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師新婚當天墜樓身亡。”
在這樣一個新聞中,許多信息被隱去,讓人如鯁在喉。
直到昨天才有了后續報道——
遺體已火化安葬,后事由父母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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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普通的表述背后,我們無法想其間有多么復雜。
之前有傳聞新娘從婚房跳下后,遺體陷入“拉鋸戰”——
婆家稱婚禮沒辦完不算過門;新娘父母則稱已經嫁出去了,拒絕退彩禮;而一樓的住戶要求賠償,婆家娘家相互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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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期報道澄清,傳言部分不實,娘家人(父母)一直守在現場,極度悲傷
一個28歲、熱愛生活、受學生愛戴的女老師,用決絕的方式與煩惱切斷聯系。
沒想到在她走后,也未得到清凈。
她似乎仍然是一個被支配、被算計的對象。
然而這悲劇不是一時沖動沒想開,她明明已經斗爭很久,甚至從17歲就開始。
七年,從畢業開始,我對抗了七年
加上大學四年,十一年
我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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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為什么不逃離?
逝者已逝,沒有人能替她回答了。
或許她不是完全沒有別的出路,但一張大網正在收起,覆蓋著她,和她這一代的同齡人。
即,代際矛盾好像越來越明顯。
尤其是在婚戀問題上。
一邊是盼著抱孫子的父母,一邊是“走走停停”的孩子。
今天在社交平臺上,我們頻繁看見父母在抱怨孩子的“不孝順”,而年輕人則抱怨長輩的催婚。
有的,甚至變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也是這個月。
一個山東小伙子,在與父母爭執后,進山失聯,被發現時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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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人的觀念沖突,是個老問題了。
只不過過去,年輕人選擇了出走——是逃離,更是在追逐改開以來波瀾壯闊的城市化大潮。
《站臺》中,年輕人離開山西小鎮,離開父輩的生活方式,追逐火車奔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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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季節》,兒子不愿意接父親的班,不愿意守著一個瀕臨倒閉的工廠, 想要去南方闖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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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呢?
時代在回潮。
年輕人不卷了,逃離北上廣,擠進體制內,將目光移向了小鎮、縣城或者出生的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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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不失為另一種選擇。
因為大家也期許著更舒適的生活節奏、更低的消費水準,更穩定的工作生活……
但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這一代的年輕人,不可避免地,將和自己的父輩有更多生活空間的重疊。
矛盾凸顯出來,也就不稀奇了。
他們是互聯網中成長起來的一代,是中國歷史上受過高等教育最多的一代人。
然而與他們迎面相遇的縣城,無論從觀念還是權力結構,卻并沒有隨著時代的巨變而過多松動。
于是。
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縣城。
因為它不再是一個可以拋在身后,居高臨下“關懷”的對象。
兜兜轉轉。
一部上映在20年前,故事背景在50年前的電影,居然嚴絲合縫地預言了今天。
《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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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與現實都刺痛人的一點在于——
如果我們只看見“個別特例”、“個別壞父母”、“個別極端情緒”……
就無法看見。
青春在馴服和抵抗之間,頭破血流的掙扎。
01
為什么沒跑呢?
一部分原因是:
比起直接暴力,更普遍的情感綁架是難以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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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孔雀》的故事發生地也是河南的某個小縣城。
每一個章節開篇都是家人吃飯。
“七十年代的夏天”“我們一家五口”“爸媽身體好”“我們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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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強調特殊歷史,只有小鎮人家的日常。
鏡頭語言溫柔平和,美術風格歲月靜好,就像如今許多人對縣城的想象。
家庭片?
沒錯。
但反雞湯。
準確地說,《孔雀》捕捉了中國小鎮傳統家庭的“真正傳統”——
集體主義高于個體情感。
最有代表性的長鏡頭:
一家五口堆蜂窩煤,5個人默契分工,在沉默中安穩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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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雨突至,勞動成果眼看要毀。
可像是排練過一樣,這家人依舊分工明確、緊密、各司其職。
依舊沒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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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傳統”。
與其說東亞家庭觀念強。
不如說是種高度緊密的集體主義,個體對個體的理解與交流,既不必要也不必須。
看中的是個體對集體的關系。
是責任與權力。
付出最多的母親,身處權力頂峰,甚至肩負對外社交;日常里沉默不語的父親,又會向母親“偷偷告密”,偶爾還要充當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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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奉獻與犧牲是主旋律。
還是那個長鏡頭——
雨太大,家人紛紛放棄。
只有母親不甘心,冒著大雨,狼狽又執著地挽救眼前無法挽救的一切。
依舊沉默。
沒有意義,但像種情感控制。
或許無意,但犧牲換取了敬畏,敬畏又塑造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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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通過姐姐與弟弟的命運對比,展現了兩種結局:
受到父親失控的暴力,弟弟能拔腿就跑,離家出走;而更想獨立自由的姐姐,卻遭受到隱形控制,不得不妥協。
比如。
母親發現自己少了錢(姐姐用的),她心里有數但不指責不攻擊,只哭著訴苦。
直到姐姐遞上了毛巾,完成了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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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東亞孩子學會“懂事”的,很少是直接、粗暴的批評教育。
類似的還有《陽光普照》。
母親點根許久不抽的煙,滿臉愁苦,卻不提任何要求,直到兒子主動提出幫忙。
事成了,她立刻滅掉煙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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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應該”“要懂事”“為你好”,“有人付出了更多”才是普通東亞父母施加控制、孩子難以逃脫的法理依據。
真正該直面的問題,是綁架和控制。
被綁架的只有孩子?
退后一步你會發現,電影中的縣城與現實中一模一樣
在家這個小集體外面,還有一個大集體。
02
結不結婚重要嗎?
打個比方——
姐姐用絕食的方式,表達不滿,捍衛自己人生選擇的機會。
在家人眼里像天塌了。
他們關心。
先遞到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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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送到你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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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行?
父親給母親一個眼神,全家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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饅頭塞進嘴里,家人忐忑地退開,臉上似乎帶著歉意,像是完成了什么“不得已”。
其實,人生里被塞進口中的不止一個饅頭。
你反抗了這個,又拒絕不了另一個——
婚姻、孩子、住房、編制……統統都是長輩的期待,甚至是“強制愛”。
姐姐天性浪漫,胸懷理想主義。
會拉一手漂亮的手風琴。
但家里只想讓她穩定,有面子,就大費周折托人安排了“理想工作”:托兒所阿姨。
干砸了。
接下來的善后方式,城市年輕人或許很難想象:
沒有院方出面,沒有程序調解,沒有賠償協商。
只是母親帶著她,親自向受傷孩子上門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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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別恰恰在此:
這個小社會運轉起來不靠契約,而是靠人情往來和面子維系。
誰想向上走,就得靠關系、靠托人、靠送禮來建立關系網;誰出了岔子,誰就得在所有人眼里低一輩子頭。
人情社會的規矩不寫在紙上,而是在每個人的嘴巴和眼光里。
這種可怕的眼光貫穿《孔雀》整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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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己”?
是一種病。
張靜初飾演的姐姐想逃。
為了能當上傘兵,她企圖花錢送禮,帶著強烈目的與征兵處的戰士套近乎。
向往軍旅生活?
還是向往愛情?
都不盡然。
當傘兵的初心,就來自于她工作壓抑、生活處處受限,當她看到天上隨風飄蕩的傘兵,她心動了。
她看見了無比具體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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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這份自由的,還有一個明確的地理坐標。
她夸征兵處的男人說話口音好聽,像播音員,對方說出了姐姐的真正向往。
我們家是北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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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不只是首都。
不只是好工作。
而是一個更大的世界,是一個可以匿名、可以重啟、可以不被熟人目光釘死的天地。
《孔雀》上映于2005年,是中國城市化的白熱階段,“北漂”這個詞聽起來仍然十分誘人。
有同樣想法的年輕人不只姐姐一個。
賽道很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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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去大城市才是逃離。
但如今反了過來。
代替冒險的,是安全與穩定。
年輕人順從了?
反抗上一代是永遠的本能,回到傳統當中只會讓矛盾加劇。
更何況。
他們見過了,或者說掏出手機就能看見“那些天空中的降落傘”。
看見自由就在那里,而我在這里。
關于“別處”的想象,將永恒映照此地的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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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冒險的通道,剩下的只有聽從安排,“體面地”結婚、生子、融入集體。
直到這些年輕人成為“傳統”的一部分。
成為父母口中的:
“你看看別人。”
03
幾年前,有人在網上給馬文才翻案——
“祝英臺和馬文才有婚約”“梁山伯是小三”“不管在哪個年代,婚約都是不能破壞(哪怕是包辦的)”……
是的,《梁祝》里的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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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們,好像更看重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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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里被一家人視為瘋子、被母親親手扎針的姐姐,最后也變得“理智”了。
她最后主動提出要結婚,找人相親。
臣服了?
不完全。
因為有條件:
對方必須給他提供一個新的工作,她不想再忍受汽水廠壓抑的工作,和糟糕的人際環境。
她還是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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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孔雀》最寫實,也最令人感慨的一點:年輕人并不會完全放下鋒芒。
但會放棄天真與斗爭。
學會麻木與妥協。
在一切掙扎無效之后,“聽話”成為了最后的手段。
能讓她在這壓抑的集體社會中,爭取相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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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是場悲劇。
看細節。
姐姐在相親時笑著接過對方遞來的絲巾,然后親手、緊緊地,將它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這是另一種“殺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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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嘆息。
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但美好或許從未有過空間。
如今縣城變得更好了,物質水平提升,買得到霸王茶姬,但女教師的悲劇或許揭示了:那里的精神世界、觀念環境、社會規則或許沒同步現代化。
縣城還是那個縣城。
而年輕人們正在回歸。
一條條由父母、親戚、同僚的眼光織成的“絲巾”,等待著他們探進自己的腦袋。
有的人走了。
有的人呼吸還在但越來越輕。
有時Sir分不太清,哪種更為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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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破壞之王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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