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包廂里的空氣,在那一刻凝固了。
服務(wù)員的聲音很輕,像一根冰冷的針。
“不好意思,王先生。”
“我們老板有交代,這賬單,不能走公司賬。”
王建軍臉上那用酒精堆砌的笑容,
碎了。
像一面被砸破的鏡子,
映出他一瞬間的慌亂與慘白。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靜得能聽見他額頭冷汗滑落的聲音。
就在這死一樣的寂靜中,
我,那個沉默了一整晚的我,
終于抬起了頭。
我沒有看他,
只是看著身旁不知所措的陳靜,
然后,我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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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周五的下午,和過去無數(shù)個周五的下午一樣,
沉悶,躁動,像一鍋溫吞水,就等著下班的哨聲響起,然后徹底沸騰。
技術(shù)部的空氣里,只有鍵盤永恒的噼啪聲,
還有服務(wù)器機(jī)箱里風(fēng)扇沉悶的嗡鳴。
我們剛剛攻克了一個項目,一個耗時三個月,
讓每個人都脫了一層皮的項目。
成功像是遠(yuǎn)方的一聲回響,真實,卻又帶著點不真切的疲憊。
王建軍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jìn)來的。
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一種篤定又惱人的聲響,
仿佛每一步都在宣告他的存在。
他那件略顯緊繃的白襯衫,包裹著他中年發(fā)福的身體,
油亮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好像連一只蒼蠅都站不住腳。
“各位同仁,辛苦了!”
他的聲音洪亮,穿透了鍵盤的交響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頭,像一群被驚動的地鼠。
“為了慶祝項目大獲成功,我決定,今晚我自掏腰包,
請大家去‘御品閣’,好好撮一頓!”
辦公室里先是短暫的寂靜,然后爆發(fā)出參差不齊的歡呼。
“御品閣”,這三個字像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
在每個人心里都激起了不同的漣漪。
那是這座城市里最頂級的私人菜館之一,
一個只存在于傳說和雜志軟文里的地方。
劉偉,王建軍最忠實的擁躉,第一個跳了起來。
他的嗓門比王建軍還要高八度:
“王經(jīng)理威武!王經(jīng)理大氣!跟著王經(jīng)理,就是有肉吃!”
這句口號他喊了三年,熟練得像是刻進(jìn)了骨子里。
我沒有歡呼,只是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
“御品閣”,這個名字于我,不是傳說,
而是一段被刻意塵封的日常,
像一件許久不穿的舊衣服,藏在衣柜的最深處。
坐在我旁邊的實習(xí)生陳靜,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我,
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年輕人特有的不忿:
“周哥,這次項目的核心代碼全是你一個人熬夜寫出來的,
他倒好,提都不提你一句,功勞全成他一個人的了。”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她那張寫滿喜怒的年輕臉龐,
笑了笑,聲音輕得像嘆息:
“沒事,項目順利上線就好。”
這或許就是我和她的區(qū)別。
她像一棵剛破土的嫩芽,對陽光和雨露都有著最直接的反應(yīng)。
而我,仿佛已經(jīng)是一棵老樹,習(xí)慣了沉默,
習(xí)慣了將所有的情緒都藏進(jìn)年輪里。
我看見王建軍的目光掃過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他大概覺得,我這副永遠(yuǎn)波瀾不驚的樣子,
是懦弱,是木訥,是不懂得爭取。
他喜歡看我們這些下屬對他感恩戴德,
喜歡那種被簇?fù)碓谥醒耄瑩]斥方遒的感覺。
而我,總是一個游離在外的觀眾,
這讓他很不舒服,像一桌豐盛的宴席上,
多了一雙冷眼旁觀的筷子。
辦公室里的人們開始收拾東西,三三兩兩地討論著晚上的盛宴,
氣氛被強(qiáng)行點燃,變得熱烈起來。
我關(guān)掉電腦,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自己的臉,
一張平淡無奇,淹沒在人海里就再也找不到的臉。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職員,周然。
二十五歲,技術(shù)部的普通職員。
每天擠一個半小時的地鐵上下班,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和牛仔褲,
在辦公室里,像一臺沉默運(yùn)轉(zhuǎn)的機(jī)器。
我只是看著這一切,看著王建軍被劉偉等人簇?fù)碇?/p>
聽著他們夸張的笑聲,
心里沒有憤怒,也沒有不甘,
只有一種曠日持久的疲倦。
這出戲,我似乎已經(jīng)看過很多遍了。
王建軍開著他那輛剛提不久的入門款寶馬,
車標(biāo)在夕陽下閃著廉價又驕傲的光。
他特意搖下車窗,對著還在等電梯的我們喊道:
“劉偉,小張,你們幾個坐我的車!”
被點到名的人受寵若驚,快步跟了上去,
拉開車門的動作都帶著幾分諂媚的小心翼翼。
車?yán)铮夷芟胂蟮玫綍窃鯓右环饩啊?/p>
王建軍會一邊故作不經(jīng)意地?fù)崦较虮P上的標(biāo)志,
一邊吹噓這車卓越的操控性,
還有他為了拿到這個“內(nèi)部價”,動用了多少“關(guān)系”。
劉偉他們則會像最專業(yè)的捧哏,
在每一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送上驚嘆和贊美。
那輛白色的寶馬絕塵而去,留下我和陳靜,
還有另外幾個剛?cè)肼毑痪玫哪贻p人,
站在寫字樓下,被傍晚的熱風(fēng)包裹著。
“周哥,我們怎么去?”一個男孩問道。
“地鐵吧,方便。”我說。
我們沉默地走向地鐵站,
像一群被遺落的士兵。
城市的黃昏,是一片流動的光海。
車流、人潮、霓虹燈,交織成一幅宏大又凌亂的畫卷。
地鐵站里,人潮洶涌,空氣中混合著汗水和香水的味道。
我們被人群推搡著,擠進(jìn)悶熱的車廂。
我抓住頭頂?shù)牡醐h(huán),身體隨著列車的晃動而搖擺。
車窗外,城市的景象飛速倒退,
高樓的剪影被切割成一幀一幀的畫面。
陳靜就站在我旁邊,她顯然不太適應(yīng)這樣的擁擠,
眉頭緊鎖,努力地在人群中為自己爭取一小塊空間。
她小聲問我:“周哥,你每天都這樣上下班嗎?”
“嗯,習(xí)慣了。”我看著窗外,淡淡地回答。
“真辛苦。”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辛苦嗎?或許吧。
但這已經(jīng)是這座城市給予普通人最公平的通勤方式了。
在這里,無論你是誰,都要被壓縮,被裹挾,
成為這鋼鐵洪流中的一個分子。
我喜歡這種感覺。
它讓我覺得真實,讓我時刻記著自己是誰。
在擁擠的車廂里,沒有人認(rèn)識你,沒有人在意你,
你可以卸下所有的面具,做一個純粹的自己。
可以思考,可以放空,可以觀察。
我可以看著對面那個打瞌睡的白領(lǐng),
猜想他是不是也加了一整天的班。
我可以聽著旁邊那對情侶的竊竊私語,
感受那份平凡生活里的甜蜜。
這些細(xì)微的、真實的片段,
比王建軍那輛寶馬車?yán)锏母∪A,更能讓我感到安寧。
“御品閣”坐落在城市的一個老街區(qū),
周圍沒有高樓大廈,只有一些青磚灰瓦的仿古建筑。
我們從地鐵站出來,走了大約十分鐘。
當(dāng)那塊黑底金字的招牌出現(xiàn)在眼前時,
同行的幾個年輕人都發(fā)出了小聲的驚嘆。
它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
門臉古樸,甚至有些低調(diào)。
只有門口那兩個穿著傳統(tǒng)服飾、面帶微笑的迎賓,
和旁邊停著的幾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豪車,
才泄露了此處的不同尋常。
我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jìn)去,
王建軍的寶馬恰好停在了門口。
他搖下車窗,看到站在門口的我們,
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好像在說:
“看吧,你們這些擠地鐵的,還是得等我。”
他領(lǐng)著我們走了進(jìn)去,
像一個帶領(lǐng)鄉(xiāng)下親戚進(jìn)城的城里人,
步履間充滿了虛張的聲勢。
“御品閣”的內(nèi)部,別有洞天。
一進(jìn)門,便是一座小巧的假山流水,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
穿過曲折的回廊,我們被引至一間名為“聽雨軒”的包廂。
包廂很大,一張能坐二十人的紅木圓桌擺在中央,
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精致的骨瓷餐具。
墻上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筆法老道,意境悠遠(yuǎn)。
王建軍像主人一樣,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他拿起那本厚重的、用絲綢包裹的菜單,
動作夸張地翻閱著。
服務(wù)員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穿著合身的旗袍,
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職業(yè)微笑。
“先生,請問需要點些什么?”
王建軍沒有看她,而是把菜單往桌上一拍,
用一種刻意放大的音量說:
“你們這兒什么最貴?什么最拿得出手?
都給我上一遍!今天我請客,別怕我買不起!”
服務(wù)員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fù)了自然。
她用非常得體的語氣說:
“先生,我們店的特色菜有很多,不如我為您推薦幾道?”
“不用推薦!”王建軍大手一揮,“就挑貴的上!
什么澳洲龍蝦、東星斑、佛跳墻,看著辦!”
劉偉立刻在一旁附和:“王經(jīng)理就是豪氣!
咱們今天可得好好開開眼界!”
包廂里的氣氛,因為王建軍這番操作,變得有些怪異。
幾個老員工面露尷尬,年輕人們則有些手足無措。
我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龍井,入口甘醇。
我默默地喝著茶,看著王建軍的表演。
他仿佛一個蹩腳的演員,在一個華麗的舞臺上,
用盡全身力氣,扮演一個他根本不熟悉的角色。
他以為豪擲千金就是品味,
以為聲音洪亮就是氣場。
他不知道,真正來這里吃飯的人,
點菜時,只會輕聲和經(jīng)理說一句“按老規(guī)矩”,
或者對著相熟的服務(wù)員,報出幾道菜單上都沒有的私房菜。
很快,涼菜流水般地送了上來。
每一道都像一件藝術(shù)品,精致得讓人不忍下筷。
王建軍卻沒有心思品嘗,他清了清嗓子,
叫住了正要離開的服務(wù)員。
“等等,光有菜怎么行?上酒!”
他頓了頓,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說,好戲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
“你們這兒有什么好點的紅酒?拿來我看看。”
服務(wù)員遞上酒單。
王建軍看也不看,直接指著其中一款說:
“就這個,拉菲的副牌,先來一瓶。
小周啊,”他突然點了我的名,“這種酒,你平時估計沒喝過吧?
今天沾我的光,讓你開開眼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只是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我的沉默,似乎讓他感到了一絲挫敗。
他把酒單扔給服務(wù)員,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就它了!快去開!”
紅酒很快被送了上來,
侍酒師用一套嫻熟的動作,開瓶,醒酒,然后為每個人斟上。
酒杯里,深紅色的液體像融化的寶石。
王建軍端起酒杯,站起身,發(fā)表了他今晚的第一次祝酒詞。
他從項目的艱難險阻講起,講到他如何運(yùn)籌帷幄,
如何帶領(lǐng)大家攻克難關(guān),最終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在他的敘述里,整個項目是他一個人的豐功偉績。
我們其他人,都只是他宏偉藍(lán)圖上無足輕重的棋子。
而我,周然,這個寫下了項目百分之八十核心代碼的人,
甚至連一枚棋子都算不上,
在他的故事里,我根本不存在。
第一瓶酒很快就見了底。
在劉偉“王經(jīng)理海量”的吹捧聲中,
王建軍的臉頰泛起了油膩的紅光,
他的虛榮心像被酒精浸泡的海綿,
膨脹到了一個危險的程度。
“服務(wù)員!”他打了個響指,“再來一瓶!一模一樣的!”
第二瓶酒的到來,讓氣氛變得更加熱烈,也更加壓抑。
王建軍徹底放開了,他開始挨個敬酒,
說著一些官場上學(xué)來的、不咸不淡的場面話。
輪到我的時候,他端著酒杯,居高臨下地站在我面前。
“小周啊,你怎么一直不說話?
跟個悶葫蘆似的,這樣在社會上怎么混得開?”
他的酒氣噴在我的臉上,帶著一股刺鼻的優(yōu)越感。
“年輕人,業(yè)務(wù)能力強(qiáng)是好事,但做人更重要。
要多跟劉偉學(xué)學(xué),你看人家,多會來事兒。”
劉偉在一旁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菊花,連連擺手: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我都是跟王經(jīng)理學(xué)的。”
一唱一和,天衣無縫。
我看著王建軍,他眼里的醉意和得意交織在一起。
他大概以為,用這種長輩教訓(xùn)晚輩的口吻,
當(dāng)著所有同事的面“指點”我,
就能讓我感到難堪,感到無地自容。
他想要看到的,是我羞愧地低下頭,
或者慌亂地起身,向他敬酒,說幾句服軟的話。
可是我沒有。
我只是平靜地坐在那里,甚至連握著茶杯的手,都沒有一絲顫抖。
我看著他,就像看著窗外的一棵樹,一塊石頭。
我的平靜,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讓他所有的力道都無處宣泄。
這種感覺一定讓他非常惱火。
因為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他把酒杯重重地頓在桌上,酒液濺出,在桌布上留下一個深紅色的印記。
“怎么?我說的你不愛聽?”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明顯的怒意。
包廂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剛剛還喧鬧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緊張地看著我們。
陳靜的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她放在桌下的手,緊緊地攥著我的衣角。
我能感覺到她手心的汗。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然后我站了起來。
王建軍的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微笑,
他以為我終于要屈服了。
我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未曾動過的紅酒,
對著他說:
“王經(jīng)理,你說得對。
做人,確實比做事要難得多。”
我的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
說完,我沒有去碰他的杯子,
而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然后,我把空酒杯倒扣在桌上,
重新坐了下來,繼續(xù)喝我的茶。
王建軍徹底愣住了。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用這種方式回應(yīng)他。
我喝了他的酒,卻沒有給他想要的尊敬。
我承認(rèn)了他的話,卻用一種更深邃的方式,
把它還了回去。
“做人,確實比做事要難得多。”
這句話,像一根看不見的刺,
扎在了他最敏感的神經(jīng)上。
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端著酒杯的手懸在半空,
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整個場面,尷尬到了極點。
還是劉偉反應(yīng)快,他趕緊打圓場:
“哎呀,周然這是頓悟了!王經(jīng)理一席話,讓他醍醐灌頂!
來來來,我們大家一起敬王經(jīng)理一杯,
感謝王經(jīng)理的教誨!”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舉杯,
用一陣更響亮的喧鬧,掩蓋了剛才的一切。
王建軍順勢下了臺階,但他看向我的眼神里,
已經(jīng)不再是輕蔑,而是怨毒。
他覺得,我當(dāng)眾駁了他的面子。
而他,馬上就要用一種更激烈的方式,
把這個面子找回來。
那頓飯,從那一刻起,就變了味。
它不再是一場慶祝項目成功的聚餐,
而成了一場王建軍為了挽回顏面而發(fā)起的戰(zhàn)爭。
而我,是他唯一的敵人。
他借著酒勁,開始變本加厲。
他不再只是含沙射影,而是把矛頭直接對準(zhǔn)了我。
他講起我工作中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失誤,
并把它們放大成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嘲笑我的衣著,說我穿得像個沒畢業(yè)的學(xué)生,
不懂得職場禮儀。
他甚至拿我的沉默當(dāng)話題,
說我性格孤僻,有社交障礙,
這樣的人,就算技術(shù)再好,也走不長遠(yuǎn)。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企圖將我的自尊,一片片地凌遲。
同事們都低著頭,假裝專心致志地吃菜。
沒有人敢出聲,沒有人敢看我,也沒有人敢看王建軍。
他們像一群被獅子威懾的羚羊,
只能通過沉默,來祈禱自己不被波及。
只有陳靜,她幾次想開口反駁,
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不能讓她為了我,去得罪這個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男人。
她還年輕,她的路還很長。
而我,始終沉默。
我的沉默,像一座礁石。
任憑王建軍掀起的浪潮如何洶涌,
我自巋然不動。
他越是憤怒,越是咆哮,
就越顯得他可悲,可笑。
他像一個在舞臺上聲嘶力竭,卻發(fā)現(xiàn)臺下沒有一個觀眾的演員。
那種孤獨(dú)的、滑稽的憤怒,
最終把他自己推向了瘋狂的頂峰。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一下。
“服務(wù)員!”
他的吼聲在包廂里回蕩。
“再開一瓶!把你們這兒最好的酒給我拿過來!
今天我高興!必須讓大家都喝好!”
這是第三瓶昂貴的紅酒。
當(dāng)侍酒師拿著那瓶比前兩瓶更顯華貴的酒走進(jìn)來時,
我知道,這場鬧劇,馬上就要落幕了。
王建軍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控制,
他用金錢作為武器,試圖進(jìn)行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擊。
他要用絕對的財力,來碾壓我的人格。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在這個世界上,
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而我,一個穿著廉價T恤,擠地鐵上下班的窮小子,
在他的金錢帝國面前,只是一只可以隨意碾死的螞蟻。
酒被打開,濃郁的香氣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王建軍親自為每個人倒酒,
倒到我面前時,他故意把酒倒得很滿,
幾乎要溢出來。
“小周,這杯,你必須喝!
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他的話,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我的反應(yīng)。
這已經(jīng)不是一杯酒,
而是一份投名狀,一次站隊的選擇。
喝了,就代表我認(rèn)輸,我臣服。
不喝,就是徹底的撕破臉,不死不休。
飯局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氛圍中,終于走向了尾聲。
王建軍靠在椅子上,滿面紅光,眼神渙散。
他大概覺得自己是今晚的勝利者。
他用三瓶昂貴的紅酒,和一場酣暢淋漓的訓(xùn)話,
成功地羞辱了我,也震懾了所有人。
他以為他捍衛(wèi)了自己的權(quán)威,贏回了丟失的面子。
他沉浸在這種虛假的勝利感中,
像一個凱旋的將軍,等待著最后的加冕。
桌上的殘羹冷炙,和人們臉上疲憊又僵硬的笑容,
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場盛宴的荒唐。
終于,那個穿著旗袍的服務(wù)員,
邁著輕巧的步子,再次走了進(jìn)來。
她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黑色皮質(zhì)賬單夾,
像拿著一份最終的判決書。
她走到王建軍身邊,微微躬身,
用雙手將賬單夾遞了過去。
王建軍醉眼惺忪地接過,
用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姿態(tài),懶洋洋地打開。
他或許以為,那上面不過是一串他能輕松承擔(dān),
并且可以在公司經(jīng)費(fèi)里騰挪報銷的數(shù)字。
可是,當(dāng)他的目光觸及賬單最下方,
那個用加粗字體打印出來的五位數(shù)時,
他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猛烈抽動了一下。
那個數(shù)字,像一盆冰水,
瞬間澆滅了他一半的酒意。
它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的預(yù)估,
甚至超出了公司規(guī)定的報銷上限一大截。
他臉上的得意,迅速褪去,
閃過一絲慌亂。
但他很快穩(wěn)住了心神,畢竟,他是經(jīng)理。
在下屬面前,排場不能丟。
他從錢包里抽出那張他經(jīng)常用來公款消費(fèi)的公司信用卡,
準(zhǔn)備像往常一樣,瀟灑地遞給服務(wù)員。
多出來的部分,他打算回去再想辦法,
做幾張假賬,總能平掉。
他伸出手,卡片在他的指間,閃著金色的光。
就在卡片即將遞到服務(wù)員手中的那一刻,
服務(wù)員卻向后退了半步,
臉上依舊是那副職業(yè)的、無可挑剔的微笑,
但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商量的禮貌和疏離。
“不好意思,王先生。”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
“我們老板有交代,您這桌的賬單,不能記公司賬,也不能走您的私人卡。”
王建軍的酒,在這一刻,徹底醒了。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什么意思?”他的聲音干澀而尖銳,“看不起我?”
服務(wù)員依舊不卑不亢,目光平靜地迎視著他:
“這是我們老板的特別吩咐。”
整個包廂,死一般的寂靜。
連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的微弱聲響,都變得清晰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齊刷刷地聚焦在王建軍那張由紅轉(zhuǎn)白的臉上。
他做夢也想不到,
在他最想炫耀,最想展示自己實力的場合,
會被人用這樣一種釜底抽薪的方式,
當(dāng)眾打臉。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
冷汗,從他的額頭滲出,順著鬢角滑落。
他想發(fā)作,想拍案而起,想質(zhì)問那個素未謀面的“老板”憑什么。
可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所有的氣焰,所有的威風(fēng),
都在服務(wù)員那句輕描淡寫的話語面前,
土崩瓦解。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我,抬起了頭。
我沒有去看那個窘迫到手足無措,
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的王建軍。
我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了身旁那個從始至終都為我捏著一把汗,
此刻正一臉茫然和擔(dān)憂的陳靜身上。
我用一種清晰、平穩(wěn),足夠讓包廂里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