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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電話那頭,妻子的聲音像一根燒紅的鋼針,扎進我耳朵里,「這種鬼天氣,整個天都漏了!你開那輛破車去送一個退了休的老頭子?李浩然,你是不是腦子也跟著外面的雨一道發了霉?」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窗外。雨水像無數條油膩膩的灰蛇,從鉛灰色的天幕上滑下來,瘋狂地抽打著這個城市。
我知道,今晚的這場雨,會把很多人心里的東西都沖刷出來,一些人會露出底褲,一些人,則可能被沖進陰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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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雨下得有些年頭了。
至少在我記憶的霉斑里,它始終黏膩地貼在那兒,像一塊永遠干不了的狗皮膏藥。那是一個夏天的尾巴,空氣里彌漫著爛水果和濕泥土混合發酵的甜腥氣。老局長王振山就在這樣一個下午,正式告別了他坐了十幾年的那張紅木辦公桌。
人一走,茶就涼了。這道理比我們單位門口那塊“為人民服務”的石碑還要硬。辦公室象征性地打來一個電話,說新領導班子臨時有個重要會議,幾位處長都在陪同,實在是抽不開身,就不去機場送王老了,囑咐他老人家一路保重。電話里的聲音客客氣-氣,像隔著一層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保鮮膜。
單位安排的專車,也因為暴雨導致路上塌方,司機發了條短信說“過不來”,那語氣,仿佛是一種解脫。
整個單位,仿佛一夜之間得了一種集體健忘癥,所有人都忘了那個叫王振山的老頭子。忘了他是如何把這個瀕臨散伙的單位一步步帶上正軌,也忘了許多人的第一份任命書上,簽著的都是他那手瘦金體。
我掛了妻子的電話,鑰匙在手里被掌心的汗濡濕,滑溜溜的。妻子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小刷子,刷著我心里最不耐煩的那個角落。我知道她是為我好,在單位這種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在新舊交替的敏感時刻,去為一個“過氣”的領導大張旗鼓,無異于在自己腦門上貼一張“前朝余孽”的標簽。
可我做不到。
我開著那輛快要散架的國產車,雨刮器像兩條得了帕金森癥的胳膊,徒勞地在玻璃上劃拉著,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我到王老家樓下時,他正一個人拖著一個半舊的行李箱,站在單元門口的屋檐下,身影被豆大的雨點敲打得有些模糊。他的背比我上次見時更駝了,像一張被歲月反復折疊的舊宣紙。
「小李,怎么是你?」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agis的驚訝。
「局長,我送您。」我說著,搶過他手里的箱子,那箱子比我想象的要沉。
車子在積水的路面上像一艘破船,艱難地往前拱。車里一股濃重的潮氣,夾雜著王老身上那股特有的、舊書報和樟腦丸混合的味道。他要去外地的女兒家養老了,徹底離開這個他工作了一輩子的地方。
就在我們拐上主路的時候,我看見了新來的處長趙鵬。他正撐著一把碩大的黑傘,簇擁著幾位新領導站在路邊的一個項目點上指指點點。我們的車濺起一片水花,像一條泥鰍從他們面前滑過。隔著雨幕,我清楚地看到了趙鵬的臉。
他的目光像兩根冰冷的探針,先是落在我那輛寒酸的車上,然后是我,最后是我身邊沉默的王振山。接著,他的嘴角咧開一個夸張的弧度,像一張剛剛涂抹了豬油的假面具。他側過頭,對著身邊的新領導說了句什么,雖然聽不見,但我能從他那輕蔑的口型里讀出那幾個字。
「馬屁精。」
周圍的人發出一陣壓抑的、黏稠的竊笑聲,那笑聲隔著雨水傳來,像是從下水道里冒出的氣泡,一個個在我耳邊炸開,骯臟又刺耳。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指節發白。車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別在意。」王老忽然開口了,聲音平緩,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人活一輩子,總會遇到幾只對著你叫的狗。你總不能也趴下去,對著它叫喚吧?」
他看著窗外倒退的、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建筑,幽幽地說:「浩然,這單位里,有的人眼睛是長在頭頂上的,只看得見天上的云,看不見腳下的路。趙鵬這小子,聰明,但太聰明了,聰明過了頭,就容易被自己的聰明絆倒。」
去機場的路格外漫長。我們聊了些家常,他說女兒工作很忙,是個拼命三郎。女婿是個書呆子,在大學里教歷史,整天和故紙堆打交道,兩人感情倒是不錯。他的語氣里,有一種卸下重擔后的輕松,也有一種對未來的、淡淡的茫然。
在機場告別時,雨勢絲毫未減。我幫他辦好托運,把他送到安檢口。我的襯衫已經濕透,狼狽地貼在身上。王老看著我,布滿皺紋的眼角有些濕潤。
「浩然,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顾牧伺奈业募绨?,那力道很輕,像一片羽毛落下,「記住,走正道,路才能越走越寬。」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很厚實,遞給我。
「這個你拿著。」他把信封塞進我手里,不容我拒絕,「以后,要是遇到真正過不去的坎兒,再打開它?!?/p>
我捏著那個信封,感覺它有千斤重。我看著王老的背影消失在安檢口的人流中,那個曾經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被人群吞噬,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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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山這滴水,沒有在他的單位里激起任何漣漪。他的離開,像一陣風吹過水面,連一絲波紋都沒留下。
趙鵬的日子卻過得風生水起。他站對了隊,在新領導面前表現得像一條最乖巧、最懂事的獵犬,總能準確地叼回領導想要的骨頭。不出半年,他就從副處長扶正,成了單位最年輕、最炙手可熱的實權處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趙鵬的第一把火,就燒向了我們這些被他劃歸為“王局長舊部”的人。他沒有明著打壓,而是用一種更高級的方式——一種“捧殺”和“閑置”并行的方式。
我的那份“殊榮”,是負責“單位歷史檔案數字化整理”工作。
這是一個聽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個無底洞的項目。單位成立幾十年,積壓的檔案資料堆積如山,許多都已泛黃、脆化,像一堆堆風干的尸體。這項工作費力不討好,干好了是本分,干不好就是責任事故,誰碰誰倒霉。
趙鵬在處務會上宣布這個決定時,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氣說:「浩然同志業務扎實,性格沉穩,是啃這塊硬骨頭最合適的人選。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也是一次重要的考驗?!?/p>
他說話時,辦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身上,那光里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也有冷漠。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推上祭臺的犧牲品。
我沒有反駁,只是點了點頭,說:「服從安排?!?/p>
于是,我被徹底“發配”到了檔案室。那地方在辦公樓的地下層,終年不見陽光,空氣里永遠漂浮著一股紙張腐朽的霉味。巨大的鐵皮檔案柜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將我圍困在中間。頭頂的日光燈管接觸不良,總是“滋滋”作響,投下慘白而搖晃的光,讓人的影子在地上扭曲變形,像一個掙扎的鬼魂。
日子一天天在故紙堆里流淌過去,緩慢而粘稠。我仿佛成了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單位里的風言風語,人事變動,都隔著一層厚厚的墻壁,傳到我耳朵里時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而趙鵬,則在另一個世界里高歌猛進。我時常能在下班時,看到他前呼后擁地走出辦公樓,他的皮鞋擦得锃亮,走路帶風,聲音洪亮,和周圍的人談笑風生。他看我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鄙夷,變成了一種徹底的無視,就像看路邊的一塊石頭,或者一棵枯草。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單位里開始流傳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一把手即將調往省里,新的人選將從我們單位內部產生。
這個消息像一滴滾油滴進了平靜的水鍋,整個單位瞬間炸開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位置,幾乎就是為趙鵬量身定做的。他年輕,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深得新領導的賞識。
趙鵬自己,也開始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活動。他比以前更忙了,整天不是在陪領導吃飯,就是在去省城“匯報工作”的路上。然而,他似乎并不滿足。他又開始四處打聽另一條他認為更穩妥的“天線”。
這條“天線”,就是已經退休的王振山老局長。
不知從哪里傳出的風聲,說王老在省廳有“通天”的關系。趙鵬對此深信不疑。在他那套“關系大于能力”的哲學體系里,一個退休老干部的能量,必然需要通過一個身居要職的男性親屬來延續和變現。于是,他開始瘋狂地尋找王老的“女婿”。
他堅信,那個能決定他命運的“神秘人物”,一定是王老那個在省廳當大官的女婿。他覺得,只要能搭上這條線,他的一把手之位就穩如泰山了。
他幾次三番地托人聯系王老,想旁敲側擊地打聽,但都被老人以“年紀大了,不談工作,只聊養生”給擋了回來。
屢屢碰壁之后,趙鵬終于想起了我這個被他遺忘在角落里的人。
那天下午,他破天荒地來到了地下檔案室。他皺著眉頭,用手帕捂著鼻子,仿佛這里的空氣有毒。他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一個國王巡視他的貧民窟。
「浩然,最近怎么樣?」他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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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趙處長?!刮覐囊欢寻l黃的文件里抬起頭。
他踱步進來,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與這里的死寂格格不入?!负迫话?,我知道,你跟王老的關系,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當年那種天氣,你都親自去送,這份情義,王老肯定記在心里。」
我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是這樣,」他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聲音壓得極低,像做賊一樣,「幫哥哥一個忙。你去跟王老問問,他那位在省廳高就的女婿,到底在哪個部門,叫什么名字?你放心,」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里充滿了施舍的味道,「只要這事兒成了,我坐上那個位置,你,就是辦公室主任,副處!」
我看著他那張寫滿欲望和算計的臉,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趙處長,」我平靜地說,「王老家里的事,我真的不清楚,也從沒問過。」
趙鵬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咐詈迫?,你別跟我來這套。你這是待價而沽啊。你覺得我給的價碼不夠?」他冷笑一聲,「行,有你的。你別后悔。你以為守著一個退休的老頭子能有什么前途?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摔門而去,留下“砰”的一聲巨響,震落了天花板上的一片灰塵,那灰塵在慘白的光束中飛舞,像一群無聲的嘲諷。
我沒有理會他。我重新低下頭,繼續我的工作。就在上個星期,我在整理一批五十年代的土地勘測檔案時,意外發現了一份關于我們單位名下一塊土地的補充協議。那塊地因為歷史原因一直被另一家單位占用,我們早就當成了一筆爛賬。但這份被遺忘在角落里的協議清楚地表明,我們單位對那塊地擁有無可爭議的、價值巨大的潛在權益。
我沒有聲張,而是開始默默地核查所有相關的卷宗,將證據鏈一條條拼接起來,并著手撰寫一份完整的報告。這件工作,比應付趙鵬那種人,有意義得多。
一年后的夏天,又是一個悶熱的午后。單位所有中層以上干部都被召集到大禮堂,召開全體干部大會。空氣里有一種躁動不安的氣息,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宣布什么。
趙鵬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穿了一身嶄新的深色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一絲不茍。他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腰桿挺得筆直,臉上掛著一種矜持的、恰到好處的微笑。他不時地和身邊的人點頭致意,接受著那些或真或假的提前祝賀。他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宣告:今天,是屬于我的日子。
我也在場,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像一個誤入宴會的局外人。
會議開始了。主持人講了一通冗長的開場白后,用一種格外莊重的語氣說道:「下面,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廳組織部的張蕓副廳長,宣布重要人事任命!」
掌聲雷動。
一個穿著得體套裙的女人走上了主席臺。她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氣質干練,面容沉靜,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她走到臺前,對著話筒,目光平靜地掃視了一圈臺下。全場瞬間安靜下來,連空調的嗡嗡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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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鵬整理了一下領帶,深吸一口氣,他那矜持的微笑擴大了幾分,已經準備好在名字被念出時站起來,向大家揮手致意。
張蕓打開了面前的紅色文件夾,用一種清晰、平穩、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念道:「根據省委組織部考察和研究決定,任命——」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出一句話。坐在第一排的趙鵬,他的表情瞬間凝固,整個人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