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洪森的左眼其實是一只假眼。
1975年4月16日,柬埔寨武裝“紅色高棉”正在對首都金邊發起最后總攻。槍林彈雨之中,23歲的紅色高棉戰士洪森身負重傷,左眼永久失明,被迫撤離前線。洪森死里逃生,不僅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整個國家的命運。
在柬埔寨半個多世紀的歷史中,洪森幾乎是一個無法繞開的名字。從紅色高棉時代的戰場幸存者,到當下操控國家權力的統治者,柬埔寨幾乎每一次重大政治轉折,都有他的身影。憑借極端的現實主義和近乎冷酷的權力手段,洪森一步步清除對手、壟斷資源,最終登上了權力的頂峰。
而回顧洪森的崛起之路,我們會清晰地發現,他早已經不滿足于個人執政,而是正在將一個現代國家變成自己的“家族王朝”。要理解這場竊國大戲是如何上演的,我們就必須把時間撥回到那個秩序崩塌、規則失效、槍桿子決定命運的時期——1970年代的柬埔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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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傀儡
1967年4月,柬埔寨馬德望省三洛地區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抗稅暴動。這原本只是地方性的社會沖突,卻被紅色高棉所利用,他們迅速打出“柬埔寨革命軍”的旗號,將零星的不滿升級為武裝起義,目標直指西哈努克的統治。
轉折出現在1970年。這一年西哈努克出訪蘇聯,柬埔寨親美將軍朗諾發動政變,成立高棉共和國。西哈努克被迫流亡中國,成立了柬埔寨民族統一陣線,并通過廣播向國內喊話,號召民眾反抗朗諾政權。紅色高棉為了爭取合法性,立刻宣布與西哈努克結盟,扛起了“抗美救國”的大旗,一夜之間從“山林亂匪”,變成了“民族解放者”。
就在這股浪潮中,18歲的洪森走進了歷史。
聽到西哈努克的廣播后,他毅然加入了紅色高棉,成了一名游擊隊員。但這并不是出于什么遠大的革命理想,而是為了填飽肚子加發泄憤怒。
不同的是,洪森并沒有像多數人那樣隨波逐流。當身邊的人還在混日子時,他已經開始琢磨——怎么在這場血腥的亂局中活下來,而且要活得比別人更久。正是這種強烈的生存本能,讓他很快從普通士兵中脫穎而出,被提拔為排長。
此后幾年,洪森憑借著靈活的頭腦不斷晉升,逐步進入了紅色高棉的核心軍事圈層。到1975年4月17日,紅色高棉攻占金邊,宣布建立“民主柬埔寨”政權時,23歲的洪森已經升任師長,正式站上了柬埔寨政治與軍事舞臺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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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殘酷的政治斗爭很快讓洪森陷入了困境。
紅色高棉上臺后,內部迅速陷入派系斗爭。1977年,波爾布特下令對軍內高層展開大規模清洗,一批被視為“潛在威脅”的將領被秘密處決。洪森的頂頭上司蘇品就在其中。洪森敏銳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了生死線邊緣。于是,當年6月,他帶著40多名親信,連夜越境逃往越南。這次叛逃,意味著他與紅色高棉徹底決裂,也拉開了他與越南政治力量深度綁定的序幕。
那么,洪森為什么要選擇逃往越南呢?
答案并不復雜。當時,越南與紅色高棉的極端民族主義勢同水火,雙方早已走向對抗。越南一方面在尋找推翻波爾布特政權的機會,另一方面也急需一個代理人。
洪森的到來,恰好為越南提供了一個送上門的傀儡和“解放全體柬埔寨人民”的戰爭借口。在越南的扶持下,他參與組建了“柬埔寨民族團結救國陣線”,并出任其下屬部隊——125團的指揮官,迅速成為反紅色高棉陣營中的關鍵人物。
1979年1月7日,越南軍隊占領金邊,紅色高棉政權垮臺。洪森隨即被任命為新成立的“柬埔寨人民共和國”外交部長。嚴格來說,那時的洪森,只不過是越南傀儡政權的傳聲筒。但這次任命,卻成為了他政治生涯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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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許多“傀儡人物”不同,洪森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也清楚自己該怎么活。
越南需要他穩定局面,他就拼命表現;國內民眾厭惡越南駐軍,他就刻意保留民族主義姿態。一邊靠著越南站穩腳跟,一邊悄悄為自己在國內積累政治資本。在接下來的十年里,洪森逐步成為了傀儡政府中的核心人物。與此同時,他也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無論是柬埔寨還是他自己,絕不能一直把賭注壓在越南身上。
結果,局勢很快驗證了他的判斷。
1980年代末,蘇聯經濟陷入困境,對越援助大幅削減。失去輸血的越南,再也無力維持在柬埔寨的15萬駐軍,最終于1989年9月撤軍。
兩年后,1991年10月,柬埔寨的四方勢力:柬埔寨人民共和國洪森政府、柬埔寨人民民族解放陣線宋雙派、柬埔寨全國陣線拉那烈派和紅色高棉,在巴黎簽署和平協議,國家進入了名義上的和平過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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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洪森來說,這并不是故事的終結,而是一次生死考驗。
越南撤軍后,他頭上“傀儡政權”的標簽越發顯得刺眼,面臨著空前的信任危機。加之其他三方手上都還握有重兵,一旦倒臺,就極有可能被清算。更糟的是,由于外援斷絕,軍隊連軍餉都發不出來了。在這種四面楚歌的處境下,洪森做出了一個極其關鍵的決定——主動向王室靠攏。
1991年年底,他以“義子”的身份前往北京,將流亡多年的西哈努克接回柬埔寨,重登王位。柬埔寨也重新恢復了君主立憲制,國名仍為“柬埔寨王國”。表面上,這是一個“彌合分裂、恢復王權”的姿態;但實際上,洪森卻是在利用老國王在保守派和農民心中的威望和國際認可,為自己洗白出身、重塑合法性。
借助這次政治聯姻,洪森開始逐漸將自己從一個越南的傀儡,包裝成“迎回國王、拯救國家的關鍵人物”,甚至是“西哈努克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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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配合這一轉型,他還精心打造了一套官方敘事。
他將越南二十萬大軍攻入金邊、推翻紅色高棉的那一天——1979年1月7日,重新定義為“民族團結救國陣線與越南志愿軍并肩作戰的偉大勝利”。這一天不再只是政權更替的節點,而被塑造成國家重生的象征——柬埔寨版的“勝利日”。
此后,每到這一天,金邊都要張燈結彩,大肆慶祝。官方媒體也反復強調:“沒有1月7日的勝利,就沒有今天的柬埔寨。”就這樣,外來軍事干預,被徹底包裝成了“民族解放”。而洪森本人,也與“拯救國家”的正當性牢牢綁定在一起。
通過這一系列操作,洪森逐步站穩了腳跟。不僅獲得了國內的合法性,也在國際舞臺上贏得了更多的支持。
然而,正當他春風得意的時候,一個意外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1993年,在聯合國的監督下,柬埔寨舉行了戰后首次民主選舉。洪森原本以為勝券在握,選舉不過是走個過場。但結果卻出乎他的預料——他領導的人民黨輸給了拉那烈親王領導的奉辛比克黨。
對于這個結果,洪森當然不可能接受。
畢竟,在他的政治邏輯里,選舉只是做樣子,真正決定輸贏的只能是拳頭。當時,他掌握著軍隊和警察,連金邊的自來水廠都在他手里,想搞點事情簡直太容易了。果然,投票結果剛一公布,洪森控制的東部七個省立刻宣布“自治”,擺出一副不惜撕破臉的架勢。
眼看局勢就要失控,西哈努克國王不得不出面斡旋。最終,達成了一個奇葩的“雙首相制”方案:拉那烈出任第一首相,洪森擔任第二首相。但在權力分配上,國防、內政、安全等所有實權部門,全歸洪森掌管。拉那烈名義上是第一首相,實際上卻只是一個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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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風波表面上是政治妥協,實質是一場被制度包裝的奪權行動,洪森用槍桿子為自己爭得了權力和地位。也正是從這一刻起,洪森開始真正體會到:只要手里有槍,王權也得低頭。這也為他日后“挾天子以令諸侯”、打造家族統治,埋下了關鍵伏筆——當然,這是后話。
“雙首相制”雖然暫時緩解了危機,但洪森并不滿足于這種半吊子的共治。
接下來的幾年,他開始系統性地瓦解拉那烈的政治基礎:今天策反幾名奉辛比克黨的議員,明天揭露一樁親王的丑聞,后天又制造一場騷亂,將責任嫁禍給對手。這些小花招看似不起眼,卻步步為營,一點一點掏空了拉那烈的勢力和權威。
到了1997年,洪森判斷時機已經成熟。
7月5日,他以拉那烈“勾結紅色高棉、非法走私武器”為由,直接調動坦克和裝甲車進入金邊,包圍了拉那烈官邸。雙方激戰20多個小時后,拉那烈倉皇逃往法國。
幾乎在同一時間,洪森的部隊迅速控制了國防部、電視臺和中央銀行。隨后,他以第一首相身份宣布“粉碎政變”并全國戒嚴。至此,“雙首相”這場政治實驗被終結。洪森用一場血腥的政變,正式成為了柬埔寨唯一的政治強人。
但更絕的是后續動作。
洪森控制下的法院對拉那烈進行缺席審判,判處他35年有期徒刑。西哈努克國王多次寫信懇求洪森,“以國家大局為重、和平共處”。洪森嘴上連連應承,態度恭敬;可在實際行動上,他已經悄然把目光從政敵 轉向了王室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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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劍指王室
不過,洪森并沒有立刻對王室動手。這倒不是他心慈手軟,而是因為老國王西哈努克的威望實在太高。只要西哈努克還在位,動王室只會引火燒身。洪森很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機會。
這一等,就是七年。
在這七年里,洪森表面上極其克制,對外刻意收斂鋒芒。在國際舞臺上,他一改政變時期的強硬姿態,主動向西方示好,配合選舉、談改革、要援助,把自己包裝成“務實穩定派”。然而在國內,他卻在不動聲色地削弱王室及其同盟的政治根基。
拉那烈被迫流亡海外后,洪森很快啟動了對奉辛比克黨的系統性清算。這不是一次性打擊,而是一場持續了近十年的“拆骨工程”:議員被逐個策反,地方組織被拆解,資金渠道被掐斷,黨內骨干要么投靠人民黨,要么被徹底邊緣化。到后來,拉那烈只能以承認洪森政變合法為條件,換取回國的機會,并被安排了一個國民議會議長的虛職。至此,保王派奉辛比克黨名義上還在,但實際上已淪為了徒具形式的反對派。
此時,王室在政壇的實際影響力已經被不斷削弱,但西哈努克還活著,而且仍不時寫信、發聲明,對政局指指點點。洪森表面上依舊恭敬克制,一口一個“國父”,姿態做得無可挑剔;但他心里早已經不耐煩了。他不希望自己的施政被評頭論足,更不希望自己受制于人。老國王遲早要退位,但他決不允許新國王成為第二個西哈努克。所以,為了權力的穩固,他要一勞永逸地解決王室權威對他的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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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機出現在2004年。西哈努克身體每況愈下,即將退位。洪森雖然早就在等這一天,但誰來接任卻是個大問題。按照傳統,王位該傳給兒子,西哈努克最看好長子拉那烈,可洪森怎么可能讓死對頭當國王?
事實上,他早在1993年修憲時就已經為這一刻布好了局。憲法中引入了一個所謂的“王位委員會選舉制”——名義上,這是一次“民主化改革”:國王不再世襲,而是由一個九人組成的王位委員會投票產生。但關鍵不在制度的名字,而在這個委員會的人員構成——首相、國會領袖、參議院代表、僧王等核心席位,清一色都在洪森的掌控之下。這表面是民主選王,實則是把王室繼承權攥在自己手心。
2004年10月,西哈努克正式退位,委員會開會選新國王,洪森沒提名拉那烈,也沒提名其他有野心的王子,而是推選了老國王的第十個兒子——西哈莫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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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是他呢?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西哈莫尼少年時期長期在捷克學習芭蕾,是一名純粹的藝術家,對權力和政治幾乎毫無興趣;更重要的是,他終身未婚、無兒無女,這意味著王位繼承在制度上被永久懸空,未來每一次“繼位”,都必須重新回到王位委員會手中;再加上他性格溫和內斂,從不公開挑戰洪森的權威,幾乎不存在任何威脅。如果站在洪森的角度,西哈莫尼就是為他的政治野心量身定制的完美國王。
2004年10月14日,西哈莫尼正式登基。洪森在全國電視直播中第一個向新國王行跪拜禮,姿態做得無比謙恭,儀式感拉滿。但在場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個事實:這頂王冠,是洪森給他戴上的。從這一刻起,柬埔寨王室的王冠雖然還在,但權力卻已經被抽空,只剩下為洪森政權提供合法性的裝飾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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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洪森對王室的打壓并沒有就此結束。
2006年,他再次推動修憲,廢除了奉辛比克黨掌控的國防部長職位,軍權徹底落入人民黨之手,王室連碰軍隊的資格都沒有了。2017年,他又修改了《政黨法》,明確禁止政黨與王室成員有關聯,徹底封死了王室參政的制度通道。
不僅如此,洪森還在經濟上對王室來了個釜底抽薪。王宮修繕費、王室成員俸祿,表面上都是由政府撥款,但數額多少、如何使用,全憑洪森的心情施舍。王室窮得叮當響,自然也就失去了與洪森家族分庭抗禮的物質基礎。
看到這里,可能有人會問:洪森為什么要處心積慮地壓制王室,而不直接廢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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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正是洪森的老謀深算之處。
首先,王室是洪森權力合法性的源頭。洪森的首相職位是西哈努克親封的,“親王”稱號是西哈努克給的,甚至他“義子”的身份,也是在北京由西哈努克公開承認的。廢除王室,就等于親手拆掉自己權力的正統性根基。所以他不僅要保留王室,還必須高調“捍衛王室”。
2023年,他把“捍衛君主制度”寫入人民黨黨綱;2025年,又在參議院重申“維護君主立憲制度”。表面看是效忠,實質上,是把王室變成了人民黨的政治資產。
更重要的是,柬埔寨憲法第13條規定:國王必須出自諾羅敦、西索瓦、安東三大王族。這條規則源自法國殖民時期,已經被柬埔寨人普遍接受。洪森在1993年修憲時保留了這一條,同時又加了一條:國王擁有主權象征地位,但不參與國家治理。換句話說,王室的權力早已在制度上被“鎖死”了。如果此時強行廢除王室,等于掀翻整個憲政框架,風險反而更大。洪森沒必要這么冒險。
其次,王室還是洪森家族統治的一塊“遮羞布”。
盡管柬埔寨王室的權力早已被掏空,但在國際社會眼中,它依然是一張體面的國家名片。西哈莫尼懂法語、捷克語,會跳芭蕾,形象溫和,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文化符號。洪森帶著他出席聯合國大會、東盟會議,國王往那一站,就是“柬埔寨仍然文明、有秩序”的活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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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洪森導演了一場“父子權力交接”的大戲,把首相之位交給長子洪瑪奈,自己轉任參議院主席。這場近乎世襲的權力更替之所以能在國際上勉強過關,關鍵就在于王室這層包裝。
2023年8月7日,西哈莫尼簽署王令,正式任命洪瑪奈為首相。這個操作把“父傳子”包裝成了“王室授權下的正常更替”,既堵住了外部批評,也安撫了國內的不滿情緒。
如果沒有王室,這套操作就是赤裸裸的軍事獨裁家族統治,國際社會再怎么睜眼瞎也糊弄不過去。換句話說,這種“君主立憲”的殼子,就是為了給洪森家族的“王朝化”披上合法外衣。
所以,洪森既壓制王室,又不廢除王室,本質上是在演一出現代版本的“挾天子以令諸侯”:需要民意支持的時候,就把國王請出來站臺;需要打壓對手的時候,就拿“捍衛王室”當借口;需要權力世襲的時候,王室又是現成的合法傳承的擋箭牌。
到了這個階段,洪森需要考慮的已經不是如何穩住權力的問題。而是如何讓權力脫離個人壽命,變成一種可以被繼承、被復制的路徑。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在壓制王室的同時,洪森也在積極為自己家族的“權力世襲”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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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說的世襲,并不是簡單讓哪個子女接班,而是一個把“國家權力”變成“家族私產”的系統工程。
這套世襲工程的第一根支柱,是軍隊。
在柬埔寨,軍隊不是國家的組成部分,而是決定國家歸屬的最終力量。洪森作為軍人出身,對這一點有著近乎本能的敏感。1997年政變之后,他就立刻對軍方動起了手術。名義上是“整編”“健康”“退休”,實際上是直接把200多名高級將領請出局,騰出的關鍵位置全部由人民黨體系內的軍官接管。而這些人,大多數都來自洪森的私人衛隊,對他忠心耿耿。
1998年大選后,洪森進一步擴大軍隊規模,將現役兵力從12萬人擴充到15萬人。新增的3萬兵員,九成來自人民黨青年團。這個青年團表面上是政治組織,實質上卻是洪森家族的“準軍事預備隊”,既能動員選票,也能在必要時轉化為街頭和武裝力量。
到了2006年,洪森干脆通過修憲,徹底廢除了奉辛比克黨掌握的國防部長職位,軍隊名義上歸人民黨,實際上直接是他說了算。軍方高層的任命,也不再通過內閣流程,而是變成了由洪森在自家別墅晚宴上的口頭通知。
洪森還特別喜歡用軍事任命來鞏固權力。外界估計,截止到2025年,柬埔寨皇家武裝部隊現役將軍已經超過2200人。這是個什么概念呢,做個對比就明白了。美國一個5000人的師通常只有1名將軍,而柬埔寨陸軍第3師大約1.2萬人,竟配有53名將軍,平均每個將軍只能指揮260名士兵。這個荒謬的數據說明,在柬埔寨,將軍頭銜已經不再是軍事編制,而是洪森用來分配忠誠、購買安全的政治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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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系統是洪森打造權力世襲工程的第二根支柱,也是他日常統治中最鋒利、也最頻繁使用的工具。
1997年政變后,他讓自己的女婿蘇慶當上了全國警察總署署長。蘇慶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各省局長進行“過篩子”:不順從的被派去邊境“反恐”,聽話的調回金邊坐“中央委員”。到2008年,全國24個省的警察局長中,22人是人民黨黨員,其中18人還在洪森家族企業的“保安部”兼職。金邊警察局內部甚至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新警員入職時,不僅要對憲法宣誓,還要在洪森畫像前高呼“效忠于黨主席”。到這一步,柬埔寨的軍警系統已經不再是國家機器,而是徹底家族化的安保公司。
如果說軍隊和警察是洪森手里的硬權力,那么人民黨,就是他用來鎖死政治空間的軟權力。
自1997年政變之后,洪森就牢牢掌控著人民黨。通過修改《選舉法》《政黨法》,他為反對派設下了幾乎無法跨越的制度門檻。任何稍具威脅的政治力量,不是被技術性取締,就是被司法手段清除出局。
2013年7月28日,柬埔寨舉行第五屆國會選舉,洪森領導的人民黨雖然獲勝,但僅獲得68個議席,比上屆少了22席,是有史以來最差表現。而異軍突起的救國黨拿下55席,成為國會最大反對黨,得票率與人民黨異常接近。隨后,數萬民眾在金邊持續示威,高喊"洪森下臺",矛頭直指其長期執政的合法性。雖然洪森很快平息了事態,但這個事件卻讓執政近30年的洪森驚出了一身冷汗,讓他更加堅定了排除異己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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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柬埔寨最大的反對黨“救國黨”被解散,黨首桑蘭西被迫流亡海外。2023年反對黨新銳“燭光黨”卷土重來,又被解散。此后國會125席中,人民黨獨占120個席位,徹底淪為了洪森的橡皮圖章。
2023年,洪森在卸任前又推動修憲,規定“參議院主席在國王無法履職時代理國家元首”,而他卸任后就立刻轉任參議院主席。這哪里是退休,分明是從臺前首相變成幕后太上皇,把憲法當成了橡皮泥。
就這樣,通過不斷將權力壟斷寫進制度、流程和法律文本,人民黨成了服務于洪森家族的政治工具。
另外,在壟斷權力的同時,洪森家族也沒忘記攫取財富。
80年代中期,戰亂摧壞了國有經濟,大量土地、工廠、資源被武裝勢力瓜分。洪森借外交部長之便,把金邊的周邊橡膠園、港口設施收歸親信控制,成為日后家族商業帝國的基礎。90年代市場化改革加速,國有資產私有化,洪森家族又以極低的價格拿下了能源、電信、金融等關鍵行業。這種操作模式在當時的柬埔寨并不罕見,但洪森家族憑借政治權力庇護,規模和深度遠超其他勢力。
尤其是港口、機場、道路等建設項目,幾乎全部掌握在洪森家族手中。2007到2023年,柬埔寨45%的國土被出租或出售給外資,其中六成與洪森家族有關,30萬農民失去了土地。外國企業若想獲得土地或大型建設項目,往往需要與洪森家族合作。例如,2021年新加坡一家公司在泰國灣打出石油,洪森三兒子的私人公司以“環境評估”名義入股30%,至今未向國家支付分成。這種以行政權力為掩護的“家族資本主義”,不僅讓洪森家族攫取了巨額財富,也反向鞏固了其家族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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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要維持這樣的利益紐帶就需要大量資源互換,由此就形成了龐大的灰色空間。一些不法分子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涌入柬埔寨,通過向當地實權人物輸送利益,換取庇護與默許,從事非法活動。這也正是近年來,柬埔寨逐漸淪為非法博彩與電信詐騙等犯罪活動溫床的原因。
為了消除家族統治的負面影響,媒體和輿論管控同樣被納入了洪森家族的勢力范圍。洪森長女洪瑪娜掌控著柬埔寨的媒體帝國。而網絡內容審查的權力則基本都由洪森家族的侄輩控制著。正是靠著這樣密不透風的管控,任何對洪森家族不利的消息都會迅速撲滅。
當軍隊、警察、政黨、經濟和媒體都被牢牢握在洪森家族手中之后,接班人問題,反而成了這套工程中最簡單、也最水到渠成的一環。
長子洪瑪奈是洪森培養的接班人。18歲從軍同時進入美國西點軍校學習,之后又在紐約大學、英國布里斯托大學深造,一套西方精英教育下來,既有了國際認可的精英光環,又避免了"紅色太子"的負面標簽。
回國后,洪森安排他進入軍界,授予中將軍銜,指揮最精銳的特種部隊。2018年提拔為柬埔寨皇家軍隊副司令兼聯合參謀長,2020年出任人民黨青年團團長,2021年12月被洪森確定為政治繼承人。2023年8月7日,國王西哈莫尼簽署王令,正式任命洪瑪奈為新首相,整個程序“合法”得讓國際社會挑不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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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讓長子接棒的同時,洪森也為其他子女鋪好了路。
次子洪瑪能現任國防部情報總局局長、陸軍副司令,軍銜三星上將,同時兼任首相辦公廳副主任。三子洪馬尼是柬埔寨常務副首相,同時擔任柬埔寨青年聯合會主席和人民黨青年團團長。
大女兒洪瑪娜掌握媒體帝國;大女婿掌控全國警察系統內部監察權。小女兒洪瑪麗擔任多家國有大型企業董事,并擁有股份;二女婿則控制著全國的電力調度和港口物流。除此之外,洪森還將老部下安插在政府關鍵部門,其子女又與洪森家族聯姻,形成了高度穩固的權力網絡。
洪森兄弟洪南是反腐敗機構主席,洪森妹夫蘇慶是內政部國務秘書;洪森親家涅沙文是副首相兼內政大臣。洪森的侄輩們大多是礦業、能源和博彩行業的富商。
回頭看洪森崛起的過程,他幾乎把所有時代紅利都踩在了腳下。戰爭給了他上位的通道,冷戰給了他靠山,和平進程給了他合法性,而全球化又為他的家族資本提供了變現的出口。他并不是簡單地統治,而是把國家權力拆解、重組、再封裝,最終據為私有,把柬埔寨變成了可以繼承、可以分配、可以交易的家族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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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意義上說,洪森的成功,恰恰也是柬埔寨國家失敗的縮影。憲法還在,選舉還在,王室也還在,但真正支撐國家運行的公共權力、制度信任和社會公平,卻被一點點抽空,只剩下一套為家族服務的空殼。
更值得警惕的是,這樣的體制在短期內往往顯得“穩定”——沒有劇烈動蕩,沒有權力真空,甚至還能保持一定增長。但這種穩定,本質上是把所有風險向未來集中,把所有代價向社會轉嫁。一旦家族內部出現裂痕,一旦外部環境發生變化,這套高度私人化的權力結構,幾乎沒有任何自我修復的能力。
洪森用五十年時間,把自己塑造成了柬埔寨不可替代的“定海神針”;但歷史一再證明,真正不可替代的,從來不是某個強人,而是制度本身。當權力失去邊界,當國家被私有化,再漫長、再精巧的布局,終究也逃不開歷史的清算。
強人也許可以贏一時,但國家卻要為此付出幾代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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