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芹在五十七歲那年,和丈夫楊石生分房睡了。
這一分,就是整整三年。
起初,鄰里老姐妹都說她福氣好,老了圖個清靜。
女兒也夸,爸媽不吵架,是模范夫妻。
黃秀芹自己也曾這么以為。
分房,不過是解決鼾聲擾人的權宜之計,是老夫老妻互相體諒的溫情。
直到那個飄著樟腦丸氣味的午后,她在丈夫書房鎖著的抽屜深處,
摸到一張邊緣光滑、被歲月浸得發軟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扎著兩條烏亮的麻花辮,對著鏡頭淺淺地笑。
那眉眼,那神態,陌生得讓她心口猛地一抽。
照片背后,用藍色鋼筆水寫著兩個小字,字跡已有些洇開:“璇—1976”。
1976年。那是她和楊石生認識的前一年。
一種冰冷徹骨的涼意,順著脊椎慢慢爬上來。
她忽然想起這三年來,丈夫那過分平靜的順從,
想起他獨自在河邊公園一坐半天的背影,
想起他每次接過她遞來的熱湯時,那句千篇一律、聽不出情緒的“謝謝”。
原來,那根本不是忍耐,而是徹底的抽離。
男人越能忍,心里越可能……壓根就沒給你留位置。
所有的“和睦”,不過是他在另一個世界里,對自己、對她,漫長的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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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三年前那個秋天的深夜,黃秀芹又一次在震耳欲聾的鼾聲中睜開了眼。
窗簾沒拉嚴,一道清冷的月光斜斜地切在床尾。
身側的楊石生張著嘴,鼾聲時高時低,像臺破舊的風箱,拉著她緊繃的神經。
她靜靜地躺著,數著窗外偶爾駛過的車輛聲音。
這是第幾次了?數不清了。
年輕時,他偶爾也打鼾,她推他一下,他便翻個身,嘟囔幾句夢話,鼾聲也就停了。
不知從哪一年開始,這鼾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持久,成了夜里甩不掉的背景音。
她試過耳塞,塞得耳朵生疼,那聲音卻仿佛能從骨頭縫里鉆進來。
也委婉地提過讓他去看看醫生,他總是“嗯嗯”兩聲,便沒了下文。
好像這鼾聲打擾的不是兩個人的睡眠,只是她一個人太過挑剔的煩惱。
月光挪了一寸,照在楊石生花白的頭發上。
他睡得很沉,眉頭微微蹙著,不知夢里在思索什么難題。
黃秀芹看著這張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臉,忽然感到一陣深切的疲憊。
不是生氣,也不是委屈,就是一種耗盡了所有力氣的空茫。
她坐起身,靠在床頭,聲音在鼾聲的間隙里顯得異常平靜。
“老楊,”她喚了一聲,鼾聲沒停。
她提高了音量:“楊石生。”
鼾聲驟然一停,他含糊地“唔”了一聲,沒醒。
“你鼾聲太大了,我實在睡不著。”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緩慢,“以后,你去書房睡吧。”
房間里靜了幾秒,只有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然后,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沒有疑問,沒有歉意,甚至連眼睛都沒完全睜開。
他像是早就等著這句話,只是等她先開口。
他摸索著坐起來,沉默地抱起自己那個枕得有些塌陷的枕頭,
又扯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趿拉著拖鞋,走出了臥室。
書房就在隔壁,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開了,又關上。
整個過程,快得讓黃秀芹有些恍惚。
沒有爭吵,沒有解釋,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她望著身邊驟然空下來的位置,被子還留著他身體的余溫。
月光鋪滿了那半邊床,亮得有些刺眼。
她慢慢躺回去,將自己蜷縮起來。
奇怪的,世界一下子安靜了。靜得能聽見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動的窸窣聲。
沒有鼾聲的夜晚,原來是這樣空洞。
她以為他會說點什么,哪怕只是一句“那你好好睡”。
可他沒有。就這么干脆地走了。
黃秀芹在黑暗中睜著眼,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魚肚白。
那個“嗯”字,像一顆小小的石子,投進了她心里看似平靜的湖面。
起初漣漪不大,卻一直蕩著,沉甸甸地往水底墜去。
02
分房后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順,甚至稱得上“和諧”。
楊石生主動包攬了做早飯的活兒。黃秀芹起床時,
總能看見廚房灶臺上溫著一碗小米粥,一碟咸菜,兩個饅頭或包子。
他起得早,自己吃完,便下樓遛彎去了,碗筷洗凈收好,臺面擦得干干凈凈。
中午兩人一般簡單對付,晚上黃秀芹做飯,他準時回來吃。
飯桌上,他會說“湯咸了”或“菜炒得嫩”,都是極簡短的評語。
她若接了話,他便“嗯”一聲;她若不接,這話題也就自然終結。
吃完飯,他收拾碗筷去洗,她擦桌子。
然后他回書房,她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書房的門通常虛掩著,透出一點燈光和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響。
他們不再為擠牙膏的方式爭吵,不再為電視看哪個頻道別扭,
甚至不再為周末去誰家老人那里而進行那些枯燥的拉鋸戰。
客氣體貼,相敬如賓。女兒謝孝琳每周一次的視頻電話里,總是羨慕。
“媽,你看你和我爸多好,老了老了,也不吵吵了。”
“哪像我們樓上一對,天天為點雞毛蒜皮摔門砸碗的,聽著都累。”
女兒在屏幕那頭笑得開朗,背后是她在大城市租住的明亮公寓的一角。
黃秀芹把手機拿遠些,讓自己和坐在沙發另一頭看報紙的楊石生都入鏡。
她臉上堆起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吵什么呀,都這把年紀了。”
楊石生從報紙上抬起眼,對著鏡頭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標準的弧度,很快又低下頭去。
“就是嘛!”謝孝琳的聲音脆生生的,“我爸這脾氣多好,什么都讓著您。”
“媽您就是有福氣。對了,我爸那鼾聲,分開睡好點沒?”
黃秀芹感覺身側的楊石生翻報紙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對著屏幕,笑容不變:“好多了,都能睡踏實了。”
“那就好!你們身體好,心情好,我在外面也放心。”
又聊了幾句家常,囑咐女兒按時吃飯,別總熬夜,便掛了電話。
屏幕暗下去,映出黃秀芹自己有些模糊的臉。
嘴角的笑意還沒完全收起,眼里卻已經空了。
客廳里只剩下電視廣告喧鬧的聲音,和報紙輕微的沙沙聲。
福氣?她看著楊石生安靜側影。
他專注地看著報紙財經版,仿佛剛才那場關于家庭的對話從未發生。
這巨大的、客氣的平靜,像一層透明的薄膜,將他們裹在里面。
彼此看得見,卻觸摸不到,連聲音傳過來都是悶悶的。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們也會吵架,為錢,為孩子,為瑣事。
吵急了,楊石生會摔門出去,半夜才回來,帶著一身煙味。
她會哭,會氣得睡不著。可第二天,他總會悶聲不響地把早飯做好。
那時她覺得憋悶,覺得他不懂她。可現在呢?
現在連吵架的由頭和力氣都沒有了。
這難道就是相伴到老最終的模樣嗎?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落,像潮水一樣漫上來,淹過了腳踝。
她關掉電視,起身:“我睡了。”
楊石生目光沒離開報紙:“嗯,早點休息。”
聲音平穩無波,如同他對女兒說的“都好”,如同他對一切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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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深秋的早晨,空氣里已經有了凜冽的苗頭。
黃秀芹拎著買好的菜,剛走進單元門,就碰上了下樓扔垃圾的鄰居鄧秀榮。
鄧秀榮比她大兩歲,是個熱心腸的話匣子,老伴前年走了,女兒在國外。
“秀芹,買菜回來啦?”鄧秀榮裹緊身上的薄棉襖,湊近些,
壓低聲音,眼里閃著點八卦的光,“我正想找你說道說道呢。”
“怎么了鄧姐?”黃秀芹停下腳步。
“哎,我說了你別多心啊。”鄧秀榮左右看看,樓道里沒人,
“我最近早上不是去河邊公園練太極嘛,好幾次看見你們家老楊了。”
黃秀芹心里微微一動:“哦,他也常去那邊遛彎。”
“哪兒光是遛彎呀!”鄧秀榮聲音更低了,
“就一個人,坐在那張對著河水的長椅上,也不動,也不跟人搭話,
一坐就是小半天。我練完一套拳了,他還在那兒坐著,跟尊佛似的。”
黃秀芹拎著塑料袋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塑料勒出淺淺的印子。
河邊公園?長椅?一坐半天?
她只知道他早晨出門遛彎,卻從不知道他固定的去處是那里。
更不知道,他會那樣獨自坐著。在她印象里,楊石生沒什么靜坐的雅好。
“是不是……有啥心事啊?”鄧秀榮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
“老楊這人,平時看著悶葫蘆一個,可這悶葫蘆里到底裝啥藥,難說。”
黃秀芹扯出一個笑:“他能有啥心事,就是年紀大了,愛找個清靜地方呆著。”
“也是,也是。”鄧秀榮順著話頭說,“分開睡了吧?要我說也挺好,
清靜!像我家那口子在的時候,磨牙放屁說夢話,煩都煩死了。
現在我想幾點睡幾點睡,想干啥干啥,不知道多自在。”
她拍拍黃秀芹的手臂,語氣里帶著過來人的感慨:“咱們這歲數了,圖啥?不就圖個身子舒坦,心里清凈嘛。
老楊不吵不鬧的,多好。你啊,別多想,享清福吧!”
黃秀芹笑著點頭,心里卻像被鄧秀榮的話鑿開了一道縫。
清凈?是啊,表面是清凈了。可楊石生長時間獨坐的背影,
卻像一根極細的刺,扎進了她那片“清凈”里。
她忽然意識到,這三年里,她似乎從未關心過,丈夫獨自出門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默認他的軌跡就是買菜、遛彎、回家。如同他可能也默認她的生活就是做飯、打掃、看電視。
他們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像兩條偶爾交叉的線,大部分時間平行地延伸向各自未知的端點。
晚上吃飯時,她舀了一勺豆腐羹,狀似隨意地問:“聽說河邊公園景色不錯?我都沒怎么去過。”
楊石生夾菜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
“就那樣。早上空氣好點。”
“你常去?”
“嗯。走走。”他的回答簡潔得像電報碼。
“一個人坐著,不無聊?”
這次,他沉默了幾秒,才說:“看看水,想想事。”
“想什么事?”話一出口,黃秀芹自己都察覺語氣里那點探究的意味太明顯了。
楊石生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擦嘴,動作依舊平穩。
“沒什么,瞎想。”他站起身,“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說完,端起自己的碗筷進了廚房。
水龍頭被擰開,嘩嘩的水聲響起,蓋過了一切可能繼續的對話。
黃秀芹看著桌上他剩下的半碗飯,忽然沒了胃口。
看看水,想想事。想什么事,需要避開她,需要獨自在冷風里坐那么久?
那平靜水面下,到底流淌著什么她看不見的東西?
鄧秀榮那句“悶葫蘆里到底裝啥藥”,此刻在她聽來,不再只是閑聊的調侃。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她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睡在隔壁房間的這個男人。
或者說,這三年,她正在失去認識他的最后途徑。
04
社區通知六十歲以上老人免費體檢,地點就在街道衛生院。
表格遞到楊石生手里時,他只看了一眼,就放到茶幾上。
“我不去。我身體挺好。”
黃秀芹正在剝毛豆,頭也沒抬:“免費的,查查也好,圖個安心。”
“不去。沒病找病。”他的聲音硬邦邦的。
“怎么叫沒病找病?你那血壓偶爾不高?查查怎么了?”黃秀芹抬起頭。
楊石生拿起遙控器,換了個臺,用后腦勺對著她:“我說不去就不去。你要去你去。”
這種執拗在他身上很少見。黃秀芹心里那股說不清的疑慮又冒了頭。
她擦擦手,走過去,語氣放緩:“老楊,你是不是……怕查出什么?”
“我能有什么怕的!”他猛地回過頭,聲音提高了一些,
眼神卻有些躲閃,“就是討厭醫院那味兒,麻煩!”
最終,在黃秀芹的堅持和社區工作人員上門勸說下,楊石生還是去了。
但他只做了最基礎的量血壓、聽心肺,抽血和B超等項目一概拒絕。
“那些沒用。”他對試圖勸說的醫生說,臉上沒什么表情。
體檢完一周,通知去取報告。那天是周三,黃秀芹上午要去老年大學上課。
“我下午去取吧。”她說。
“不用。”楊石生已經換好了鞋,“我自己去。順路。”
他回來時,黃秀芹剛下課到家,正在陽臺澆花。
“報告呢?怎么樣?”她隔著玻璃門問。
楊石生彎腰換鞋,聲音從玄關傳來:“沒什么,都挺好。”
他走進客廳,把手里的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隨意地放在餐桌上,就去洗手了。
黃秀芹放下噴壺,走過去拿起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張薄薄的紙,
就是最基礎的體格檢查表,數據都在正常范圍,醫生潦草地寫了個“未見明顯異常”。
“就這一張?抽血那些結果呢?”她沖著洗手間方向問。
水聲停了,楊石生走出來,用毛巾擦著手:“我沒做那些,哪來的結果。”
“其他單子呢?心電圖?”
“扔了。沒用的東西留著干什么。”他走過來,很自然地從黃秀芹手里抽走那張紙,
折了兩下,拉開餐桌旁邊那個屬于他的、帶鎖的抽屜,放了進去。
“咔嚓”一聲輕響,鑰匙轉動,鎖上了。
黃秀芹怔怔地看著那個上了鎖的抽屜。那是楊石生放重要證件、票據的地方。
一張簡單的、顯示“都挺好”的體檢表,需要這樣鄭重地鎖起來嗎?
“真沒事?”她盯著他的臉。
楊石生已經轉身往書房走去,背對著她揮了揮手:“能有什么事。做飯吧,餓了。”
他的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甚至帶著點打發麻煩的輕松。
可那個鎖抽屜的動作,像一幀慢鏡頭,在黃秀芹腦海里反復播放。
為什么要鎖起來?怕她看?一張普通的體檢表,有什么怕她看的?
除非……那上面有什么他不想讓她知道的東西。
或者,他根本就沒把真正的報告全部拿回來?
這個念頭讓她心里一咯噔。她想起他堅決拒絕檢查某些項目時的固執,
想起他獨自去取報告的“順路”,想起他此刻刻意表現出的、過于正常的平靜。
夜里,黃秀芹躺在床上,目光卻仿佛能穿透墻壁,落在書房那個上鎖的抽屜上。
黑暗放大了所有細微的聲響,也放大了她心里的猜疑。
鼾聲不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聲的、日益擴大的迷霧。
他在隱藏什么?身體出了問題?還是別的?
她想起鄧秀榮說的,河邊長椅上一坐半天的背影。
那沉默的、凝固般的背影,和這個鎖上的抽屜,忽然在她腦海里重疊起來。
一種冰涼的不安,悄然攥緊了她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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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六上午,天氣晴好。黃秀芹決定徹底打掃一下書房。
楊石生一早又出門了,說是去老干部活動中心下棋。
“中午可能不回來吃。”他丟下這句話,就帶上了門。
書房不大,靠墻一排書柜,一張書桌,一張單人床,陳設簡單。
黃秀芹先擦桌子書架,灰塵不多,楊石生自己偶爾也收拾。
整理到書柜最下層時,她看到一個摞在角落的舊紙箱,蓋著薄灰。
里面是些早年的技術手冊、過期的期刊,還有幾本舊相冊。
她抽出相冊,坐在床邊翻看。多是女兒孝琳從小到大的照片,
還有一些全家福,她和楊石生的合影反倒很少。
合影里,年輕的楊石生穿著中山裝或工裝,站得筆直,表情嚴肅,幾乎不笑。
她挨著他,嘴角彎著,眼里卻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拘謹。
那時就覺得他不愛笑,話少,以為是性格使然。
現在隔著歲月回望,那嚴肅背后,是否從一開始就藏著某種疏離?
翻完相冊,她準備把箱子推回原處。箱子底似乎有什么硬物磕碰了一下。
她撥開上面的書冊,看到一個扁平的、生銹的鐵皮糖果盒,上海“大白兔”的圖案早已斑駁。
這盒子有點眼熟,好像是很多年前,楊石生從老家帶過來的,
一直沒見他打開過,還以為早就丟了。
鬼使神差地,她摳開有些變形的盒蓋。
一股陳舊的紙張和鐵銹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里面東西不多:幾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一只壞了表帶的舊上海牌手表,
一卷用橡皮筋捆著的、面值很小的糧票,還有……一個薄薄的信封。
信封是那種老式的、黃褐色的紙質,沒有郵票,也沒有寫字。
黃秀芹的心跳莫名快了幾拍。她拿起信封,很輕。
抽出里面的東西——是兩張對折著的信紙,和一張照片。
信紙她沒敢立刻打開。目光先落在了那張照片上。
黑白照片,四寸左右,邊角裁切得有些毛糙,但保存得很平整。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坐在一棵樹下,可能是槐樹,葉子很茂密。
她梳著兩條那個年代常見的麻花辮,垂在胸前,穿著一件淺色格子襯衫,
袖子挽到小臂。她微微側著臉,對著鏡頭,笑容很淺,眼睛彎彎的,目光清澈溫柔。
很美,一種安靜、書卷氣的美。絕不是那種張揚的漂亮。
黃秀芹的呼吸窒住了。這女孩是誰?她從未見過。
絕不是親戚,也不是他們共同認識的同學朋友。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她顫抖著手,翻到照片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