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黃藥師枯坐于桃花島空曠的廳堂,他緩緩舉起一枚玉佩,眼中殺意翻騰,一旁的老仆阿根撲通跪倒。
“島主!”他凄厲地喊道,“您若摔碎此物,便是要毀了大小姐一輩子的清白和郭大俠一世的英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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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城破已逾一年。
整個江湖都沉浸在一種巨大的、死寂的悲慟之中。
桃花島也不例外。
曾經(jīng)繁花似錦的島嶼,此刻被一場數(shù)十年未見的暴雪覆蓋。
萬千桃樹皆被白雪壓彎了枝干,仿佛在為逝去的主人默哀。
天地間只剩下茫茫的白與呼嘯的風(fēng)。
簫聲早已斷絕。
琴弦亦蒙上了厚厚的塵。
黃藥師獨自坐在空曠的廳堂里,面前的酒杯早已冰冷。
他身著一襲黑袍,與周遭的暗色家俱幾乎融為一體。
只有那花白的須發(fā),在角落里一盞昏暗的油燈下,分外刺眼。
風(fēng)雪瘋狂地拍打著門窗,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戰(zhàn)死的冤魂在島外哭嚎。
這是郭靖黃蓉戰(zhàn)死后的第一個冬天,也是最冷的一個。
一個腳步聲在厚厚的雪地里由遠及近,深一腳,淺一腳。
那腳步聲不帶任何武功底子,充滿了凡人的疲憊與決絕。
廳門被一股大力推開,卷入一陣夾雜著雪花的刺骨寒風(fēng)。
一個老仆人佝僂著身子站在門口,眉毛胡子上都掛著冰霜,整個人仿佛一尊即將融化的雪雕。
他是阿根,當(dāng)年從桃花島跟隨黃蓉出去,又在郭府待到最后的老仆。
黃藥師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目光如兩道寒刃,落在那人身上。
他沒有說話,整個廳堂的氣氛卻驟然降至冰點。
阿根踉踉蹌蹌地走進廳堂,在他的背上,背著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巨大鐵箱。
他走到廳堂中央,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鐵箱因為這個動作,從他背上滑落,砸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島主。”
阿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石頭在摩擦,他一開口,嘴里便哈出大團的白氣。
“老奴……老奴奉大小姐臨終之命……”
他抬頭看著黃藥師,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血絲。
“大小姐交代,若……若有那一日,城破家亡,此物……務(wù)必親手交予您。”
他說完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整個上身都伏了下去,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黃藥師的目光終于從他身上移開,落在了那個沾滿泥濘和風(fēng)霜的鐵箱上。
箱子很大,很沉,四角用粗糙的生鐵加固,上面還帶著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斑點。
他能聞到,那是一股混雜著泥土、硝煙和淡淡血腥味的氣息。
那是北地戰(zhàn)場的味道。
他伸出一只枯瘦得如同鷹爪的手,緩緩地,輕輕地,撫摸著冰冷的鐵皮。
那上面有刀劍劃過的痕跡。
箱子沒有上鎖,只有一個簡單的鐵扣。
黃藥師探手,將鐵扣扳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積蓄面對過去的力量,然后掀開了沉重的箱蓋。
一股被封存已久的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書卷的霉味、舊衣物的皂角味,以及那股無法消散的血腥氣。
最上面,是一本用厚牛皮包裹的冊子,已經(jīng)磨損得不成樣子。
黃藥師認得,那是郭靖親手抄錄的《武穆遺書》副本,郭靖曾說,若他戰(zhàn)死,此物當(dāng)由桃花島一脈代為保管。
他將冊子拿起,放在身旁的案幾上。
冊子下面,是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孩童衣物。
他先看到一件淡黃色的綢緞小衫,領(lǐng)口和袖口都用金線繡著精致的蘭花。
那是郭襄最喜歡的一件衣服,上面的繡工,是黃蓉一針一線親手所為。
小衫旁邊,是一件半舊的藍色短褂,布料粗糙,領(lǐng)口處已經(jīng)磨損得起了毛邊。
那是郭破虜?shù)模愿耠S父,不喜奢華,總是穿著最普通的衣物在城頭奔走。
黃藥師拿起那件小衫,指尖觸碰到那些早已失去光澤的金線。
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將衣物一件件拿出,整齊地疊好,放在《武穆遺書》的旁邊。
箱子里還有一些更為零碎的小物件,被胡亂地塞在角落。
一根郭靖用禿了的狼毫毛筆,筆桿上還沾著未洗凈的墨痕。
一塊黃蓉用來壓制襄陽城防圖紙的、從漢水邊撿來的普通鵝卵石,上面光滑圓潤。
甚至還有一只郭襄兒時玩耍的竹編蜻蜓,翅膀已經(jīng)斷了一半。
這些都是最尋常不過的東西,卻是一個曾經(jīng)鮮活的家庭存在過的最后證明。
黃藥師沉默地整理著,每一個動作都顯得無比緩慢、凝重。
他仿佛想從這些冰冷的遺物中,榨取出一絲一毫屬于女兒和她家庭的溫度。
當(dāng)他將箱底最后一件郭靖的舊袍拿起時,指尖觸碰到了一處堅硬的凸起。
鐵箱的底部,鋪著一層厚實的、用來防潮的黑色毛氈。
黃藥師掀開毛氈的一角。
他看到,毛氈之下,竟然還有一個切割得極為精準的淺淺夾層。
夾層里,靜靜地躺著一個與整個鐵箱的粗獷風(fēng)格截然不同的黃花梨木小匣子。
這個匣子約莫一尺見方,打磨得極為光滑,木紋如行云流水般優(yōu)美。
在昏暗的燈火下,它散發(fā)著一種溫潤而沉靜的幽光。
匣子上沒有雕刻任何花紋,只在正面鑲嵌著一把小巧玲瓏的銅鎖。
鎖的樣式很別致,是一種梅花形狀的轉(zhuǎn)輪鎖,鎖孔細如針尖。
黃藥師的心,在那一刻猛地一沉。
他認得這個木匣。
這是黃蓉十五歲那年,他親手教她機關(guān)之術(shù)后,她自己耗費半月心血制成的第一個作品。
她曾得意洋洋地告訴他,這世上除了她自己,便只有他能打開這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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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將它藏得如此之深,放在這個承載著整個家庭最后念想的鐵箱夾層里。
這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黃藥師將木匣捧在手中,那熟悉的觸感讓他心中一陣刺痛。
他端詳著那把精巧的梅花鎖,沉默了片刻。
隨后,他從自己花白的發(fā)髻上,取下了一根用來束發(fā)的、細長的銀簪。
他將銀簪的尖端磨得更細,然后探入那細如針尖的鎖孔。
他雙目微閉,耳朵貼近鎖身,手指以一種奇特的韻律,輕微地捻動著銀簪。
廳堂里寂靜無聲,只能聽到他捻動銀簪時發(fā)出的、極其細微的摩擦聲。
跪在地上的阿根,連呼吸都屏住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只聽“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梅花鎖的轉(zhuǎn)輪應(yīng)聲而開。
黃藥師取下鎖,將它放在一邊,然后緩緩地,掀開了匣蓋。
匣中沒有他預(yù)想中的武功秘籍,也沒有任何金銀珠寶。
一股被封存了許久的、混合著紙張和一種特殊花香的氣息,彌漫開來。
匣內(nèi),一疊厚厚的信箋被一條已經(jīng)褪色的粉色絲帶整齊地系著。
信箋的紙張是上好的徽州宣紙,但邊緣已因歲月的流逝而微微泛黃。
在信箋的旁邊,靜靜地躺著一枚羊脂白玉佩。
黃藥師的目光首先被那枚玉佩吸引。
玉佩的質(zhì)地是頂級的和田羊脂玉,溫潤通透,在昏暗的燭火下,泛著一層柔和的光澤。
它的雕工十分精美,卻并非尋常的龍鳳麒麟或吉祥紋樣。
上面雕刻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花瓣層層疊疊,收攏得極緊,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心事,又仿佛在等待一個特定的時刻才會綻放。
黃藥師端詳了片刻,認出了這種花。
夜合花。
此花白日盛開,入夜則花瓣閉合,其花語象征著隱秘的愛戀與轉(zhuǎn)瞬即逝的緣分。
他的心沒來由地一跳,一股徹骨的寒意順著脊背向上攀升。
蓉兒為何會如此珍重地收藏著這樣一枚玉佩?
他將玉佩拿起,入手冰涼,那細膩的觸感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他將玉佩放在案幾上,目光轉(zhuǎn)向那疊被絲帶束縛的信箋。
他伸出手,輕輕解開那條早已失去光澤的粉色絲帶。
絲帶散開的瞬間,仿佛一段被強行捆綁了二十余年的歲月,終于得到了釋放。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開。
信上的字跡讓他微微一怔。
那不是郭靖的字,郭靖的字沉穩(wěn)剛勁,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拙樸之氣。
這也不是黃蓉的字,黃蓉的字靈動飄逸,帶著三分狡黠七分秀氣。
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筆跡。
字跡風(fēng)流俊逸,筆鋒轉(zhuǎn)折間帶著一股不羈的傲氣,卻又在每一個收筆處內(nèi)蘊鋒芒,顯得克制而深沉。
他看清了信的開頭,只有三個字。
“蓉兒,見字如晤。”
黃藥師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一個點。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xù)往下讀。
信的內(nèi)容并非癡男怨女間的露骨情話,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精神交流。
寫信人與黃蓉探討的是李白的詩,是嵇康的曲,是星象的變幻,是陣法的生克。
字里行間,充滿了對江湖中那些所謂大俠偽善面孔的辛辣嘲諷。
“世人皆贊郭大俠為國為民,胸襟廣闊,卻不知俠之大者,有時亦是木訥不解風(fēng)情者,可惜了你的玲瓏心思。”
“你之聰慧,如夜空孤星,璀璨奪目,世人只看得到你的光,卻不懂你的冷。”
黃藥師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這個寫信人,太懂他的蓉兒了。
他懂她的驕傲,懂她的孤獨,甚至懂她隱藏在聰慧外表下的那一絲與整個正道江湖格格不入的“邪氣”。
這些話,郭靖一輩子也說不出來,甚至一輩子也想不到。
他翻到信的末尾,沒有署名,只有一個字。
“晗”。
一個無比陌生的字。
黃藥師深吸一口氣,幾乎是粗暴地拆開了第二封信。
這封信的日期,比上一封晚了十幾天。
“今日于江南沽酒,恰逢煙雨,忽憶你當(dāng)日于太湖之上,一葉扁舟,一支玉簫,竟令滿湖漁舟盡皆失聲。那般風(fēng)采,豈是終日困守孤城之人所能領(lǐng)略。”
信中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扎在黃藥師的心上。
他仿佛看到,在他不知道的某個時刻,他的女兒,曾與另一個男人有過如此深刻的精神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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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封一封地讀下去,速度越來越快。
這些信,像是被揭開的傷疤,記錄了一段他從未窺見過的過往。
從最初的相識與試探,到后來的引為知己,再到最后流露出的、克制卻深沉的傾慕。
直到他讀到其中一封。
這封信的紙張有些褶皺,似乎曾被水浸過。
“聞金刀駙馬之事,想來你定是傷心欲絕。癡兒,那草原憨婿終究難舍舊約,非你良配,那等凡夫俗子,配不上你的半滴眼淚。”
“他不懂你的七竅玲瓏心,正如夏蟲不可語冰。若是我,絕不令你受此半分委屈。”
黃藥師的腦中“轟”的一聲巨響,眼前一陣發(fā)黑。
他清楚地記得,這正是當(dāng)年郭靖因為與華箏公主的婚約,傷透了黃蓉的心,導(dǎo)致黃蓉一怒之下負氣出走,獨自在江南流浪的那段時間。
原來,在那段他女兒最痛苦、最孤獨、最無助的日子里,她的身邊,竟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他閉上眼睛,眼前浮現(xiàn)出女兒當(dāng)年的模樣。
驕傲,倔強,滿心傷痕。
在江南的煙雨朦朧中,她遇到了一個能完全看透她、理解她、欣賞她所有“不好”的男人。
對于一個正處在情感崩潰邊緣的聰慧女子,這種精準的“懂得”,是何等致命的誘惑。
黃藥師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手顫抖得愈發(fā)厲害,幾乎拿不穩(wěn)那薄薄的信紙。
他將所有的信都從匣子里倒了出來,散落一桌。
在匣子的最底部,他發(fā)現(xiàn)了一張被壓在下面的、折疊起來的便條。
這張便條的紙張與那些信箋不同,質(zhì)地粗糙,像是從某本賬冊上隨手撕下的。
上面的字跡,是黃蓉的。
但筆跡潦草凌亂,好幾處都有涂改的墨痕,顯然寫下時心亂如麻,惶恐至極。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卻仿佛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自君別后,已三月余。腹中異動,當(dāng)是靖哥哥的。一定是。”
“當(dāng)是”。
“一定是”。
這兩個詞,如同兩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黃藥師的心上。
這種欲蓋彌彰、自我催眠般的肯定,恰恰暴露了黃蓉內(nèi)心深處巨大的恐慌和無法言說的不確定。
黃藥師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他猛地抬起頭,腦海中如同一道閃電劃過,飛速地計算著。
“自君別后”,這個“君”,指的定是那個寫信的“晗”。
從那段黃蓉負氣出走的時間算起,到郭芙的出生……
時間……
天衣無縫!
嚴絲合縫!
黃藥師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他想起郭芙。
他第一個外孫女,郭靖和黃蓉的長女。
他想起郭芙的性格。
驕縱,魯莽,自負,做事沖動,不計后果。
她砍斷楊過的手臂,她用冰魄銀針誤傷小龍女。
這種性格,與郭靖的敦厚善良、黃蓉的聰慧機變,都南轅北轍。
他一直以為,那是自己和黃蓉性格中“邪”的那一部分,隔代遺傳給了外孫女。
可現(xiàn)在看來……
那份與郭家格格不入的孤高與自我,竟與那些信箋中流露出的那種憤世嫉俗、卓爾不群的氣質(zhì),有幾分驚人的相似。
一個讓他無法呼吸的結(jié)論,一個他從未敢想象過的結(jié)論,如同深淵中的惡魔,緩緩地,猙獰地浮現(xiàn)在他腦海中。
郭芙……
她的親生父親……
根本不是郭靖!
黃藥師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猛地伸出手扶住桌子,才沒有當(dāng)場倒下去。
案幾上的燭火在他眼中劇烈地跳動,映出他慘白如紙的臉。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蓉兒那么愛郭靖,為了他,她可以連命都不要,她怎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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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些信,那張便條,那個精準到可怕的時間點,還有那枚意味深長的夜合花玉佩……
所有的證據(jù)都像一條條毒蛇,死死地纏住了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他幾乎要將手中的便條捏成粉末,將桌上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但他終究是黃藥師。
在極致的痛苦和憤怒中,他強迫自己保留了最后一絲清明。
他需要一個最后的、無可辯駁的證據(jù)。
或者說,他的內(nèi)心深處,還在奢望著一個能夠推翻這一切的、最后的奇跡。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個空空如也的黃花梨木匣上。
他將匣子倒轉(zhuǎn)過來,在桌上用力地敲了敲底部。
聲音有些沉悶,不對勁。
他用指甲沿著匣底的接縫處仔細地、一寸一寸地摸索。
終于,在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他摸到了一絲比發(fā)絲還要細微的縫隙。
是夾層。
這個匣子,竟然是雙層底。
他用那根銀簪的末端,小心翼翼地沿著縫隙撬動。
只聽一聲輕微的機括彈響,匣子的底板向上彈起了一寸。
他掀開底板。
一張折疊得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畫紙,靜靜地躺在夾層的暗格里。
畫紙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邊緣磨損得厲害,仿佛曾被無數(shù)次地、在深夜里打開和折疊。
黃藥師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用顫抖到幾乎不聽使喚的手,一點一點,無比緩慢地展開那張畫紙。
那動作,仿佛展開的不是一張紙,而是一個會毀滅一切的判決。
畫紙上,是一幅用炭筆勾勒的速寫。
畫的是一個男子的側(cè)臉。
寥寥數(shù)筆,卻精準地勾勒出了一個人的神韻風(fēng)骨。
黃藥師一眼就認出,這是蓉兒的筆法,這世上除了他,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女兒的畫技。
畫中人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和冷漠。
他的眼神望向畫外的遠方,透著一股與世隔絕的孤傲和深藏心底的憂郁。
這是一個極度自負,又極度孤獨的男人。
黃藥師死死地盯著畫中人的臉。
這張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他在自己那浩如煙海的記憶中瘋狂地搜尋著。
突然,一個被他埋藏了二十多年、幾乎已經(jīng)遺忘的場景,猛然間浮現(xiàn)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