背心,頭發亂糟糟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看到我們,他只是側了側身,連一句話都沒說,就自顧自地走回客廳,一屁股陷進沙發里,繼續死死地盯著電視。
電視開著,卻調了靜音,屏幕上花花綠綠的影像,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詭異。
一股冰冷到窒息的氛圍,瞬間將我們包裹。
我知道,這次的事情,麻煩了。
“爸。”
張嵐怯生生地叫了一聲。
岳父像是沒聽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
張嵐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把目光投向緊閉的臥室門。
“我媽呢?”
“在里面。”
岳父終于開了金口,語氣生硬,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張嵐推開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我尷尬地站在客廳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嘗試著打破僵局。
“爸,看電視呢?”
他沒理我。
我又說:“最近天氣挺好,您那幾只寶貝鳥兒都還精神吧?”
他還是沒理我。
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訕訕地在離他最遠的那個單人沙發上坐下。
02
臥室里,隱隱傳來張嵐和岳母的說話聲,還有岳母壓抑的抽泣。
我豎起耳朵,卻聽不真切。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張嵐紅著眼睛出來了。
她對我搖了搖頭,滿臉的無助。
“我媽鐵了心了,怎么勸都沒用。”
她告訴我,岳母一直在哭,反復說的就是那句“這日子沒法過了”。
問她為什么,她就開始細數岳父的種種“罪狀”。
比如,她高血壓犯了,頭暈得厲害,想讓岳父給倒杯水,岳父卻盯著棋盤說“等一下,這步棋很關鍵”,結果一等就是半小時。
比如,上個月他們結婚四十周年紀念日,她提前一周就旁敲側擊地提醒,結果岳父當天忘得一干二凈,還因為她晚飯燒的魚咸了而大發脾氣。
再比如,岳父退休金自己拿著,一分錢不上交,家里的所有開銷都靠岳母那點微薄的退休工資和積蓄,他自己卻花幾千塊買個鳥籠眼都不眨一下。
樁樁件件,聽起來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家庭瑣事。
但在張嵐的轉述中,我能感受到岳母那積壓了幾十年的怨氣,像即將噴發的火山。
“就為這些事?”我有點難以理解,“也不至于離婚吧?”
“我媽說,不是一天兩天了,是一輩子?!睆垗沟穆曇魩е耷?,“她說她感覺自己不像個妻子,像個免費的保姆。”
我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了沙發上的岳父。
看來,突破口還得從他這兒找。
我起身,從兜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岳父。
“爸,抽根煙,消消氣?!?/p>
岳父抬眼皮看了我一下,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過去。
我趕緊給他點上。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團濃白的煙霧。
煙霧繚繞中,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顯得更加愁苦。
“這婆娘,就是無理取鬧!”他終于憋不住,開了口。
“昨天我不就是忘了給她那盆寶貝蘭花澆水,花有點蔫了,我就說了她兩句,說她養什么都養不好。她就跟我炸了,把桌子都掀了!”
岳父的語氣里充滿了委屈和不解。
“幾十年的夫妻了,說兩句怎么了?她就要死要活的,說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非要離婚!你說,她是不是瘋了?”
我聽明白了。
澆花事件,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問題的根源,是岳父長期以來對岳母的情感忽視。
他這種傳統、固執的大男子主義,根本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覺得妻子就該圍著他轉,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是天經地義。
而他,只需要扮演好一個“一家之主”的威嚴角色就夠了。
勸解,徹底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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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在臥室里以淚洗面,岳父在客廳里生著悶氣。
我和張嵐被夾在中間,像兩只無頭蒼蠅。
眼看就到了飯點,張嵐提議:“要不……我們先做飯吧,媽肯定也餓了?!?/p>
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沒有什么矛盾,是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兩頓。
我主動請纓,鉆進了廚房。
岳父母家的廚房,我還算熟悉。
我知道岳父愛吃紅燒肉,岳母喜歡清淡的西紅柿炒蛋。
我還特意多做了一道可樂雞翅,那是張嵐的最愛。
很快,四菜一湯就擺上了桌。
飯菜的香氣,驅散了客廳里一部分的凝重。
我把岳母從臥室里請了出來。
她雖然還板著臉,但看到一桌子熱騰騰的菜,眼神還是軟化了一些。
飯桌上,氣氛依舊尷尬。
岳父埋頭吃飯,一言不發。
岳母小口地扒拉著米飯,也沒什么胃口。
為了緩和氣氛,我只能沒話找話。
“爸,您嘗嘗這紅燒肉,我特意多放了點冰糖,肥而不膩。”
岳父夾了一塊,面無表情地塞進嘴里。
“媽,您多吃點雞蛋,我沒放什么鹽。”
岳母“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我又開始講公司的趣事,講我和張嵐最近看的電影,講我們下個月的旅行計劃。
我試圖用我們小家庭的幸福和和諧,來感染他們,讓他們想起曾經的美好。
“嵐嵐,你嘗嘗這個雞翅?!蔽見A起一塊最大的,放到張嵐碗里。
“你也吃?!睆垗剐πΓ茏匀坏啬闷鸺埥恚亮瞬廖易旖遣恍⌒恼吹降挠蜐n。
這些在我們之間再尋常不過的互動,此刻卻顯得格外刺眼。
我注意到,岳母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她沒有看我們,也沒有看岳父,只是失神地望著眼前那盤沒什么熱氣的西紅柿炒蛋。
她的眼神很復雜,像是羨慕,又像是悲傷,還夾雜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她有好幾次,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都化作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然后,她放下了筷子。
“我吃飽了。”
她轉身回了臥室,背影蕭索而決絕。
這頓精心準備的“和解飯”,最終以失敗告終。
客廳里的空氣,比之前更加冰冷。
剩下的飯菜,迅速變涼,就像我們此刻的心情。
岳父也放下了碗筷,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
他盯著那扇緊閉的臥室門,眼神里是壓抑的怒火。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沖我們揮了揮手,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
“行了!吃完了就趕緊回去吧,別在這兒瞎摻和!我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戰場。
臥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
岳母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沖了出來。
她指著岳父的鼻子,渾身發抖。
“張建國!你就是個石頭心!你沒心!”
“女兒女婿好心好意跑來勸我們,給我們做飯,你連個好臉色都沒有!你還想不想過?!”
岳父也被激怒了,梗著脖子吼了回去。
“我怎么沒有好臉色了?我這不都是被你氣的嗎?動不動就要離婚,你當是過家家啊!”
“我就是不想跟你過了!跟你過了一輩子,我圖什么?我連個好臉色都沒撈著!”
“我哪兒對不起你了?我沒讓你吃飽穿暖嗎?”
“吃飽穿暖?豬圈里的豬也吃飽穿暖!我嫁給你,不是為了當一頭豬!”
03
戰爭,徹底爆發了。
他們開始瘋狂地翻舊賬。
從幾十年前,岳父忘了去車站接第一次出遠門的岳母,讓她一個人在寒風里等了兩個小時。
到十幾年前,岳母生病住院,岳父只顧著在病房外跟人下棋,連醫生叫他都聽不見。
再到前幾年,親戚家辦喜事,岳父當著所有人的面,呵斥岳母給他遞錯了酒。
一件件,一樁樁,那些被歲月塵封的委屈和怨恨,此刻全都翻涌了上來,變成了最傷人的武器,狠狠地刺向對方。
張嵐哭著想去拉開他們,卻被岳母一把推開。
“你別管!今天我非要跟他說明白不可!”
眼看著局勢徹底失控,我這個自詡理性的“救火隊員”,終于坐不住了。
我覺得,我必須站出來,說點什么,來結束這場無休止的爭吵。
我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到他們中間,用身體隔開了兩個像斗雞一樣的人。
我提高了音量,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爸!媽!都少說兩句行不行!”
我的聲音,成功地讓他們暫時停了下來。
他們都喘著粗氣,怒視著對方,也看著我。
我感覺自己像是站在法庭中央的法官,準備做出公正的判決。
我清了清嗓子,轉向岳母,用自認為最溫和、最通情達理的語氣說:
“媽,您先消消氣。我知道您心里委屈,但爸他就是這個脾氣,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雖然不說,心里還是有這個家,有您的?!?/p>
然后,我又轉向岳父。
“爸,您也少說兩句。媽辛苦了一輩子,不容易,您多體諒體諒她。夫妻之間,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最后,我環視著他們,做出了自認為完美的總結陳詞。
“幾十年的夫妻了,有什么坎是過不去的呢?為了嵐嵐,也為了這個家,都各退一步,行不行?日子總要往前看嘛,別為這些小事傷了和氣?!?/p>
我說完這番話,心里甚至有些得意。
我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在情在理,充分體現了我的高情商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接下來,他們應該就會在我的調解下,偃旗息鼓,重歸于好了吧?
然而,我預想中的場面,并沒有出現。
我的話音剛落,喧囂的客廳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正在歇斯底里哭訴的岳母,猛地止住了哭聲。
她緩緩地抬起頭。
那張布滿淚痕的臉上,沒有了悲傷,沒有了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雜著嘲諷、冰冷和徹底絕望的復雜表情。
她轉過身。
無視了旁邊目瞪口呆的岳父。
也無視了滿臉擔憂的女兒張嵐。
她的目光,像兩道利劍,直直地射向我。
然后,她抬起了手,一根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我的鼻子。
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凝固了。
我能聽見自己心臟“咚咚咚”的狂跳聲。
我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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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岳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幾乎是從喉嚨的最深處,擠出了幾個字。
她的聲音尖利、嘶啞,像一把生銹的刀子,狠狠地刮擦著我的耳膜,也刺破了這個空間里所有的偽裝。
她一字一句地嘶吼道:
“你裝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