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巴圖,你看,天怎么黑了?”
劉顯的聲音從偽裝帳篷里傳出來,很平,聽不出什么情緒。
巴圖正靠在越野車的輪子上抽煙,他吐出一口煙,瞇著眼朝天上望。
那不是云,云沒有這么黑,也沒有這么快。
那團黑色的東西在天上盤旋,像一個巨大的磨盤,無聲無息,把太陽都給蓋住了。
他手里的煙掉在地上,煙灰燙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好像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從風里飄過來的,濃得化不開...
![]()
阿爾金山的風像刀子,硬。
劉顯的越野車停在一處背風的山坳里,車身上全是泥和劃痕,像一只從泥漿里滾出來的甲蟲。他和巴圖已經在這里待了快一個星期。
“今天能拍到嗎,劉哥?”巴圖往手心里哈了口氣,搓了搓。
劉顯沒回頭,眼睛死死粘在高倍望遠鏡的目鏡上。他的聲音從厚實的沖鋒衣領子里悶悶地傳出來:“等著。”
他在等一對金雕。
這對金雕是這片山區的神話。巴圖說,他爺爺的爺爺就在這里放羊,那時候天上盤旋的就是它們的祖宗。
它們筑巢的位置很刁鉆,在一面近乎垂直的懸崖峭壁上,一個內凹進去的石臺,風吹不到,雨淋不著,除了鳥,什么東西都上不去。
劉顯為了這個拍攝項目,準備了整整兩年。設備都是頂級的,長焦鏡頭跟一門小炮似的,從幾公里外能看清雕巢里雛鳥的絨毛。
望遠鏡里,巢穴很安靜。兩只毛茸茸的雛雕擠在一起,像兩團灰褐色的棉花糖。
它們的母親,那只體型巨大的雌雕,就蹲在巢穴邊上,梳理著自己油亮的羽毛,眼神像淬了火的鋼針,警惕地掃視著自己的領地。
“母的在,公的打食去了?!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巴圖嗯了一聲,從車里拎出一袋子肉干,撕下一條扔進嘴里,腮幫子鼓鼓地嚼著?!斑@地方,邪性。去年冬天雪太大了,餓死了不少東西。狼都餓瘋了?!?/p>
劉顯放下望遠鏡,接過巴圖遞來的水壺,擰開喝了一口?!袄沁€能上了天?”
“那可說不好?!卑蛨D把骨頭吐在地上,“餓瘋了的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來?!?/p>
劉顯沒再接話。他擰好水壺,重新舉起望遠鏡。
對他來說,巴圖嘴里的那些“邪性”,不過是生態鏈的正常波動。他要的不是故事,是畫面,是真實的、不加干預的、能拿去評獎的畫面。
下午,雄雕回來了。
它滑翔的姿態像一架無聲的戰斗機,巨大的翅膀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它的爪下抓著一只肥碩的旱獺,旱獺的身體已經僵硬了。
雌雕發出一聲短促的鳴叫,算是歡迎。雄雕穩穩地落在巢穴邊,松開爪子,把獵物扔在地上。
接下來是喂食。
劉顯的攝像機忠實地記錄下了一切。雄雕用它那彎鉤一樣的喙,輕易地撕開了旱獺的皮毛,把鮮紅的肉撕成細條。
雌雕則接過來,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給兩只雛雕。雛雕伸長了脖子,爭先恐后地吞咽著,發出滿足的啾啾聲。
這是一個完美的家庭畫面。溫暖,有力。
劉顯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意。他調整焦距,給了那只正在進食的雛雕一個特寫。鏡頭里,那小家伙的眼睛黑亮,充滿了對世界的好奇和對食物的渴望。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山谷里的光線變成了溫暖的金色。劉顯拍到了想要的素材,心情不錯。
“收工?!彼麑Π蛨D說。
巴圖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樹枝劃拉著什么。他聽到劉顯的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劉哥,你看這個?!卑蛨D指著地上的一串腳印。
劉顯走過去,蹲下身子。腳印很新鮮,梅花狀,是狼。不止一只。從腳印的分布看,至少有五六只。
“它們離我們很近?!卑蛨D的聲音有點沉。
劉顯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皼]事,它們不敢靠近車。晚上把火生旺一點?!?/p>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狼群而已,在野外工作,這種事見得多了。只要人不主動招惹,它們不會輕易攻擊這么大的一個鐵家伙。
可巴圖的臉色還是不好看。他抬頭看了看遠處的懸崖,又看了看地上的狼糞。那些狼糞是灰白色的,里面混著嚼碎的骨頭渣子,說明這些狼很久沒吃到正經肉了。
“不對勁?!卑蛨D又重復了一遍,“這些狼,好像是沖著那窩雕來的。”
劉顯覺得有點好笑?!鞍蛨D,你是不是故事聽多了?狼怎么可能去招惹金雕?還是在懸崖上?!?/p>
巴圖搖搖頭,沒再解釋。他從車里拿出一把蒙古刀,插在腰后。刀鞘是牛皮做的,磨得發亮。
夜里,風更大了,刮在偽裝帳篷上,呼呼作響,像有鬼在哭。劉顯在睡袋里睡得很沉。巴圖卻一夜沒合眼,他抱著那把刀,坐在火堆旁,時不時地往黑暗的山谷里望去。
黑暗中,偶爾能看到幾對綠油油的光點,一閃而逝。
那是狼的眼睛。
第二天,什么都沒發生。
第三天,也一樣。
劉顯的拍攝很順利。他記錄下了雛雕第一次嘗試站立,第一次扇動它們那可笑的小翅膀。這對金雕夫婦是盡職的父母,它們輪流外出,總能帶回食物。
劉顯甚至開始覺得巴圖有點神經過敏了。
直到第四天的黃昏。
悲劇總是發生在一天即將結束,光明與黑暗交接的時刻。
那天下午,雄雕出去捕獵,飛得很遠,一直沒有回來。雌雕獨自守在巢穴邊。山谷里起了風,吹得草木搖晃。
劉顯的鏡頭里,懸崖下方,出現了幾個晃動的黑影。
是狼。
七只。也許是八只。每一只都瘦得肋骨分明,但眼神里全是貪婪和瘋狂。它們沒有像劉顯想的那樣,在懸崖下望崖興嘆,然后悻悻離去。
![]()
一只體型最大的狼,看起來是頭狼,它仰頭看了看懸崖上的雕巢,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嚎叫。
狼群動了。
它們沒有從正面攀爬那近乎九十度的峭壁。它們繞到了懸崖的側面。那里有一條被風雨侵蝕出來的Z字形斜坡,雖然同樣陡峭危險,但對于四肢并用的狼來說,并非無法逾越。
劉顯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把鏡頭推了上去。
雌雕也發現了入侵者。
它猛地站起,張開將近三米寬的巨翼,發出一連串尖銳、憤怒的鳴叫。那聲音像金屬摩擦,刺破了整個山谷的寧靜。
它沒有退縮,而是主動迎了上去。
它像一塊黑色的石頭,從巢穴邊直墜而下,在快要撞上巖壁的瞬間猛地張開翅膀,帶起的勁風把沖在最前面的一只狼刮得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山崖。
狼群的進攻被打亂了。
但它們沒有放棄。頭狼再次發出指令,狼群改變了策略。
三只狼從正面繼續向上佯攻,吸引雌雕的注意力。另外四只,則從另一條更隱蔽的路線,快速地朝雕巢包抄過去。
這是一場有預謀、有戰術的圍獵。
雌雕被徹底激怒了。它一次又一次地俯沖,用它那雙鐵鉤般的利爪攻擊著下方的敵人。在一次俯沖中,它成功抓瞎了一只狼的眼睛。那只狼發出凄厲的慘叫,從巖石上滾了下去。
“干得好!”巴圖在一旁低聲吼道,拳頭攥得死死的。
劉顯沒有說話,他的手指在錄制按鈕上按得發白。他知道,這只雌雕正在消耗它寶貴的體力。而狼,還有很多。
果然,就在雌雕再次俯沖,與那幾只佯攻的狼纏斗在一起時,另外幾只狼已經摸到了雕巢的邊緣。
雌雕察覺到了,它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嘯,想要回防。但已經來不及了。一只狼兇狠地撲上來,一口咬住了它的翅膀。
羽毛紛飛,血濺了出來。
雌雕被巨大的力量拖拽著,身體在粗糙的巖石上摩擦。它拼命掙扎,用另一只爪子猛踹那只狼的頭部。那只狼吃痛,松開了嘴,但雌雕的翅膀已經受了重傷,無法保持平衡。
就在這一瞬間的耽擱,一只狼已經沖進了巢穴。
巢穴里,兩只雛雕擠在角落,發出恐懼的悲鳴。那只狼沒有絲毫猶豫,叼起其中一只,扭頭就跑。
另一只狼緊隨其后,但它似乎有些慌亂,在狹小的巢穴里沒能第一時間咬住另一只雛雕。那只受驚的小雕被擠到了巢穴的最邊緣,掉在了一塊凸出的巖石上,離巢穴只有不到半米。
得手的狼群迅速撤退,就像潮水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山崖上只剩下那只受傷的雌雕。
它的翅膀耷拉著,鮮血順著羽毛滴落在巖石上,染紅了一小片。它沒有去追,也追不上。
它站在巢穴邊,看著空了一半的家,又看了看那只掉在外面、瑟瑟發抖的幸存的孩子。
它發出的聲音不再是戰斗時的尖嘯,而是一種悠長、悲慟的哀鳴。那聲音里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絕望,在空曠的山谷里回蕩,久久不散。
“畜生!”巴圖的眼睛紅了,他猛地拉開車門,想去拿車里的獵槍。
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別動!”劉顯的聲音又冷又硬,像一塊石頭,“你現在出去,我們兩個都得死在這里!”
“可那只小雕……”
“那是它的命!也是自然的法則!”劉顯低吼道,“我們是來記錄的,不是來當上帝的!”
巴圖看著劉顯,劉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睛里,也有一種壓抑著的東西在燃燒。巴圖最終還是松開了車門,一拳砸在車身上,發出一聲悶響。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不久,雄雕回來了。它的爪下空空如也,看樣子今天收獲不佳。
當它看到巢穴的慘狀和受傷的伴侶時,它愣住了。它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然后落在雌雕身邊。
兩只巨大的猛禽沒有交流,但一種巨大的悲傷籠罩了它們。雄雕仰起頭,發出了一聲劃破夜空的怒吼。那聲音比雌雕的哀鳴更加雄渾,更加憤怒。
它們沒有拋棄那只幸存的雛雕。雌雕拖著受傷的翅膀,艱難地將那只小雕弄回了巢穴。雄雕則像一個哨兵,警惕地站在巢穴的最外沿,整夜未動。
劉顯和巴圖也一夜沒睡。他們坐在車里,誰也沒有說話。巴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車里煙霧繚繞。劉顯則反復回放著下午錄下的視頻,畫面血腥而殘酷。
從第二天開始,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
那對金雕夫婦的行為變得非常反常。
它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外出捕獵。每天,它們會輪流升到極高的空中,高到在地面上用肉眼看只是一個小黑點。
然后,它們就開始發出一種奇怪的叫聲。
那叫聲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不尖銳,也不高亢,而是一種頻率很低、但穿透力極強的長鳴。聲音在山谷間傳遞,仿佛能傳到天邊去。
劉顯把高靈敏度的錄音設備架了起來,完整地記錄下了這種聲音。他查閱了所有他帶來的資料,包括國際上最前沿的鳥類行為學研究報告,都找不到關于這種叫聲的任何解釋。
“它們在干什么?”劉顯問巴圖。
巴圖的表情很嚴肅,他捻滅了煙頭,眼睛一直盯著天上那個小黑點。
“我們蒙古人有個說法?!卑蛨D緩緩地說,“鷹是最記仇的,也是最團結的。你動了它的孩子,它會叫來所有姓‘鷹’的親戚,不管多遠。這叫‘鷹哨’,召集令。”
劉顯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反駁。作為一名科學工作者,他本能地排斥這種近乎神話的說法。但眼前發生的一切,又確實超出了他的知識范疇。
第三天,天空中出現了一些變化。
在極遠、極高的天際線上,偶爾會有一兩個黑點出現。它們不靠近,只是在空中盤旋,像是在回應著什么,然后又消失不見。
劉顯用他的長焦鏡頭去捕捉,但距離太遠,只能勉強分辨出那是金雕的輪廓。
山谷里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壓抑??諝夂孟衲塘?,連風聲都小了許多。
那對金雕夫婦依舊在輪流發出那種奇怪的鳴叫。剩下的那只雛雕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它不再吵鬧,只是安靜地待在巢穴里。
第4天, 天上的黑點變多了。
它們三三兩兩地出現,在不同的方向,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集結。它們之間保持著遙遠的距離,但又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圍繞著一個共同的中心。
![]()
巴圖變得越來越坐立不安。他不再跟劉顯說話,只是不停地擦拭著他的蒙古刀,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劉顯則進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工作狀態。他架設了三臺攝像機,從不同的角度對準天空和那對金雕夫婦。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即將見證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
到了第五天。
下午,天氣毫無征兆地變了。
天空不再是高原上那種清澈的藍色,而是變成了一種鉛灰色。云層壓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沒有風,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巴圖從車里鉆出來,站在空地上,抬頭望著天。
劉顯的鏡頭里,那對金雕夫婦停止了鳴叫。
它們并排站立在懸崖邊,像兩尊黑色的雕塑。
然后,劉顯看到了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