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2004年，我叫李強，離家整整十年。
十六歲那年，我娘為了那個“撿來的”李欣，扇了我一耳光，我扭頭就走。這十年，我在南方的工地上搬磚、扛水泥，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一切，全拜我那對“偏心”的爹娘，和那個“鳩占鵲巢”的妹妹所賜。
我恨他們。我恨那個叫李欣的女人，她像一條水蛭，吸干了我爹娘所有的愛。
我聽說，老家那片要拆遷了。
我這次回來，一分錢親情都不想敘，我就是回來拿回我親生兒子該得的一切。
可當我爹把一張泛黃的、來自清河縣林場的《火災事故認定書》摔在我面前，當我娘跪在李欣面前哭著說“我們李家對不起你死去的爹娘”時，我當場就崩潰了。
我這十年的恨，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01
2004年，秋天。我從南方的長途汽車上下來，踏上了闊別十年的故土。
空氣里還是那股熟悉的、混著燒秸稈和爛泥的味兒。
我摸了摸口袋里僅剩的二百塊錢和半包煙，吐了口唾沫。十年，我二十六了，除了手上的老繭和一身的戾氣，什么都沒剩下。
一個星期前，我接到了老家堂叔的電話。
“強子啊，”堂叔在電話那頭壓低了聲音，“你快回來一趟吧。你爹……你爹身體不行了，你娘那風濕也下不了床了。”
我心里冷笑，沒接話。他們死活，與我何干？
“還有，”堂叔頓了頓，這才是重點，“咱村東頭那片，要劃進開發區了。你家那老宅子，聽說要賠一大筆錢，還可能分套樓房……”
他嘆了口氣：“你那個‘妹妹’李欣，可天天在跟前伺候著呢。村里都傳開了，說你爹娘要立遺囑，把房子和錢，全留給她……”
“她敢！”
我“噌”地一下從工棚的床板上坐了起來，手里的煙灰燙到了手都渾然不覺。
伺候？說得好聽。不就是為了那筆拆遷款嗎？
我李強還沒死呢。
我才是李家的親生兒子，我爹姓李，我也姓李。她李欣呢？一個不知道從哪條路邊撿回來的野種，她也配姓李？她也配拿我的房子？
“叔，我馬上回去。”我掐了煙，聲音冷得像冰。
我連夜辭了工，買了最早一班北上的車票。我不是回來盡孝的，我是回來“奪權”的。
02
從鎮上到村里，還有十里土路。我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
路還是那條路，可我心里的怨氣，比十年前更重。
我這十年的苦，是怎么來的？
就是因為她，李欣。
我的記憶，是從1988年開始清晰的。那年我三歲。
我模模糊糊記得，爹娘帶著我，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回來的時候，我娘懷里，就多了一個瘦得像貓一樣的女娃。
她就是李欣，比我小一歲。
我問我娘：“她是誰？”
我娘抱著她，一臉疲憊地告訴我：“強子，這是你妹妹。咱從路邊撿的，她爹娘不要她了，可憐。”
“撿來的”，這是我爹娘對全村人的統一說辭。
村里人信了。在那個年代，活不下去往外扔孩子的事兒，不少見。大家夸我爹娘心善，積德。
可這份“善心”，從她進門的那天起，就全變了味兒。
我這個親生兒子的好日子，到頭了。
03
我十歲那年，1995年。
過年，家里殺了唯一一只老母雞。我眼巴巴地守在灶臺前，聞著那股霸道的香味，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我一整年沒沾過葷腥，就盼著那根焦黃流油的雞腿。
可雞湯端上桌，我娘劉淑芬，當著我的面，筷子一伸，直接把兩根雞腿全夾進了李欣的碗里。
“欣欣，你吃。你身體弱，多補補。”
我當時就愣住了。
“娘！”我喊了出來，“憑什么都給她？我也要吃！我才是你親兒子！”
我爹李大山瞪了我一眼：“嚷嚷什么！你是哥！不知道讓著妹妹？”
“她不是我親妹妹！”我急了，“她是你撿來的！”
“啪！”
我娘一筷子抽在我的手背上，打得我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李強！”我娘的臉色很難看，“我怎么教你的？欣欣就是你親妹妹！她沒爹沒娘，我們不疼她誰疼她？你再敢說她是‘撿來的’，我撕了你的嘴！”
我看著李欣。
她九歲了，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啃著那根雞腿，一聲不吭。她從不哭，也從不鬧，更不會跟我搶。
可她什么都不用做，爹娘就會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而我，這個親生的，就只能啃那個沒人要的雞脖子。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了。在這個家里，我才是那個“外人”。
04
真正讓我爆發的，是十六歲那年。1994年。
我上初三，學校催著交學費和雜費，一共五十塊錢。
我回家管我爹要。
我爹李大山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眉頭鎖成了疙瘩：“強子，家里……真沒錢。你那學，要不……咱再緩緩？”
“緩緩？緩緩我就被開除了！”我吼道。
“你吼什么！”我爹也來火了，“沒錢就是沒錢！你當爹的能給你變出來？”
我一肚子火沒處撒，摔門就出去了。
那天下午，我沒去上學，在村口的河邊坐了一下午。我越想越委屈。
傍晚，我往家走，剛到村口小賣部，就看見我爹領著李欣從里面出來。
李欣的手里，拿著一塊嶄新的、帶著小碎花的布料。
我眼睛“噌”地一下就紅了。
那塊花布，我在小賣部見過，十五塊錢一尺，做一件衣裳，少說也得三十塊！
我沖了過去。
“爹！”我指著那塊布，“你不是說沒錢嗎？你哪來的錢給她買布做花裙子？”
我爹的臉瞬間漲紅了，他下意識地把李欣往身后拉。
“你……你管得著嗎！”他有些色厲內荏。
“我管不著？”我氣得渾“身發抖，“我有錢交學費，你一分錢不給！她要買花裙子，你就有錢了？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她一個女孩子家！穿破了不好看！你一個男娃，計較什么！”
“我計較什么？”我一把搶過那塊花布，狠狠摔在地上，“我才是你兒子！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反了你了！”
我爹徹底被我激怒了。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的臉上。
“你給我滾！你這個不孝子！我李大山沒你這個兒子！”
我捂著臉，看著我爹那張憤怒到扭曲的臉，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李欣。
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
“好。”我冷笑，“我滾。我滾了，就再也不回來。”
我沒回家，揣著身上僅有的幾塊錢，扒上了去南方的運煤火車。
這一走，就是十年。
05
十年，足以讓一個少年變成滿身風霜的男人。
2004年的這個傍晚，我李強，又站在了這個讓我魂牽夢繞、又恨之入骨的院子門口。
門，還是那扇破木門，只是更破了。
我沒敲門，一腳踹了上去。
“吱呀——”
木門呻吟著被我踹開。院子里，正在掃地的我娘劉淑芬，猛地回過頭。
她老了。
十年的風霜，把她徹底壓垮了。她的背駝得像張弓，頭發全白了，那張我記憶里還算飽滿的臉，如今只剩下一層干癟的皮，貼在骨頭上。
她看到我，手里的掃帚“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喜，不是激動，而是……恐懼。
是的，我沒看錯，是恐懼。她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著：“你……你……強子？”
“我回來了。”我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扔，聲音冷硬。
里屋的門簾被掀開了。
我爹李大山拄著拐杖走了出來。他比我娘更慘，半邊身子好像都動不了，是中風的跡象。
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震驚，然后是躲閃。
他沒喊我的名字，只是“嗬嗬”地咳嗽起來。
“爹，娘，十年不見，不認識了？”我拉了條板凳，自顧自坐下，翹起二郎腿，“還是說，怕我回來，分你們的家產？”
“強子，你……你怎么說話的……”我娘的眼淚下來了。
“我怎么說話的？”我冷笑，“我這十年在外面當牛做馬，你們問過一句嗎？你們怕是早當我死了吧！”
“哥……”
一個細弱的聲音從灶房傳來。
我轉過頭。
李欣端著一碗藥，站在那里。她十八歲了，出落得……很瘦。臉色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一雙眼睛大得嚇人，看我一眼，又趕緊低下頭，躲閃著。
她手里的藥碗，抖得厲害。
我看著她這副“受氣包”的樣子，心里的火就更旺了。
“別叫我哥。”我盯著她，“我李強沒你這個妹妹。”
06
晚飯，是我娘強撐著病體做的。一碗白菜，一碗土豆，一鍋糙米飯。
李欣把藥端到我爹面前：“爹，吃藥了。”
我爹顫巍巍地接過來，喝了。
“爹，娘。”李欣又給我娘盛了飯，“你們先吃。”
她忙前忙后，像個真正的“孝女”。
我看著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只覺得惡心。
我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行了。”
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齊齊看向我。
“別演戲了。”我點上一根煙，肆無忌憚地在屋里噴著煙霧，“我娘病成這樣，我爹中風，你倒是伺候得挺‘周到’啊。”
李欣的臉“刷”地白了，她咬著嘴唇，沒說話。
“強子！”我爹咳著嗽，用那只還能動的手指著我，“你……你一回來就陰陽怪氣的！這是你妹妹！”
“我說了，她不是！”
我站了起來，把煙往地上一扔，用腳碾滅。
“我今天回來，也不是跟你們敘舊的。我開門見山。”
我盯著我爹的眼睛：“我堂叔都告訴我了。這片要拆遷，賠錢，分房。對吧？”
我爹的眼神開始閃躲。
“我是你李大山唯一的兒子，戶口本上寫得明明白白。這筆錢，這套房，理應是我的。”
我頓了頓，又看向李欣：“我拿了錢，會給你們請保姆，或者送你們去養老院。總比讓她一個‘外人’伺候著強。”
“你……你混賬！”我爹氣得渾身發抖，“你……你還知道我們是你爹娘？”
“我當然知道。”我冷冷地說，“所以，我回來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爹，把房本拿出來。我們明天就去村委會，把這事定了。”
07
“不行！”
第一個開口反對的，竟然是我娘劉淑芬。
她撐著桌子站起來，風濕讓她每動一下都疼得齜牙咧嘴。
“強子……這房子……這房子不能給你。”
我“噌”地一下火了：“不能給我？為什么？就因為我十年沒回來？我告訴你們，按律法，我還是第一繼承人！”
“不是因為這個……”我娘的臉色慘白，她看了一眼李欣，又低下頭。
“那是為什么？”我逼近一步，“給誰？給她嗎？”
我猛地指向一直縮在角落里的李欣：“你一個外人！你姓李嗎？你憑什么拿我家的房子？啊？”
李欣被我嚇得往后一縮，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我……我沒要……”她小聲辯解。
“你沒要？”我笑了，“你沒要，你這十年在我爹娘面前裝孝順給誰看？你沒要，你現在站出來說，這房子你一分錢不要！你敢嗎？”
“我……”她被我逼得說不出話。
“畜生！”我爹李大山抓起桌上的藥碗，就朝我砸了過來。
我頭一偏，躲了過去。藥碗“哐當”一聲砸在墻上，摔得粉碎。
“你這個畜生！你還有沒有人性！”我爹指著我，“你妹妹她……”
“我受夠了！”我徹底爆發了，“從我三歲起，你們就偏心她！吃的、穿的，都給她！我才是親生的，我活得像個撿來的！她才是撿來的，活得像個公主！”
“現在，連房子都要給她？你們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
08
“我今天非要看看！這房本上到底寫的是誰的名！”
我十年積攢的怨氣，在這一刻全部點燃。我瘋了一樣沖向里屋那個老舊的紅木柜子。
我知道，房本和家里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在那個柜子里。
“強子！你別動！”我爹在后面吼。
“哥！不要！”
李欣，那個一直唯唯諾諾的李欣，居然第一個沖了過來。她張開雙臂，用她那瘦弱的身體，擋在了柜子前。
“哥……你別逼爹娘了……求你了……”
“你滾開！”我一把推在她肩膀上。
我常年在工地上搬水泥，力氣大得嚇人。她被我推得“蹬蹬蹬”退了好幾步，一屁股撞在墻上。
“你這個野種！”我紅著眼睛罵她，“鳩占鵲巢！搶了我爹娘十年，現在還想搶我的房子！我打死你！”
我瘋了。我真的瘋了。我沖過去，揚起手就要扇她。
“啪！”
又是一記耳光。
比十年前那次更重，更響。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半邊臉瞬間麻了。
打我的，還是我爹李大山。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拄著拐杖沖了過來，用他那只還能動的手，給了我一個拼盡全力的耳光。
09
“你……你又打我……”
我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爹。
“你又為了她這個外人……打我……”我的聲音在發抖，是憤怒，也是絕望。
“爹！”李欣也嚇壞了，趕緊過來扶我爹。
“畜生！”我爹的胸口劇烈起伏，他指著我，嘴唇發紫，“你……你有什么臉回來要房子……你有什么臉……”
我以為我爹會接著罵我“不孝”。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我腦子“轟”的一聲，徹底空白了。
我娘劉淑芬，那個因為風濕連站都站不穩的老太太，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
她不是對我跪，也不是對我爹跪。
她朝著李欣，那個被我推到墻角的、十八歲的女孩，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欣欣……”
我娘嚎啕大哭，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土地上。
“欣欣啊……是我們李家對不起你……是我們家強子……對不起你死去的爹娘啊！”
……死去的爹娘？
我整個人都懵了。
“娘……你胡說什么？”我顫抖著問，“她……她不是你和爹從路邊撿回來的孤兒嗎？她哪來的爹娘？”
“撿來的？”
我爹李大山，在聽到我這句話后，發出了一聲像是野獸般的悲鳴。
他用那只顫抖的手，推開李欣，踉踉蹌蹌地走到那個紅木柜子前。
他沒有去拿房本。
他用一把小鑰匙，打開了柜子最下層那個上了鎖的、小小的鐵盒子。
他從里面拿出來的，不是存折，也不是房本。
那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邊緣已經泛黃變脆的……公文紙。
他“啪”地一下，把那張紙摔在我的臉上。
“‘路邊撿的’？”我爹的聲音，是我這輩子沒聽過的、充滿了絕望的沙啞。
“那是我們騙全村人的！更是騙你這個畜生的！”
“你他娘的給我睜大狗眼看清楚！這是什么！”
我的手抖得厲害，我接住了那張紙。
它很薄，卻重得我幾乎拿不住。
我展開它，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第一行的標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