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這位……師傅，我們這兒是豪華品牌4S店，不是修車廠。」
銷售經理劉強斜著眼看我，目光在我那身補丁摞補丁的藍色工裝上來回掃視。
「我知道。」我說，「我來看車。」
「看車？」他嗤笑一聲，「我們這兒最便宜的車也要四十多萬，您確定？」
周圍幾個銷售交換著眼神，嘴角掛著不加掩飾的嘲諷。
我沒有生氣，只是走到展廳中央那輛旗艦SUV前，伸手摸了摸車身。
「這臺車，有現貨嗎？」
劉強的笑容更盛了。
「這臺？」他指著車窗上的價簽，「一百六十八萬，落地將近兩百萬。您要是看得上，我現在就給您開單。」
他的語氣里滿是戲謔，仿佛在說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點點頭。
「行，開單吧。」
他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哎呦喂，這位師傅，您可真能開玩笑。您這身行頭，兩百塊都不到吧？買這車？」
他轉向其他銷售，大聲說：「大家都來看看，有人穿著補丁衣服來買旗艦！」
展廳里響起一陣哄笑。
我沒有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到他面前。
「麻煩你，把這個給你們店長看看。」
他嬉皮笑臉地接過去，瞥了一眼。
「顧北辰？」他念出我的名字，「這名字怎么這么……」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的臉色，在一秒之內，從紅潤變成了慘白。
「這……這個名字……」
他抬起頭，用一種見了鬼的眼神看著我。
「您……您是宏達集團的那個顧北辰？」
我笑了笑。
「不然呢？」
01
清晨六點，天剛蒙蒙亮。
我睜開眼睛，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靜靜地等待鬧鐘響起。
其實不需要鬧鐘。
二十年了，我的身體已經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鐘——每天六點準時醒來，雷打不動。
這是當學徒那幾年養成的習慣。
那時候，修車廠的規矩是六點半必須到崗，遲到一分鐘扣十塊錢。
十塊錢，在當時是我一天的飯錢。
所以我每天五點半就得起床，騎四十分鐘的自行車去上班。
寒來暑往，風雨無阻。
后來我當了老板，不需要再早起了。
但這個習慣，卻怎么也改不掉了。
鬧鐘響了。
我翻身坐起來，赤腳踩在地板上。
窗外，城市還沒有完全蘇醒，只有零星的車輛駛過，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走進浴室，洗漱完畢，然后站在衣帽間里。
這個衣帽間有三十平米，比我當學徒時住的宿舍還大。
里面掛滿了各種名牌西裝、襯衫、大衣，按照顏色和季節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阿瑪尼、杰尼亞、湯姆·福特……
每一套都價值不菲，每一套都是為了出席各種高端場合準備的。
但今天，我的目光越過了它們。
我走到衣帽間最角落的位置，那里掛著一件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衣服。
一套藍色的工裝。
準確地說，是一套補丁摞補丁、洗得發白、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工裝。
我把它取下來，在手里展開。
左胸口那個補丁，是二十年前被機油燙出的洞。
那天我第一次獨立換機油，緊張得手都在抖，結果被濺了一身。
師傅罵了我一頓，但晚上還是教我媳婦怎么縫補。
右袖口那個補丁，是被零件劃破的口子。
那是我剛學會修發動機的時候，太急躁，手臂撞到了一個尖銳的金屬邊緣。
傷口縫了八針，現在手臂上還有疤。
后背那個補丁，是蹲在車底下干活時磨破的。
那段日子，我每天在車底下鉆進鉆出，像只老鼠一樣。
這套工裝，我穿了二十年。
補了二十年。
也警醒了自己二十年。
我慢慢地把它穿上。
布料有些粗糙，貼在皮膚上，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一個穿著破舊工裝的中年男人。
頭發有些凌亂，下巴上冒出了青茬，眼角有了幾道皺紋。
和二十年前相比，老了許多。
但那雙眼睛，還是一樣的。
銳利，沉靜，深不見底。
我拿起桌上的手表——那是一塊百達翡麗，價值兩百多萬。
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今天不需要它。
我從抽屜里翻出一塊舊電子表，那是十五年前花二十塊錢在地攤上買的。
表帶都有些發黃了，但走時還很準。
我把它戴上，又在口袋里放了一包皺巴巴的煙和一個舊打火機。
最后，我拿起車鑰匙。
不是那輛賓利的鑰匙，也不是那輛保時捷的鑰匙。
而是一把生了銹的鑰匙，掛在一個褪色的塑料掛件上。
那是我那輛開了十五年的舊桑塔納的鑰匙。
這輛車，是我當年還清債務后買的第一輛車。
雖然現在我有了無數輛豪車，但這輛桑塔納，我一直沒舍得賣。
每個月的這一天，我都會開著它，穿著這身工裝，去做一件事。
暗訪。
暗訪我旗下的4S店。
這是我定下的規矩，雷打不動。
我不會提前通知任何人，也不會讓任何人陪同。
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員工在不知道老板在場的情況下，會怎么對待一個「看起來沒錢」的客戶。
有人說我這是自找不痛快。
有人說我這是吃飽了撐的。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是一種……儀式。
一種提醒自己「不要忘本」的儀式。
因為二十年前，我也是那個被人看不起的窮小子。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是我當學徒的第三年，月薪八百塊。
我攢了整整一年的錢，想去4S店看看自己夢想中的車。
不是為了買，只是想看看。
摸一摸，坐一坐，聞一聞新車的味道。
結果呢？
我剛走進展廳，就被一個銷售攔住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臉上露出了那種我永遠也忘不掉的表情——
嫌棄。
鄙夷。
像是看到了一只闖進客廳的蟑螂。
「窮鬼也配看豪車？」
他說。
「滾出去，別臟了我們的展廳。」
那句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那天晚上，我蹲在修車廠的角落里，抽了一整夜的煙。
我發誓——
總有一天，我要擁有自己的4S店。
而且，我的店里，永遠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后來，我真的做到了。
從修車做到賣車，從賣車做到開店，從開店做到開集團。
現在，我的宏達集團旗下有四十七家4S店，遍布全國各大城市，年銷售額超過八十億。
我成了全國最大的豪華車經銷商。
但我始終沒有忘記那一天。
沒有忘記那種屈辱。
沒有忘記那個發誓的夜晚。
所以，每個月我都會穿上這身工裝，去巡視我的店鋪。
不是為了找茬。
是為了驗證——我的員工，有沒有變成當年那個把我趕出門的人。
今天，我要去的是城東那家店。
那是我旗下業績最好的店，連續三年銷售冠軍。
但越是業績好的店，我越擔心。
因為我見過太多人，在有了一點成績之后，就開始「看不起人」了。
我推開門，走進清晨的陽光里。
舊桑塔納就停在車庫的角落，在一排豪車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我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發動引擎，車子發出一陣熟悉的轟鳴聲。
該出發了。
02
城東那家4S店，我已經很久沒去過了。
上一次去，還是三年前的開業典禮。
那時候，這家店還只是一個空殼子，員工還沒招齊，展廳里只擺了幾輛樣車。
三年過去了，這家店已經成了我旗下的「明星店」。
業績最好，口碑最佳，年年拿獎。
店長王建華每次開會都會跟我匯報，說他們的服務有多好，客戶滿意度有多高。
我聽著，點頭，但從來沒有完全相信過。
因為我知道，報告是報告，現實是現實。
只有親眼看到，才能知道真相。
車子駛過繁華的商業街，拐進一條寬闊的大道。
遠遠的，我就看到了那家4S店。
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巨大的品牌標志高高懸掛在樓頂，氣派非凡。
門口停著一排嶄新的展車，清一色的黑色和白色，像是在列隊迎接貴賓。
我把舊桑塔納停在停車場最角落的位置。
這里離展廳入口最遠，旁邊停著一輛環衛車和一輛三輪電動車。
我的桑塔納和它們并排，倒是很般配。
下車的時候，我瞥了一眼旁邊的豪車——保時捷卡宴、奔馳GLS、寶馬X7……
每一輛都锃光瓦亮，每一輛的價值都是我這輛桑塔納的幾十倍。
但我不在乎。
我鎖好車門，向展廳走去。
展廳的玻璃門是自動感應的，我一走近，就「嗖」地一聲打開了。
一股冷氣迎面撲來，混合著新車特有的皮革味道和淡淡的香氛。
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天花板上掛著華麗的水晶燈，墻上是巨幅的廣告畫。
一切都很高級，很奢華，很「有檔次」。
我走進去，四下打量。
展廳里擺著七八輛車，從入門級轎車到頂配SUV，按照價格由低到高排列。
每輛車旁邊都立著一塊精致的銘牌，寫著車型、配置、價格。
幾個銷售站在休息區，端著咖啡，有說有笑。
前臺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正低頭看手機。
我走進來的時候，她抬頭瞥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頭，繼續看手機。
沒有人上來招呼我。
沒有人給我遞水。
甚至沒有人正眼看我一眼。
我知道為什么。
因為我穿著一身破舊的工裝，腳下是一雙沾滿灰塵的舊布鞋，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冒著青茬。
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從工地上下來的民工。
或者，是一個誤入豪華展廳的流浪漢。
這種人，不值得浪費時間。
這種人，不可能買得起車。
這種人，最好能自覺離開，不要臟了他們的展廳。
我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因為二十年前，那個把我趕出門的銷售，也是這么想的。
我在展廳里走了一圈，看了三款車。
從入門級的轎車，到中配的SUV，再到旗艦車型。
每走到一輛車前，我都會停下來，仔細看看外觀，摸摸車身，透過車窗看看內飾。
有時候，我還會蹲下來，看看底盤和輪轂。
這些動作，在專業人士看來，是很內行的。
但在那些銷售眼里，大概只會覺得可笑。
一個穿著破爛的人，裝模作樣地看豪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走到一輛銀色轎車前，伸手摸了摸車身。
漆面很光滑，鍍膜做得不錯。
「哎哎哎，別摸！」
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過頭。
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快步走過來，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手腕上戴著一塊金色的手表。
走路帶風，一看就是那種「精英銷售」的派頭。
「這車剛做完精洗，手臟！」
他走到我面前，皺著眉頭，像是在看一只闖進客廳的蟑螂。
我收回手，看著他。
「我來看車。」
「看車？」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掃視。
「這位……師傅，我們這兒是豪華品牌4S店，不是修車廠。」
03
我看著他胸前的工牌——劉強，銷售經理。
原來是銷售經理。
難怪這么有「派頭」。
「我知道這是4S店。」我說，「我來看車。」
「看車？」他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們這兒最便宜的車也要四十多萬，您確定您是來看車的？」
他的語氣里滿是嘲諷，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掃視。
從頭發到臉，從臉到衣服，從衣服到褲子，最后落在我那雙沾滿灰塵的舊布鞋上。
他的表情變了幾變，最后定格在一種「我懂了」的神情上。
「這位師傅，」他壓低聲音，像是在說什么悄悄話，「我跟您說實話。」
「我們這車，最便宜的也要四十多萬。您要是預算不夠，我可以給您介紹隔壁的國產店，那邊便宜。」
「或者，再往前走兩百米，有一家二手車市場，那兒應該有您需要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種「為你好」的表情。
仿佛他是在好心好意地給我指路，而不是在趕我走。
我看著他。
「你怎么知道我買不起？」
他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了起來。
「師傅，我干這行十年了，什么人買得起什么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指了指我身上的工裝。
「您這身行頭，恕我直言，兩百塊都不到吧？」
「買這兒的車？」
他搖搖頭，臉上的笑容里滿是不屑。
「您還是省省吧。」
我沒有說話。
他見我不吭聲，更加得意了。
「師傅，我不是看不起您。我是替您省時間，也替我自己省時間。」
「時間就是金錢，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說著，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我往外走。
「要是沒別的事，您就……」
「我想看看那輛。」
我打斷他，指了指展廳中央的那輛車。
那是一輛黑色的旗艦SUV，車身碩大，氣勢磅礴，在展廳里鶴立雞群。
價簽上寫著：168萬。
劉強的表情凝固了一秒。
隨即，他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
那種笑，是一種「我就知道你會出洋相」的笑。
「那輛？」他指著那輛車，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分。
「師傅，那是我們的旗艦車型，一百六十八萬，落地將近兩百萬。」
「您確定要看？」
我點點頭。
「確定。」
「行！」他拍了一下手，轉向休息區的那幾個銷售。
「大家都來看看啊，有人要看旗艦！」
幾個銷售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好奇地走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驚訝的，有好奇的，有嘲諷的，有看熱鬧的。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銷售小聲問劉強。
「噓。」劉強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后眨眨眼，「看戲。」
我充耳不聞，徑直走向那輛黑色的SUV。
它就停在展廳正中央，燈光打在車身上，反射出華麗的光澤。
我繞著它走了一圈，仔細看了看外觀——
前臉的鍍鉻格柵，流線型的車身，二十二寸的輪轂，熏黑的尾燈。
然后，我拉開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
Nappa真皮座椅，很軟，包裹感很好。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握住方向盤。
真皮的觸感，細膩而溫潤。
我又看了看儀表盤、中控臺、換擋桿……
所有的細節，都是頂級的配置，頂級的做工。
「師傅，感覺怎么樣？」
劉強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戲謔。
「坐著舒服吧？做做夢也好啊。」
身后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
我沒有理他，繼續在車里查看。
打開中控屏，看看系統界面——
觸控很靈敏，反應速度也不錯。
但導航系統有點落后了，應該是兩年前的版本。
我皺了皺眉。
這個問題，我回去要讓人跟進一下。
「這車的懸掛調校怎么樣？」
我突然開口問道。
劉強愣了一下。
「什么？」
「懸掛調校。」我重復道，「空氣懸掛還是液壓懸掛？高速穩定性怎么樣？過彎側傾大不大？」
他張了張嘴，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個……」他支支吾吾，「這個是……空氣懸掛，很高級的……」
「我問的是調校。」我說，「軟硬可調嗎？有幾種模式？運動模式下懸掛響應速度是多少毫秒？」
他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周圍的銷售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個穿破爛的人，怎么會問出這么專業的問題？
「算了，你不知道就算了。」
我推開車門，下了車。
「這臺車，有現貨嗎？」
04
劉強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他沒想到我會問出那些專業的問題，更沒想到我會問「有沒有現貨」。
但他很快調整了表情，臉上又浮現出那種「看你表演」的笑容。
「有。」他說，「現貨就在庫里，隨時可以提。」
「多少錢？」
「一百六十八萬，裸車價。加上購置稅、保險、上牌，落地差不多兩百萬。」
他故意把「兩百萬」三個字咬得很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等著看我的反應。
我點點頭。
「行，開單吧。」
全場安靜了一秒。
然后，爆發出一陣哄笑。
「哈哈哈哈哈！」
劉強笑得最大聲，笑得前仰后合。
「師傅，您可真能開玩笑！」
他捂著肚子，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兩百萬的車，您說開單就開單？您這身行頭，兩百塊都不到吧？」
他轉向其他銷售，大聲說：「大家都來看看啊，有人穿著補丁衣服來買旗艦！」
笑聲更大了。
有人拿出手機，偷偷地拍照。
有人捂著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有人干脆笑出了聲，毫不掩飾。
前臺的那個女孩也放下了手機，好奇地看向這邊。
整個展廳，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我站在那輛旗艦SUV旁邊，一動不動。
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尷尬，只有一種淡淡的……平靜。
「師傅，我勸您一句。」
劉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做人呢，要有自知之明。您這樣的，別說兩百萬了，兩萬塊的電動車都夠嗆。」
「回家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我看著他。
他被我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囂張的樣子。
「怎么，不服氣？」
他叉著腰，下巴抬得老高。
「不服氣您去告啊。告訴您，我劉強在這行干了十年，什么人沒見過？您這種裝大款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滾吧，別耽誤我做生意。」
他說著，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送客！」
我沒有動。
「你叫劉強？」
「是啊，怎么了？」
「銷售經理？」
「對，金牌銷售經理，連續三年業績第一。」他拍了拍胸脯，一臉驕傲。「怎么，想投訴我？」
他湊近我，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種挑釁的笑。
「告訴你，我們店長跟我關系好著呢。你就算投訴也沒用。」
「再說了，你這種人，誰會信你的話？」
我看著他。
看著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臉，那雙充滿優越感的眼睛，那種「我贏定了」的神情。
二十年前，我也見過這樣的臉。
那個把我趕出門的銷售，就是這副嘴臉。
二十年了，換了一批人，但嘴臉還是一樣的。
「劉強。」我開口了，聲音很輕，但很清晰。
「你剛才說，你干這行十年了，什么人都見過。」
「那我問你，你見過你們老板嗎？」
05
劉強愣了一下。
「老板？」他嗤笑一聲，「你說王店長？我天天見。」
「我說的不是店長。」我說，「我說的是這家店真正的老板。」
「你說的是……宏達集團？」他的眉毛皺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困惑。
「宏達集團的老板，我當然沒見過。但那跟你有什么關系？」
他上下打量著我，眼神里滿是疑惑。
「你什么意思？」
我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看向展廳的角落。
那里，一個年輕的女孩正站在一輛入門級轎車旁邊，怯生生地看著這邊。
她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身和其他銷售一樣的制服，但看上去有些不合身，像是借來的。
她的臉上沒有其他銷售那種「精英」的自信，反而帶著一絲緊張和不安。
我注意到，從剛才到現在，她是唯一一個沒有笑的人。
「那個女孩是誰？」我問。
劉強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不屑地撇撇嘴。
「哦，她啊，新來的實習生，叫林小雨。剛畢業三個月，什么都不懂，業績倒數第一。」
「她為什么沒笑？」
「誰知道呢。」他聳聳肩，「大概是太蠢了，連笑話都聽不懂。」
我看著那個叫林小雨的女孩。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低下頭，有些局促。
「讓她來接待我。」我說。
「什么？」劉強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讓她來接待我。」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行啊，您愛找誰找誰。反正是白費功夫，讓她練練手也好。」
他轉向林小雨，大聲喊道：「小林！過來！有人要你接待！」
林小雨抬起頭，一臉茫然。
「我……我嗎？」
「對，就是你。」劉強沖她揮揮手，「快過來，別讓客人等著。」
林小雨快步走過來，腳步有些慌亂。
她走到我面前，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緊張的笑容。
「先生，您好。請問您想看哪款車？」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但眼神很認真。
我指了指那輛旗艦SUV。
「這臺，給我詳細介紹一下。」
她的眼睛亮了。
「好的！請跟我來！」
她領著我走向那輛車，腳步變得輕快了一些。
身后，傳來劉強的聲音：「小林啊，你可認真點，別到時候連客戶問什么都不知道。」
「雖然這客戶……呵呵，算了，你當練手吧。」
幾個銷售又笑了起來。
林小雨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先生，這邊請。」
我跟著她走到那輛SUV前。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介紹：
「這是我們的旗艦車型，搭載3.0TV6雙渦輪增壓發動機，最大功率340馬力，最大扭矩500牛米……」
她背得很流利，但也很生硬，一聽就是剛背下來的。
「配備全時四驅系統，百公里加速5.8秒……」
「等等。」我打斷她，「剛才那個劉強說你是新來的？」
她的臉紅了。
「是……是的，我入職三個月了。」
「三個月，業績怎么樣？」
她低下頭，聲音更小了。
「不……不太好。」
「為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像她這樣的新人，在這種「狼群」里是很難生存的。
老銷售會搶走所有「看起來有錢」的客戶，只把那些「沒油水」的客戶丟給她。
時間長了，業績自然上不去。
「繼續介紹吧。」我說。
「好的！」她打起精神，繼續背誦。
「這款車配備了全新的空氣懸掛系統，可以在舒適模式和運動模式之間切換……」
「懸掛響應速度是多少？」我問。
她愣了一下，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這個……我不太清楚……」
「沒關系，你可以查。」
「好的！」她掏出手機，認真地搜索起來。
我看著她的樣子，嘴角微微上揚。
二十年前的我，也是這樣。
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想學。
被人看不起，但從來不放棄。
「先生，我查到了！」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
「這款車的空氣懸掛響應速度是15毫秒，比上一代提升了30%……」
「不錯。」我點點頭，「繼續。」
她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真摯的笑容。
那是一種「被認可」的喜悅，單純而美好。
06
林小雨認認真真地給我介紹了將近二十分鐘。
她的專業知識確實有限，很多問題都答不上來。
但她的態度很好——不會的就老老實實說「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幫您查」，不會裝懂，也不會敷衍。
這在銷售里，是很難得的品質。
我問了她很多問題，有些是關于車的，有些是關于店里的。
她都盡力回答，實在不知道的，就掏出手機查。
「先生，您對車挺了解的。」她小心翼翼地說，「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修車的。」我說。
「修車的？」她的眼睛瞪大了，「那您一定很懂車吧！」
「還行。」
「怪不得您問的問題這么專業，我好多都答不上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對不起，耽誤您時間了。」
「沒耽誤。」我說，「你介紹得挺好的。」
她的臉又紅了，但這次是高興的紅。
「謝謝您……這是我第一次被客戶夸……」
我正要說什么，身后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小林啊，介紹得怎么樣了？」
劉強走過來，臉上掛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客人有什么問題嗎？」
「劉經理，這位先生問的問題好多我都不會……」林小雨的聲音小了下去。
「正常，正常。」劉強擺擺手，然后轉向我。
「師傅，看得差不多了吧？要是沒別的事，就……」
「我說了，我要買這臺車。」
劉強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更加燦爛了。
「師傅，您還沒放棄啊？行，那您說，怎么買？現金還是貸款？」
「現金。」
「好，現金。那您帶錢了嗎？」
「沒帶。」
「哈！」他拍了一下大腿，「我就知道！」
他轉向其他銷售，大聲說：「大家聽到沒？這位師傅說要現金買旗艦，兩百萬，但是沒帶錢！」
又是一陣哄笑。
「師傅，您可真逗。」劉強笑得直不起腰，「兩百萬的車，您說買就買，錢呢？變出來？」
「我可以刷卡。」我說。
「刷卡？」他的眼睛瞇了起來，「行啊，那您把卡拿出來，我幫您刷。」
我搖搖頭。
「不用了。」
「不用了？」他嗤笑一聲，「早說嘛，鬧半天，就是來逗我們玩的。」
他揮揮手，示意我離開。
「行了行了，別耽誤我們做生意了。您趕緊走吧，今天當我陪您玩了。」
「等等。」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到他面前。
「麻煩你，把這個給你們店長看看。」
他不耐煩地接過去，瞥了一眼。
「顧北辰？」他念出我的名字，眉頭皺了起來。
「這名字怎么這么熟……」
他又仔細看了看名片上的其他內容。
公司名稱。
職位頭銜。
聯系方式。
他的臉色開始變化。
從不耐煩，到困惑，再到震驚。
最后，定格在一種「見了鬼」的表情上。
「這……這個名字……」
他抬起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您……您是宏達集團的那個顧北辰？」
我笑了笑。
「不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