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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11月,湖南新寧縣的初冬時節,寒風刺骨。
一個33歲的男人被押往刑場,他叫朱邁先,是朱自清的長子。
1918年9月,他出生在江蘇揚州,那時父親朱自清還不到20歲,正在北京大學讀書。
父親朱自清,那位寫下《背影》的文學大師,三年前就已經離世。
1948年8月12日,朱自清因嚴重的胃潰瘍導致胃穿孔在北平逝世,享年50歲。
朱邁先留下了年輕的妻子傅麗卿,還有兩男一女三個幼小的孩子。這個家庭從此陷入了漫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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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書香門第的革命少年
朱自清1898年11月22日出生于江蘇省東??h,1903年隨父母定居揚州。
1916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1917年升入哲學系,同年奉父母之命與武鐘謙結婚。
1918年9月,長子朱邁先降生。那時的朱自清剛剛21歲,初為人父。
1920年從北大畢業后,朱自清先后在浙江、江蘇的多所中學任教,一家人跟著他輾轉各地。
朱邁先的童年,大部分時間是在揚州祖父母身邊度過的。
1923年,朱自清開始寫作散文,處女作《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獲得好評。
1925年,他應聘到清華大學任教,從此在學術界站穩了腳跟。1928年,第一部散文集《背影》出版,讓朱自清成為著名的散文家。
朱邁先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
他聰慧好學,對文學有著濃厚的興趣。在學校里,他成績優異,還經常參與編輯學生刊物,向各種文學刊物投稿,小小年紀就展現出了文學才華。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全面侵華戰爭開始。整個中國陷入戰火之中,無數家庭被卷入這場浩劫。
朱邁先當時正在讀高中,眼看著國家危難,他再也無法平靜地坐在書桌前讀書。
1936年,還在讀高中的朱邁先秘密加入了地下組織。
那時他才18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他和許多同齡人一樣,渴望為國家做些什么,渴望改變這個時代。
1937年10月,年僅19歲的朱邁先被任命為揚州特支書記。
這對一個還沒畢業的中學生來說,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一邊繼續學業,一邊秘密開展工作,為抗日救亡奔走呼號。
朱自清那時在昆明西南聯大任教,對兒子的情況并不完全了解。
他只知道兒子熱心于學生運動,卻不知道兒子已經承擔起了如此重要的任務。
1938年,時局更加動蕩。朱邁先參加了"江都文化界救亡協會流動宣傳團",簡稱"江文團"。
這個團體由一群熱血青年組成,他們走街串巷,宣傳抗日,喚醒民眾。
當時有一個工作方針:"到友軍中去,到敵人后方去"。
經長江局批準,"江文團"集體參加了國民革命軍三十一軍。朱邁先就這樣開始了他在軍隊中的生涯。
部隊開赴廣西后,重新編制,隸屬十六集團軍,在桂林、桂平一帶整休。
朱邁先在部隊中從事宣傳工作,利用自己的文化素養和口才,向官兵們宣傳抗日主張。
1939年,十六集團軍參加桂南會戰。這是抗戰期間的一次重要戰役,朱邁先隨軍參加了這場戰斗。
戰火紛飛的歲月里,他見證了太多的生死離別,也更加堅定了抗日的決心。
1940年10月,三十一軍收復龍州,隨即在龍州駐防。
朱邁先當時在一三一師三九一團任職。駐防期間,他繼續從事宣傳和統戰工作,與各方人士接觸,爭取更多的力量投入到抗戰中來。
這段時間,朱邁先與父親失去了聯系。戰亂年代,通訊困難,父子倆相隔千里,音訊全無。
朱自清在昆明,以為兒子去了延安,四處打聽卻沒有消息,心中十分焦急。
他甚至出錢請朋友在《大公報》上刊登尋人啟事,希望能找到朱邁先的下落。
可是朱邁先并沒有去延安,他在廣西的部隊里,正經歷著戰火的洗禮。
父子倆就這樣失散了整整八年,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為著同一個目標而努力。
1942年,一三一師調防南寧。
1944年,部隊參加桂柳會戰,與四十六軍一七零師共同擔任桂林城防守備部隊。桂林城失守后,一三一師殘部退至東蘭縣整訓。
1945年初,部隊合并到四十六軍,隸屬第二方面軍。朱邁先被派到新十九師工作,在師長蔣雄手下任職。
這個蔣雄,是湖南新寧縣人,在部隊里頗有聲望。他對朱邁先很照顧,多次提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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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戰火中的情緣
抗戰勝利后,蔣雄的部隊開往海南島三亞港。
朱邁先因患嚴重的肺病,被送往海軍醫院住院治療。在醫院里,他認識了一位年輕的護士,名叫傅麗卿。
傅麗卿來自湖南,也是一個在戰亂中漂泊的年輕人。
她看到這個斯文的年輕軍官,對他精心照料。兩個天涯漂泊的人,就這樣在醫院里相識了。
住院期間,朱邁先終于和失散多年的父親取得了聯系。
他接連收到了來自清華園的兩封家書。打開信封的那一刻,朱邁先的眼淚就下來了。
信是朱自清親筆寫的。信中,父親傾訴了這些年對兒子的思念,詢問他的身體狀況,還問他是否有了女友,建議他在條件許可時盡快成家。
字里行間,滿是父親對兒子的牽掛和疼愛。
朱邁先把家書拿給傅麗卿看。傅麗卿這才知道,這個年輕軍官的父親,竟是大名鼎鼎的朱自清。她對朱邁先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不久,朱邁先向傅麗卿求婚。早就對他有好感的傅麗卿答應了。
1946年10月,兩人在海南島舉辦了簡樸的婚禮。沒有豪華的排場,只有兩顆真摯的心。
婚后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兩人相濡以沫。朱邁先每月的薪金很少,當時物價飛漲,90元的薪金只夠買黑市花生油兩斤。
他們連買一件像樣的衣裳都困難,更別說回北平探望家人了。
朱邁先曾對妻子說,跟著他受委屈了。
按照他目前的職位,如果做點生意撈兩把是不成問題的,可是父親是名教授,他又是長子,不能做那些事,不能玷污了家世的名聲。
這番話,讓傅麗卿更加敬重自己的丈夫。在那個貪腐成風的年代,能保持這樣的操守,實在難得。
1948年8月,一個噩耗傳來:朱自清病逝了。
朱自清因嚴重的胃潰瘍導致胃穿孔,在北平逝世,享年50歲。這位文壇巨匠,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朱邁先接到消息,悲痛欲絕。他多想立刻飛回北平,見父親最后一面。
可是他手頭拮據,無力帶著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千里迢迢趕回去。他只能獨自一人,匆匆趕往北平。
趕到北平時,父親已經下葬。朱邁先跪在父親的墓前,泣不成聲。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雖然嚴厲,卻也關愛有加。他想起那些年失散的日子,想起那兩封珍貴的家書。
如今天人永隔,再也無法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了。
料理完父親的后事,朱邁先不能久留。經姑父周翕廷介紹,他到南京國民黨后勤總署組訓司任秘書。這份工作讓他能夠勉強維持生計。
1949年,時局急轉直下。機關從南京遷往廣州,后來又打算遷往重慶。
傅麗卿不愿去重慶,覺得那里太遠。朱邁先的老上司蔣雄這時出面了,安排朱邁先到廣西桂北第八專署任秘書。
蔣雄對朱邁先很照顧,朱邁先對這位長官也十分感激。他在桂北第八專署工作期間,兢兢業業,處理各種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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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黎明前的起義
1949年12月,時局已經很明朗了。桂北的國民黨軍政人員人心渙散,都在尋找出路。
朱邁先這時站了出來,代表桂北國民黨軍政人員,向桂林市政府聯系起義事宜。
他與桂林市政府的代表多次會面,商談起義的具體事宜。
雙方就起義人員的處理、部隊的改編、人員的安置等問題進行了詳細的磋商。
經過幾番溝通協商,起義成功了。
桂北軍區司令周祖晃等7000余名官兵,在桂北接受了和平改編。這是一次成功的起義,避免了更多的流血沖突。
朱邁先在這次起義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他利用自己的關系和影響力,說服了許多猶豫不決的軍政人員,最終促成了起義的成功。
起義后,朱邁先被安排進入廣西軍政大學學習。
這是一個改造舊軍人的學校,學習新的思想,適應新的時代。朱邁先認真學習,希望能在新社會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軍政大學,他系統學習了新的理論和政策,了解了新政權的各項方針。
他覺得,自己從1936年就參加了地下組織,1937年還擔任過揚州特支書記,一直在為革命事業奮斗。
現在革命成功了,自己應該能夠繼續為國家做貢獻。
1950年,朱邁先從軍政大學結業。
他被分配到桂林松坡中學任教。這是他第一次當老師,想到父親當年也是教書育人,他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
松坡中學是一所普通的中學。朱邁先在這里教國文,把自己的文學素養傳授給學生們。
學生們都很喜歡這位年輕的老師,覺得他博學多識,講課生動有趣。
傅麗卿這時在廣西省立醫院找到了工作。
夫妻倆都有了穩定的收入,還有了第三個孩子。一家五口,雖然日子清苦,但總算安定下來了。
朱邁先覺得,新生活終于開始了。戰爭結束了,父親雖然不在了,但他可以繼承父親的遺志,好好教書,好好生活。
他想著,等過幾年手頭寬裕了,一定要帶著妻子和孩子們回揚州看看,回北平給父親掃墓。
可是,命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1950年12月,全國開展鎮反運動。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目的是肅清殘余勢力,鞏固新政權。
蔣雄被捕了。作為國民黨的高級將領,他被押回老家湖南新寧縣審查。
朱邁先心里一驚。蔣雄是他的老上司,多年來一直照顧他。現在蔣雄出事了,他會不會受到牽連?
很快,朱邁先的擔心變成了現實。因為長期在蔣雄手下工作,他也被捕了。他被押往湖南新寧縣,和蔣雄一起接受審查。
傅麗卿驚慌失措。丈夫怎么突然就被抓走了?他做了什么錯事嗎?她抱著三個年幼的孩子,不知道該怎么辦。
朱邁先被關押起來,接受審訊。審訊人員問他,在國民黨軍隊里做過什么,和蔣雄是什么關系,起義是不是真心的。
朱邁先一一回答。他說自己1936年就加入了地下組織,1937年10月還擔任過揚州特支書記。
后來按照組織安排,到國民黨軍隊里做統戰工作??箲鹌陂g,他一直從事宣傳和統戰工作,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國家的事。
1949年12月,還是他出面聯系的起義,讓7000多人接受了和平改編。
可是審訊人員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話。他們說,有人檢舉他是潛伏的特務,起義是假,潛伏下來搞破壞是真。
朱邁先大喊冤枉。他說自己的歷史清清楚楚,可以去查,可以找當年的戰友證明。他1936年就加入組織了,怎么可能是特務呢?
審訊持續了將近一年。朱邁先一遍遍地申訴,一遍遍地解釋,可始終沒有得到明確的答復。
他被關在新寧縣的看守所里,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樣的命運。
他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妻子和孩子,想起了那些戰火紛飛的歲月。
他不明白,自己為國家做了這么多事,怎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1951年11月,湖南省新寧縣法院作出了判決。朱邁先被以"匪特"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傅麗卿接到消息,幾乎昏厥過去。她不相信,不敢相信。
那個善良正直的丈夫,那個一心想著教書育人的丈夫,怎么會是特務?怎么會被判死刑?
可是判決已經下達,執行的日期很快就到了。朱邁先被押往刑場,那一天是1951年11月,初冬的寒風吹在臉上,刺骨的冷。
他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妻子和三個年幼的孩子,想起了那些戰火紛飛的歲月。
槍聲響起。朱邁先倒在了血泊中,年僅33歲。
他的生命,就這樣定格在了這個寒冷的秋日清晨。
傅麗卿抱著三個孩子痛哭。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最大的才幾歲,最小的還在襁褓中。
從今往后,她要一個人把這三個孩子拉扯大,一個人扛起這個家。
她不知道,這漫長的黑暗,將會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