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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皮子攔路問像人還是像神,不能說“像神”!回3個字可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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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西山頂上那東西,又不安分了。”李瘸子摩挲著生銹的鐵盒,聲音嘶啞。

      王廷璋看著兒子滾燙的小臉,所有的堅持在現實面前粉碎。

      他從李瘸子手中接過一張神秘的黃紙,這是父親當年用過的保命之物。

      李瘸子千叮萬囑:若真被那東西攔路討封,千萬不能答“像人”或“像神”,那是死路。

      絕境之時,說出紙上的三個字,那是唯一的生門。

      為救垂危的兒子,王廷璋背著孩子夜探西山。

      月光慘淡,那東西果然出現了,人立而起,幽綠的眼睛緊盯著他,尖聲催問:“你看我,像人,還是像神?”

      巨大的吸力攫取著他的生機,懷中的黃紙滾燙。

      生死一線,他顫抖著展開黃紙,看清了上面那三個暗紅的字,拼盡全身力氣,對著那貪婪的精怪,嘶吼出聲……那三個字到底是什么?



      傍晚的炊煙還沒散盡,王廷璋就背著那個磨得發亮的舊藥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西頭的李瘸子家趕。藥箱里沒幾樣正經藥材,多是些山里采的、他自己也認不全的草根樹皮。

      兒子小石頭躺在床上已經三天了,高燒不退,喂進去的湯藥跟潑在旱地上似的,不見半點起色。

      村里唯一的赤腳醫生王老七來看過,捋著山羊胡子直搖頭,最后憋出一句:“這燒來得邪乎,怕是沾了不干凈的東西,得找明白人看看。”

      “明白人”,指的便是李瘸子。李瘸子不姓李,原名早就沒人記得了,只因早年進山摔斷了腿,落了殘疾,才得了這么個諢號。

      他在村西獨門獨院,平素少與人來往,但村里誰家遇上些解釋不清的倒霉事、怪病,最后總會拐著彎求到他門上。

      他有些神神道道的本事,據說年輕時走過南闖過北,見過大世面,也招惹過大麻煩。

      王廷璋本不信這些。他年輕時也讀過幾年書,雖然后來家道中落,只能靠走村串鄉賣些針頭線腦、兼帶點草藥糊口,但心里頭總還存著點“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傲氣。

      可眼下,看著兒子燒得通紅的小臉,呼吸微弱得像個破風箱,他那點傲氣早就被碾得粉碎。什么迷信科學,能救我兒子就是真道理。

      李瘸子的院子很靜,靜得有些滲人。院墻是用山石胡亂壘的,縫隙里長滿了枯黃的蒿草。兩扇破木門虛掩著,里頭黑漆漆的,看不清究竟。王廷璋在門口站了片刻,定了定神,才抬手敲了敲門。

      “李叔?李叔在家嗎?”

      里頭沒人應聲。只有風吹過院墻蒿草的沙沙聲。

      王廷璋心里發急,手上加了點力氣,木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被他推開了一條縫。他側身擠了進去。

      院子里空曠得很,只有一口蓋著石板的老井,井沿布滿青苔。正對著院門的是三間低矮的土坯房,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像幾只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他。

      堂屋的門倒是開著。王廷璋走近幾步,朝里望去。屋里沒點燈,光線昏暗,只能勉強看見一個佝僂的背影,坐在一張破舊的八仙桌旁,正就著窗外最后一點天光,摸索著桌上的什么東西。

      “李叔?”王廷璋又喚了一聲,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

      那背影動了一下,慢慢轉過來半張臉。是李瘸子。他比王廷璋印象中更蒼老了,臉上皺紋深得像是刀刻出來的,一雙眼睛卻異常地亮,在昏暗中閃著渾濁而又銳利的光。他看清是王廷璋,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進來說話。”

      王廷璋趕緊進屋,也顧不上客氣,把藥箱往地上一放,急聲道:“李叔,救命!我家小石頭……”

      “我知道。”李瘸子打斷他,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西山頂上那東西,又不安分了。”

      王廷璋一愣:“西山頂上?什么東西?”

      李瘸子沒直接回答,他低下頭,繼續擺弄著桌上的物件。王廷璋這才看清,那是一個看不出年代的鐵盒子,銹跡斑斑,盒蓋上似乎刻著些模糊的花紋。李瘸子的手指在盒蓋上細細摩挲,仿佛在感受著什么。

      “你爹,”李瘸子忽然開口,眼睛卻仍盯著鐵盒,“當年也來找過我。”

      王廷璋心里咯噔一下。他爹死得早,他關于父親的記憶都很模糊,只隱約記得是個沉默寡言、眉頭總是鎖著的男人,最后也是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急病中去世的,去世前嘴里好像一直含糊地念叨著什么“山……山頂……”。

      “你爹,”李瘸子緩緩道,“還有你爺爺,你們王家,跟西山上的東西,有孽緣。”

      “到底是什么東西?”王廷璋追問,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李瘸子終于抬起頭,直視著王廷璋,那眼神復雜難明,有憐憫,有譏誚,似乎還有一絲深藏的恐懼。“黃皮子,”他吐出三個字,“修出了點道行,卻又不夠,卡在關口上,需要‘討封’。”

      “討封?”王廷璋聽得云里霧里。

      “就是向人討一句口封。”李瘸子解釋道,語氣卻像是在講述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它會找上有緣……或者說,有孽的人,多半是在夜里,僻靜無人的地方,突然攔住你,立起來,學人作揖,然后問你——”他頓了頓,一字一頓地模仿著某種尖細詭異的腔調,“你看我,像人,還是像神?”

      屋里陡然靜了下來,只剩下王廷璋有些粗重的呼吸聲。窗外最后一絲天光也消失了,濃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涌進來,包裹住這間小小的土屋。

      “那……那該怎么回答?”王廷璋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發干。

      “怎么答都是錯。”李瘸子冷笑一聲,“說它像人,它這么多年的修行就白費了,雖不能借你的口封一步登天,但會就此恨上你,纏上你和你全家,叫你霉運連連,家宅不寧,直到家破人亡。”



      王廷璋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那……說它像神呢?”他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問。

      李瘸子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住他,緩緩搖頭,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恐怖:“那你就死定了。它等的就是這句!一旦你說出‘像神’,就等于你用自己全部的‘運道’和‘精氣’,親口封了它!它會當場吸干你,用你的命,墊它的登天路!”

      王廷璋如遭雷擊,腿一軟,差點沒站穩。他猛地想起兒子那詭異的病情,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囈語。“李叔!你的意思是,小石頭他……”

      “它沒直接找上你,是你家祖上或許還殘留著一點它忌憚的東西,或者時辰未到。”李瘸子目光掃過地上的舊藥箱,“但它能通過血脈,影響氣運最弱、靈火最虛的人。孩子,首當其沖。”

      “那怎么辦?李叔,求你指條明路!救救我兒子!”王廷璋幾乎要跪下來。所有的堅持和懷疑,在兒子生命垂危的事實面前,不堪一擊。

      李瘸子沉默了很久,久到王廷璋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他只是反復摩挲著那個生銹的鐵盒,眼神飄忽,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你爹當年,也問過同樣的話。”李瘸子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更嘶啞了,“我給了他一樣東西,暫時保了他十幾年太平。可惜,該來的,終究會來。這東西,現在該給你了。”

      他手指用力,鐵盒發出“咔”一聲輕響,盒蓋彈開了一條縫。李瘸子從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暗黃色紙張,看起來像是陳年的符紙,又像是某種更古老的皮質。紙張本身似乎并無特殊,但王廷璋卻莫名感到,當李瘸子拿出它時,屋里的溫度好像都降低了幾度。

      “拿著。”李瘸子將黃紙遞過來,手指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在野外,單獨遇上了那東西,被它攔路討封……”

      王廷璋屏住呼吸,雙手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又仿佛重若千鈞的黃紙。

      “記住,千萬,千萬不能說‘像神’!”李瘸子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甚至帶著一絲恐懼,“那是必死的路!說‘像人’也不行,后患無窮!到了那個關頭,被它逼到絕處,沒有其他任何退路的時候……”

      他湊近了些,渾濁的眼睛里映著王廷璋驚恐的臉。

      “不要回答它的問題。不要順著它的路子走。你只需要,對著它,說出這紙上寫的三個字。”

      “三個字?”王廷璋下意識地就想展開黃紙去看。

      “現在別看!”李瘸子猛地按住他的手,力氣大得嚇人,“看了,記死了,就把它燒掉,灰燼撒進流動的水里。這紙上的東西,不能提前泄露,不能常現于人前,否則就不靈了,甚至會招禍。”他盯著王廷璋,“你記住了嗎?只有被它當面討封,生死一線的剎那,才能用!那是唯一的生門!”

      王廷璋被他的態度震懾,連連點頭,將黃紙緊緊攥在手心,潮濕的汗水瞬間浸透了紙背。

      “李叔,這……這到底是什么字?為什么……”

      “別問!”李瘸子厲聲打斷,隨即又像是耗盡了力氣,頹然坐回椅子上,揮了揮手,“走吧。回去照看你兒子。它既然已經開始動作,就不會輕易罷休。你……你好自為之。”

      王廷璋還想再問,但李瘸子已經閉上了眼睛,不再理他,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王廷璋知道問不出什么了,只得將黃紙仔細貼身藏好,對著李瘸子深深鞠了一躬,背起藥箱,退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土屋。

      院門外,夜色已濃,星光黯淡。遠處的西山只剩下一個巨大而沉默的黑色輪廓,像一頭匍匐的巨獸。王廷璋回頭看了一眼李瘸子那黑洞洞的窗口,心頭沉甸甸的,那張黃紙貼著胸口的位置,一片冰涼。

      他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往家趕。腦海里反復回響著李瘸子的話——“不能說像神!”“不能說像人!”“三個字!”“唯一的生門!”

      兒子有救了嗎?這張神秘的黃紙,真的能對抗那種超乎想象的詭異存在嗎?而李瘸子,他究竟知道多少?又為什么如此懼怕?

      冰冷的夜風刮在臉上,王廷璋卻感覺不到寒意,只有一種巨大的、未知的恐懼,正從西山頂的方向,如潮水般向他涌來。

      小石頭的情況果然更糟了。

      王廷璋沖進家門時,妻子桂英正守在床邊抹眼淚。孩子躺在床上,小小的身體裹在被子里,卻止不住地一陣陣劇烈抽搐,臉色已經不是紅,而是一種泛著青灰的死白。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破風箱在艱難拉動,進氣多出氣少。伸手一摸額頭,燙得嚇人。

      “廷璋,你可回來了!你看石頭他……”桂英看見丈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淚流得更兇了,“王老七剛才又來看過,說……說怕是撐不過今晚了!這可怎么辦啊!”

      王廷璋的心直往下沉,沉到冰冷的深淵里。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先給兒子灌了點溫水,又用冷毛巾敷額頭,但這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毫無作用。小石頭的抽搐越來越頻繁,眼睛半睜著,瞳孔似乎都有些渙散。

      李瘸子的話在他耳邊炸響:“它會通過血脈,影響氣運最弱、靈火最虛的人。孩子,首當其沖。”

      孽緣……討封……黃皮子……

      難道真是那東西在作祟?它想要什么?逼我出現?還是單純地要折磨我,讓我斷子絕孫?

      各種可怕的念頭紛至沓來,王廷璋看著兒子痛苦的模樣,心如刀絞。他猛地想起懷里那張黃紙。李瘸子說這是生路,是父親當年用過的……可現在是那東西直接來討封嗎?不是。它只是在折磨孩子。這黃紙,現在有用嗎?

      他顫抖著手,想要把黃紙拿出來,放在兒子身邊試試。可李瘸子嚴厲的警告立刻在腦海響起——“不能提前泄露!不能常現于人前!否則就不靈了,甚至會招禍!”

      他的手僵住了。桂英就在旁邊,滿臉淚痕,焦急無助地看著他。“廷璋,你是不是……是不是去找李瘸子了?他怎么說?有辦法嗎?”

      王廷璋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能怎么說?說兒子可能被黃鼠狼精盯上了?說懷里有張不知道寫什么的黃紙可能是救命符?桂英是個本分的農村婦人,膽子小,信鬼神,但這么詭異離譜的事,說出來除了讓她更恐懼,有什么用?

      “他……他說是撞了邪,給了個方子。”王廷璋最終只能含糊其辭,從藥箱底層翻出幾樣安神定驚的普通草藥——其實他自己都知道這沒什么用,“我先去把藥煎上。”

      他逃也似的鉆進狹窄的灶間,生火,洗藥罐,手忙腳亂。灶膛里的火苗跳躍著,映著他蒼白失神的臉。藥罐里的水漸漸發出咕嘟聲,草藥的苦澀氣味彌漫開來,但這熟悉的氣味此刻卻給不了他絲毫安慰。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灌下去的藥汁依舊無效。到了后半夜,小石頭連抽搐的力氣似乎都沒了,只是靜靜地躺著,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小小的胸膛起伏越來越慢。

      桂英已經哭不出聲了,只是呆呆地坐在床邊,握著兒子冰涼的小手。

      王廷璋站在屋子里,感覺自己像被困在無形的籠子里,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墻壁,他拼命撞擊,卻找不到出口。無力感和絕望感幾乎要把他吞噬。他看著兒子奄奄一息的樣子,又想起李瘸子那恐懼的眼神和“唯一的生門”那句話。

      生門……生門在哪里?難道要等那東西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對自己討封,才能用那三個字?可到那時,兒子恐怕早就……

      不!不能這樣等死!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里瘋長起來。

      既然它要通過孩子逼我,既然孽緣在我王家,既然躲不過……那我何不主動去找它?!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帶著一種冰冷的決絕,牢牢攫住了他。去找那東西,面對它,用李瘸子給的“生門”,做個了斷!要么救回兒子,要么……父子一起上路,也強過這樣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折磨至死!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渾身冰涼。去找那種東西?這不是送死嗎?李瘸子提到它時那種深刻的恐懼不是假的。父親可能也因此而死……

      可是,還有別的選擇嗎?

      王廷璋猛地轉身,看向窗外。夜色濃重如墨,西山的輪廓沉默地矗立在遠方,像一張巨口,等待著吞噬什么。

      他悄無聲息地走回里屋,桂英已經趴在床邊,因為極度的疲憊和悲傷,昏昏沉沉地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王廷璋輕輕給她披上一件外衣,然后,俯身在兒子冰涼的小額頭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石頭,等爹回來。”他無聲地說。

      然后,他走到墻角,從一個破木柜最底層,摸出一個用油布包著的小布包。打開,里面是家里僅有的幾塊銀元和一些零散的銅板,這是他攢了很久,準備開春給兒子買新衣裳和交學費的。他拿出兩塊銀元,放在桌上顯眼的位置。又找出一張紙,想寫點什么,提起筆,筆尖顫抖,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寫不出。最后,他只干巴巴地寫了幾個字:“桂英,我帶石頭去找最后的法子,等我。”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遺言。

      做完這些,他用一條厚實的舊布帶,將已經昏迷不醒、輕得像片羽毛的小石頭,牢牢捆在自己胸前。孩子的身體滾燙,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那灼人的熱度。王廷璋深吸一口氣,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妻子和這個貧寒卻曾充滿溫情的小家,毅然決然地轉身,輕輕拉開房門,投入外面無邊的黑暗之中。

      夜風凜冽,吹得他一個激靈。他緊了緊捆著兒子的布帶,將藥箱背好——里面除了幾樣可能毫無用處的草藥,更重要的是,貼身的內袋里,藏著那張命運未卜的黃紙。

      他沒有點火把,也不敢點火把,只是借著極其微弱的星光,憑著記憶,朝著西山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腳下的路越來越崎嶇,漸漸離開了田埂,進入了山腳的雜木林。枯枝敗葉在腳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黑暗中,仿佛有無數的眼睛在窺視。

      每走一步,恐懼就加深一分。對未知精怪的恐懼,對前路莫測的恐懼,對可能就此永別的恐懼。但他胸前的重量,那微弱卻執著的呼吸拂過他的頸窩,給了他一種近乎悲壯的支撐。

      不能回頭了。王廷璋在心里對自己說。為了兒子,刀山火海,也得闖一闖。李瘸子,但愿你說的“生門”,是真的。

      山路越來越陡,樹林越來越密。夜梟偶爾發出一兩聲凄厲的啼叫,驚起一片飛鳥。不知名的夜蟲在草叢里唧唧鳴叫,更襯出山夜的死寂。王廷璋的呼吸越來越粗重,汗水浸透了內衣,又被冷風吹干,一片冰涼。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許一個時辰,也許兩個時辰。就在他感到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前方隱約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坡地。坡地盡頭,是一面陡峭的山崖,崖下似乎有個黑黢黢的洞口。

      這里,已經接近西山的主峰了。周圍的樹木格外高大茂密,月光幾乎完全被遮擋,只有極其稀疏的幾點光斑,透過枝葉縫隙漏下來,在地上形成晃動的、詭異的光點。

      風,似乎在這里停住了。連蟲鳴都消失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籠罩了這片山坡。

      王廷璋停住腳步,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撞擊著肋骨。他本能地感到,就是這里了。他慢慢地將兒子從胸前解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塊相對平整、背風的大石頭后面,用外衣給他蓋好。小石頭依舊昏迷著,呼吸弱不可聞。

      “石頭,爹就在這兒。別怕。”他摸了摸兒子的臉,然后站起身,環顧四周。

      黑暗,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聽不到任何聲音。那東西……在哪里?它會出來嗎?它知道我來找它了嗎?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王廷璋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來對抗那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恐懼。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那里,黃紙硬硬的邊緣硌著他。

      突然——

      一陣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沙沙”聲,從左前方的灌木叢后傳來。

      王廷璋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猛地轉頭望去。

      月光恰好在這一刻,掙脫了云層和枝葉的束縛,投下慘淡的一束,正好照在那片灌木叢的邊緣。

      只見一叢枯黃的蒿草微微晃動,然后,一個約莫土狗大小、黃褐色的身影,人立著,從草叢后,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它渾身的毛皮在月光下泛著一種油滑詭異的亮澤,尖嘴,細眼,嘴邊幾根長長的須子。此刻,它像人一樣用后腿站立著,前爪不自然地垂在身前,甚至微微拱起,仿佛作揖。

      它走到距離王廷璋約莫三丈遠的地方,停下了。細長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兩點幽綠的光芒,直勾勾地,盯住了王廷璋。

      然后,它張開嘴,露出尖細的牙齒,喉嚨里發出一陣類似咳嗽又像是輕笑般的“咯咯”聲,隨即,一個尖細、滑膩、非男非女、帶著明顯模仿人類語調卻又無比怪異的聲音,清晰地鉆進王廷璋的耳朵:

      “過路的人吶……”



      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回響,仿佛不是從它喉嚨發出,而是從周圍的山石草木中同時共鳴出來。

      王廷璋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直立著的黃褐色身影,牙齒不受控制地開始打顫。

      那黃鼠狼——如果還能稱之為黃鼠狼的話——歪了歪頭,細長的眼睛瞇了瞇,似乎對王廷璋恐懼的反應很滿意。它再次拱了拱前爪,那個滑膩詭異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和誘惑,一字一句地,問出了那個王廷璋早已預感到、卻依然讓他魂飛魄散的問題:

      “你且仔細瞧瞧……”

      “我呀,像個人吶……”

      “還是像個……神?”

      最后一個“神”字,它拖長了音調,聲音里仿佛帶著無數細小的鉤子,直往人腦子里鉆。與此同時,王廷璋莫名感到周圍空氣一緊,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氣息鎖定了自己,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開始緩緩抽取他身體里的溫度和力量。

      來了!真的來了!

      討封!

      李瘸子描述的恐怖場景,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而這一次,被問的,是他自己!

      王廷璋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像海嘯般將他淹沒。說“像人”?后患無窮!說“像神”?當場斃命!

      懷里的黃紙仿佛突然變得滾燙,灼燒著他的胸膛。那三個字!那三個字是什么?!快想起來!快啊!

      他拼命回憶李瘸子的交代,回憶接過黃紙時那份沉重的觸感,可極度的恐懼讓他的思維幾乎停滯,那三個字在腦海里盤旋,卻如同隔著一層濃霧,怎么也抓不住清晰的形狀!

      那黃鼠狼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它向前微微踏了一步,那股無形的吸力驟然增強。王廷璋感到一陣眩暈,雙腿發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它咧開嘴,露出更多尖牙,幽綠的眼睛里閃爍著貪婪和殘忍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美餐在即。

      “說呀……”它催促著,聲音更加尖利,“像人……還是像神?”

      冰冷的吸力如同無數根針,刺透皮膚,扎進骨髓,攫取著生命的熱量。王廷璋感到自己的力氣正在飛速流逝,眼皮沉重得想要闔上,心臟跳得又急又亂,像是隨時會從喉嚨里蹦出來。那黃鼠狼眼中的綠光越來越盛,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兩團鬼火,死死鎖定著他,充滿了赤裸裸的、對“口封”的渴望。

      不能說像神!死也不能說!

      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醒了他近乎停滯的思維。李瘸子聲嘶力竭的警告在耳邊炸響。父親臨終前模糊的囈語、兒子蒼白滾燙的小臉、桂英絕望的眼淚……無數畫面碎片般閃過。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伴隨著一股腥甜在口中彌漫開來,劇烈的刺激讓他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不能順著它的話答!不能答像人或像神!

      那……怎么辦?

      對了!黃紙!李瘸子給的黃紙!那上面的三個字!

      求生的本能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王廷璋顫抖著手,幾乎是撕扯著,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張折疊著的、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暗黃色紙張。他哆哆嗦嗦地,就著那慘淡的、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沒的月光,用力將它展開。

      紙張很薄,邊緣毛糙。上面沒有想象中的復雜符文或圖案。

      只有三個字。

      用某種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顏料寫就的三個字。那顏色深沉發黑,在月光下幾乎難以辨認,但王廷璋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字形古樸,甚至有些笨拙,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執拗和……決絕。

      就在他看清那三個字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涌上心頭。不是豁然開朗,不是如獲至寶,反而是一種更加深沉的荒誕和驚悸。這三個字……竟然是這樣的?這……這真的能對付眼前這詭異恐怖的精怪?李瘸子是不是搞錯了?還是這根本就是個玩笑,一個絕望的陷阱?

      那黃鼠狼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它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盯著王廷璋手中展開的黃紙,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除了貪婪和殘忍之外的些許情緒——一絲警惕,還有一絲……疑惑?似乎那薄薄一張紙,讓它感到了些許不安。

      但它討封的進程并未停止,那股吸力還在持續增強。王廷璋感到呼吸困難,眼前的景物開始晃動、發黑。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質疑!

      他死死地攥緊了黃紙,紙張粗糙的紋理硌著掌心。他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對抗著那股要將他吸干的詭異力量,瞪視著那只人立的黃鼠狼。

      月光下,一人一獸,無聲對峙。山風不知何時又悄然刮起,穿過林隙,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更添幾分陰森。

      “嗬……嗬……”王廷璋的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他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讓僵硬的舌頭恢復靈活。那三個字就在嘴邊,可他需要一點時間,需要凝聚最后開口的勇氣和力量。他不僅僅是在對抗精怪,更是在對抗內心根深蒂固的恐懼,對抗對那三個字本身效力的巨大懷疑。

      那黃鼠狼似乎失去了耐心,眼中的綠光陡然熾盛,它張開嘴,發出一聲更加尖銳、更加急促的嘶鳴:“快說!我像人,還是像神?!”

      這一次,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精神沖擊,直刺王廷璋腦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頭痛欲裂。同時,那股吸力暴漲,王廷璋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里某種無形的、維系生機的東西,正被強行拉扯,朝著那黃鼠狼的方向流去!

      他膝蓋一軟,單膝跪倒在地,只能用一只手死死撐住地面,才沒有完全趴下。另一只手,依然緊緊握著那張黃紙,按在劇烈起伏的胸口。

      完了嗎?就要這樣被吸干了嗎?石頭……爹對不起你……

      絕望如同冰水,即將淹沒他最后一絲意識。

      不!

      就在這意識模糊的臨界點,王廷璋的眼角余光,瞥見了不遠處大石頭后面,兒子那小小的一團身影。那么安靜,那么脆弱,生命之火如同風中之燭。

      一股源于父親本能的、超越恐懼的怒火和悲憤,轟然沖垮了所有的遲疑和畏懼!

      他不知從哪里生出一股蠻力,猛地挺直了脊梁,盡管身體仍在劇烈顫抖,但他竟然搖搖晃晃地,重新站了起來!

      他死死地凝視著那黃鼠狼,月光照在他慘白汗濕的臉上,映出一雙布滿血絲卻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

      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反詰道:

      “你當真要我‘封’你?”

      那黃鼠狼似是沒料到他會如此反問,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抹人性化的惱怒,再次尖聲逼問:“少說廢話!你且看我這模樣,到底像人,還是像神!”

      這一次,它的聲音里滿是不耐煩與催促,那股無形吸力愈發強勁。王廷璋頓感雙腿發軟,幾欲站立不穩。

      他的腦海一片混沌。

      說“像人”?絕不可行!先祖手札中記載,“不可言人”!一旦出口,它雖不能借運登天,但定會從此與你糾纏不休,后患無窮!

      說“像神”?那更是自尋死路!當場便會被吸干氣運,死無葬身之所!

      怎么辦?究竟該如何是好?

      懷中的那張黃紙,仿佛重若千鈞。那三個字,明明就在腦海中盤旋,可在這巨大的壓力與恐懼之下,他卻感覺舌頭好似打了結,怎么也說不出口。

      他瞧見那黃鼠狼的嘴角,已咧至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眼中滿是貪婪與得意,仿佛已然看到他氣運被抽干、倒地身亡的凄慘模樣。

      千鈞一發之際,他想起了李瘸子倒地前那驚恐萬狀的眼神,想起了先祖手札里血紅的警示,想起了兒子那蒼白的面容。

      一股決絕的意志,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軀。

      不能再遲疑了!

      他深吸一口氣,拼盡全身力氣,對著那滿眼期待的黃鼠狼,準備說出那關乎生死、關乎整個家族命運的三個字!

      這三個字,是王家先祖以血的代價換來的唯一生路,是打破這百年詛咒的唯一希望。

      王廷璋死死地盯著那只黃鼠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沖上了頭頂。他深知,接下來的三個字,將決定他和他兒子,乃至整個王家未來的命運。說對了,前路坦蕩;說錯了,萬劫不復。那黃鼠狼臉上的笑意愈發猙獰,仿佛已穩操勝券,只待享用他畢生的氣運。

      巨大的壓力之下,王廷璋的嘴唇微微顫動,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想起了鐵盒里那張黃紙上,用朱砂寫就的那三個字,那既非“像人”,也非“像神”的絕妙回應。那不僅僅是三個字,更是先人智慧的凝聚,是面對這等詭異精怪時,唯一能保全自身的護身法寶。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山風停歇,月光凝滯,整個西山都在靜候著他的回答。那三個字,究竟是什么?它們又為何擁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能夠化解這必死之局?王廷璋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銳利光芒,他終于張開了嘴,準備說出那石破天驚的……

      一股冰冷的氣流猛地灌入他的喉嚨,嗆得他幾乎窒息,但那三個字,卻帶著他全部的意志、憤懣、以及對兒子的守護執念,沖破了一切阻滯,嘶吼般沖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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