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監視員工微信只需300元
300元可購“隱形監聽器”?員工微信聊天全程裸奔,誰在販賣職場隱私
“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監管員工電腦?只需安裝這款軟件,全程無感知、無彈窗,微信聊天、屏幕操作實時掌控。”在某社交平臺上,這類極具誘惑力的宣傳視頻不斷推送,背后是一款售價不足300元的職場監控軟件正在公開售賣。《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臥底調查發現,從軟件代理商到源頭開發商,一條覆蓋銷售、安裝、運維的非法監控產業鏈已然成型,無數員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淪為被實時“直播”的監控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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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職場隱私危機的導火索,是一款名為“固信安全管控平臺”的軟件。記者通過平臺留言聯系上銷售人員后,對方立刻發來一段演示視頻:控制端電腦屏幕上,受控端的微信聊天記錄、網頁瀏覽歷史、文件操作軌跡清晰可見,甚至連發送的圖片、視頻都能直接預覽下載,而受控端電腦毫無異常提示。“單套300元,企業批量采購更優惠,筆記本、臺式機都能用,員工絕對察覺不到。”銷售人員的話術直白且充滿誘惑。
為驗證真實性,記者以企業采購者的身份,從該銷售人員處獲取了控制端與受控端兩個安裝包。據了解,這位銷售人員隸屬于河北安固云軟件有限公司,通過該公司官網公示的聯系電話,可直接添加其個人微信對接交易,整個售賣流程毫無門檻。更令人警惕的是,銷售人員透露,安裝時機可靈活選擇,“等員工下班后代裝,安裝包刪除后無任何痕跡,任務管理器和應用列表里都找不到軟件身影”。
記者隨即展開實測:將受控端安裝包拷貝至測試電腦后,點擊運行僅23秒便完成安裝,全程未出現任何隱私條款彈窗,也無法自主選擇安裝路徑。按照提示填寫控制端IP并設置部門信息后,測試電腦立即在控制端系統上線。記者注意到,控制端界面設有“聊天審計”“屏幕監控”“網站審計”等多個功能模塊,其中“聊天審計”可直接勾選微信、QQ、釘釘、飛書等主流社交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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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啟全部監控功能后,記者用測試微信與受控端微信進行互動。令人震驚的是,發送的文字消息幾乎同步出現在控制端頁面,圖片、視頻及文檔文件不僅能實時顯示傳輸狀態,點擊即可預覽或下載原始文件。即便受控端關閉微信窗口,控制端仍能回溯歷史聊天記錄。整個過程中,受控端電腦未出現任何彈窗提醒、系統警告,使用者完全處于“裸奔”狀態而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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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是否會被殺毒軟件檢測”的疑問,銷售人員給出了篤定的答復:“我們老板已經和主流殺毒軟件廠商協調過,軟件會被判定為兼容程序而非病毒,360、騰訊電腦管家這些都查不出來。”記者隨即用360安全助手、火絨安全軟件等5款主流安全工具對受控端電腦進行全盤掃描,結果均顯示“未發現風險項”。網絡安全專家分析指出,這類軟件通過修改程序簽名、隱藏進程等技術手段規避檢測,本質上屬于“灰色地帶”的惡意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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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調查深入,記者發現河北安固云軟件有限公司并非軟件源頭,而是代理商之一。通過銷售人員提供的合同信息溯源,這款監控軟件的實際開發方為山東固信軟件有限公司。天眼查顯示,兩家公司雖無股權關聯,但業務往來密切,安固云以“分公司”名義對外宣傳,實則為分銷代理。記者致電山東固信軟件有限公司售前咨詢電話,工作人員確認安固云為其代理商,并表示可提供直接測試服務,“局域網內免費測試,如需遠程監控需部署云服務器,額外收取服務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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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不安的是,這款“監控神器”已悄然滲入多個行業。銷售人員為證明產品“可靠性”,向記者發來多份采購合同掃描件,采購方包括某理工科院校、國內大型IT服務商、能源投資企業等,其中一份武漢科技公司的合同顯示,其一次性采購2300套軟件,明確要求開通“微信聊天審計”“文件操作審計”等全部監控模塊,收貨方為多家大型企業。銷售人員坦言:“很多企業買去監管銷售、行政崗位,還有學校用來監控教職工辦公電腦,銷量一直不錯。”
這些看似“便捷”的監控手段,實則觸碰了法律的紅線。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教授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四十條明確規定,除因國家安全或追查刑事犯罪需要,由法定機關依照法定程序檢查通信外,任何組織或個人不得侵犯公民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企業在未告知員工且未獲得同意的情況下,監控員工社交軟件聊天記錄,已構成對公民隱私權和個人信息權益的嚴重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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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企業以“保護商業秘密”為由主張監控合理性,也存在明確的邊界限制。《個人信息保護法》規定,處理個人信息應當遵循合法、正當、必要和誠信原則,限于實現處理目的的最小范圍。北京某勞動法律師解釋:“企業若確需監控辦公設備,必須提前以書面形式告知員工監控范圍、目的和方式,且監控只能針對工作相關內容,不得涉及私人聊天、個人文件等與工作無關的信息。未經告知的全面監控,無論以何種名義,均屬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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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員工維權卻面臨諸多困境。一方面,這類監控軟件極具隱蔽性,進程被隱藏、安裝痕跡可清除,員工難以發現被監控的事實;另一方面,技術舉證難度極大,軟件開發日志加密、監控數據存儲在企業服務器,員工難以獲取有效證據。此前某互聯網公司員工懷疑被監控,委托第三方機構檢測仍未能獲取直接證據,最終因證據不足無法維權。
監管缺位是這類非法監控軟件泛濫的重要原因。記者在某社交平臺搜索“員工監控軟件”“辦公監管系統”等關鍵詞,仍能找到大量相關售賣信息,視頻宣傳、私信對接等交易流程暢通無阻。網絡安全行業分析師表示,目前對監控軟件的監管存在“灰色地帶”,部分軟件以“終端安全管理”“數據防泄漏”為幌子規避監管,銷售平臺審核不嚴、執法部門查處難度大,導致黑色產業鏈難以根除。
從行業生態來看,職場監控的異化折射出畸形的管理邏輯。不少企業將“監控”等同于“管理”,試圖通過全方位監控提升員工效率,卻忽視了信任是職場關系的基礎。人力資源專家指出,健康的職場管理應建立在明確的目標考核與正向激勵之上,過度監控會加劇員工焦慮,破壞團隊信任,反而導致工作效率下降。“真正的高效管理,靠的是制度設計而非技術監視。”
面對日益嚴峻的職場隱私泄露風險,專家提出多重應對建議。從立法層面,需盡快出臺專門司法解釋,明確職場電子監控的邊界,將未經告知的隱秘監控軟件納入非法工具范疇,嚴厲打擊開發、銷售、使用全鏈條違法行為;從監管層面,應強化對社交平臺、軟件商城的審核責任,建立監控軟件備案制度,對非法售賣行為實施精準打擊;勞動監察部門需將職場監控合規性納入日常監察范圍,開通便捷舉報通道。
對員工而言,增強自我保護意識尤為重要。網絡安全專家建議,盡量避免在辦公電腦登錄私人社交賬號、存儲個人文件,定期檢查電腦進程和后臺程序,發現可疑文件及時聯系技術部門核查;若懷疑被非法監控,應及時留存電腦截圖、系統日志等證據,向勞動監察部門投訴或通過法律途徑維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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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元的監控軟件,販賣的不僅是員工隱私,更是對法律尊嚴和職場倫理的踐踏。在數字化辦公日益普及的今天,技術進步本應服務于效率提升,而非成為侵犯權益的工具。遏制非法職場監控,既需要法律利劍的精準打擊,也需要企業回歸理性管理的初心,更需要全社會形成保護個人信息的共識。唯有如此,才能讓職場擺脫“監控焦慮”,重建信任與尊重的良性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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