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圖書館“一座難求”——閱讀空間如何再升級

來源：光明日報

周末清早，縷縷暖陽漫過江蘇南京某圖書館門前的石階。大門前，等候入館的人排起了長隊。研二學生金雨也在這長隊里，她背著書包、拎著水杯，時不時向前張望，只待大門敞開的那刻。9點左右，等候的人陸續進館。可她在自習區轉了一圈，發現幾乎沒座位了，靠窗、有插座、方便進出的桌上都放著書，而走廊外的大桌子，也都已“滿員”。

金雨的經歷并非個例。近來，公共圖書館“一座難求”的話題登上熱搜。數據顯示，2024年全國公共圖書館到館人次比5年前增加了4.4億，增長了49%。

近日，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通過《全民閱讀促進條例（草案）》，從國家立法層面進一步為蓬勃發展的全民閱讀熱潮注入了更強動力，這無疑也對作為閱讀主陣地的公共圖書館提出了更高要求。

一方面，人們對公共文化空間與服務的需求日益增多；另一方面，資源供給確實存在短缺。如何破解類似問題？圖書館又該怎么跳出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從公共資源分配與文化服務提升的角度求索新路徑？記者對此展開調研。

座位難求折射閱讀升溫

“圖書館氛圍好，空調、Wi-Fi、飲用水一應俱全，相較于咖啡廳等，更適合沉浸式學習。”家住甘肅蘭州的顏睿成喜歡去甘肅省圖書館學習。可有一次，真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開館沒多久，自習區已經坐滿了，我拎著電腦包從樓下走到樓上，愣是一個空位沒找到。”顏睿成說。

這種空間緊張感，在全國眾多中心城市的大型公共圖書館中普遍存在。

圖書館“一座難求”現象的背后，正是全民閱讀熱潮興起、社會學習氛圍日益濃厚的直觀體現。“2024年，全國3000多家公共圖書館總流通人次超過13億，這個數字本身就是一個強有力的信號，足以說明圖書館的受歡迎程度。”南開大學信息與傳播學院教授柯平分析。

今天，越來越多的人把日常提升、“閱讀充電”列入生活清單，而建設學習型社會、書香社會的理念也越發深入人心，加上就業市場對知識更新、技能提升的要求不斷提高，公共圖書館遂以其公益性、專業性、資源豐富性和環境吸引力，成為公眾進行終身學習、深度閱讀的首選之地。

從備考的學生、帶娃的家長，到自我提升的職場人，大家都把這里當成了“知識充電站”。這種“一座難求”的熱鬧景象，不僅是公眾精神文化需求日益增長的反映，更是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建設取得成效、全民閱讀活動深入人心的印證。

使用效率與閱讀資源分配亟待優化

“開館前就到了，可隊伍已經排到了百米開外”“一個閱覽室30多個位，真正有人的不到10個，書本、水杯成了‘占座符’。”不少網友留言。在旺盛的需求之下，圖書館資源的使用環節暴露出一系列問題，“一座難求”的原因之一，就是占座現象屢禁不止。

“有人把水杯、電腦放在桌上，但是人一直不在，有時一個上午都不見人影；還有不少人在座位上玩手游、追劇，挺好的空間被‘隱形占座’給浪費了。”顏睿成對記者說。

“一天，有位女士用作業本占了兩個座。40多分鐘后，這兩個座一直沒用，工作人員便上前詢問。她解釋說，等倆孩子中午下了課就來上自習。”四川省圖書館黨委書記、館長王龍對此也深有感觸，“讀者確實有訴求，但也應遵守管理規范，想找到個平衡點，還真是難。”

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受面積不夠、經費不足等限制，館內無法增加太多閱覽座席；讀者占座現象也比較普遍，影響了其他人使用。這成為影響座位周轉率、降低空間使用公平性的痛點。”柯平指出。

“一座難求”現象背后，還存在一個更值得關注的結構性問題——公共閱讀資源的“冷熱不均”。公共閱讀資源在不同類型、不同層級的圖書館之間，存在著顯著的差異。當省、市一級的大型圖書館人滿為患時，許多散布在社區、街道的基層圖書館或閱讀空間卻門庭冷落。

記者隨機走訪了北京市兩家社區圖書館：一家位于東城區某住宅小區服務站地下一層，館內書籍數量有限，借閱方式傳統，僅有的一排桌椅大部分時間空置；另一家坐落于二環內一所建筑的二樓，環境清幽，以特色藏書為主，但平時讀者寥寥，主要服務周邊少數老街坊，管理員趙女士坦言：“咱們這種小館，知道的人不多，周末偶爾有孩子來寫作業，平時很安靜。”

針對這種“中心館熱、社區館冷”的現象，首都圖書館原館長倪曉建認為，它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公共閱讀服務在資源配置、空間布局等方面的不均衡。“‘一座難求’表象的背后，反映了普惠、公平、優質且便捷的公共文化服務供給與公眾強烈期待之間的矛盾。”倪曉建說。

大型圖書館承載了過量的綜合需求，而貼近居民的社區毛細血管式服務網點未能充分發揮分流和基礎支撐作用。部分基層館藏匿于深巷，設施陳舊、文獻更新慢、服務模式單一，缺乏對社區居民，特別是年輕群體的持續吸引力。

這不僅是空間數量的問題，更是資源如何優化配置、服務如何有效觸達的系統性問題。

探索閱讀空間新可能

面對難題，各地圖書館并未止步于“解釋現象”，而是積極從管理、布局、服務等多維度探路，努力將“一座難求”的壓力，轉化為閱讀空間全面升級的動力。

記者走進首都圖書館，入口處墻上張貼的《首都圖書館閱覽坐席使用規則（試行）》格外醒目。“一人一座、先到先得”“離座超過60分鐘，即視為自動棄座”等規定清晰明了。杭州市蕭山圖書館引入了“沙漏計時”制，座位超30分鐘無人，其他讀者便可使用；深圳圖書館實行“紅綠提示單”，非飯點離座超30分鐘貼綠單、飯點超60分鐘貼紅單……

“‘規矩’雖小，但切中痛點。”海南省三亞市圖書館館長周翔介紹，技術加持也是有效辦法。例如，線上預約、動態監測等方式，既方便讀者遠程查詢、避免“空跑”，也能有效減少占座現象。“一個真正公平、友善的公共閱讀空間，不僅需規矩上亮‘紅線’，也需要讀者自律起來，共治才能共享。”周翔說。

針對“電腦一族”的需求和分區的呼聲，四川省圖書館還上演了一場“空間騰挪魔術”：調整書架、更新桌椅、增加插座，在邊角空間里“擠”出一批新座位，并與其他區域區分。此外，還將夜晚圖書館開放時間延長至晚上9點。

然而，單靠大館內部挖潛終究有限，根本出路在于激活整個服務體系，讓閱讀的“毛細血管”暢通起來。柯平表示：“圖書館其實是一個體系，不能只靠大館‘單打獨斗’。一些社區、街道閱覽空間都得利用好，如果能把讀者吸引到‘家門口的書房’中，也可為大館‘減負’。”

柯平表示，這就需要政府能夠協同社會力量，為基層館提供資金政策支持，在設施改善、圖書購買等方面提供保障。當然，基層館也不只是“伸手要錢”，自己還得想辦法出實招、見真效，在回應讀者需求上下功夫，爭取把“有座位”“有書看”的基本功能發揮好。

在四川成都“鹿溪智谷分館”中，一座兩層建筑掩映在公園林間。透過窗戶望去，架子上書籍令人目不暇接，不時有讀者來回取書，或是靜靜坐下，鋪開書本專注看起來。類似模式，便通過盤活空間資源，讓讀書學習“近在咫尺”。“從公園、菜市場再到慢火車專列，盤活資源既打破了傳統圖書館圍墻，又將書香送至千家萬戶，還實打實地拓展了‘座位’邊界。”王龍感慨。

更深刻的改變，還有與多元業態的跨界融合。周翔介紹，“三亞市圖書館與景區、酒店合作，打造‘文旅融合場景’，讓讀者在城市漫步中感受閱讀文化；還開展‘閱讀進校園’活動，為邊遠山區學校提供流動圖書服務”。

如今，圖書館也從單一的文獻資源中心，逐漸成為集學習、研究、交流、休閑于一體的城市新空間。“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等新技術也被融入了服務場景，打造出智慧閱讀空間。”王龍舉例說，四川省圖書館的聽書墻等特色空間、《有趣的甲骨文》數字沉浸展等都圈粉不少。

當然，創新的前提，還是要“固本”。如何做好基本服務，又能開拓多元活動？

“活動是基本服務的‘延伸器’而非‘干擾項’。”周翔說，關鍵在匹配需求、劃分邊界，緊緊圍繞閱讀、學習等基本功能開展活動。

“活動再多，也要緊扣‘以人為本’的初衷。”倪曉建表示，“為大眾提供優質資源與服務，是值得全社會共同攜手的事。只有當政策、技術和社會參與形成合力，圖書館才能成為充滿溫暖、智慧與活力的會客廳。”

當閱讀不再局限于“爭搶座位”，當書香浸潤社區街角，公共文化服務的升級才能真正實現從“一座難求”到“處處可讀”的美好愿景。這需要管理智慧，更需要社會共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