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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資深考古學者王光鎬做客“北大縱橫”讀書會,從地下考古、紙上文獻、地面古建三個視角解鎖古都北京的歷史奧秘,他用通俗鮮活的歷史細節,把北京城的千年文明講述得猶如一部波瀾壯闊的歷史活劇,令人印象深刻。他認為,北京學不該是地方志,而應是解讀中華文明的密鑰。對古都北京探秘的深處,既包含了對以往歷史的審視,也蘊涵了對人類未來的啟迪。
北京城這部生生不息的城市發展史,不僅書寫在浩如煙海的文獻史料上,更深藏在多如繁星的地下、地上文物中。王光鎬畢業于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結緣考古學長達半個世紀。在他看來,僅就現已發現的地下考古遺存而言,它們早已在空間上廣布于北京城的各個角落,在時間上遍見于每個朝代的不同環節,以至多到不可勝數。單就每個階段最能代表北京城最高發展水平的考古遺存來說,也已基本上連綴成串,幾無缺環。這些鮮活的考古資料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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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光鎬在燕角樓故址
北京城究竟是怎樣誕生的?
北京城究竟誕生于何時?又到底是怎樣誕生的?面對北京“城之源”“都之源”這類本源性問題,王光鎬指出,最早提出“應盡早考慮北京建城之始,始于何年”的,是著名地理學家、中科院院士侯仁之教授。早在1987年5月4日,他就致信當時的北京市領導,建議把北京城市起源的研究提上重要議事日程。侯老這封信當時引起了一定的反響,拉開了探索北京城歷史源頭的序幕。但38年過去了,這個問題并未真正解決。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在整個大北京行政區劃內,存在著多條城市文明起源的線索。
通過梳理史料抽絲剝繭,略去種種無法確知的線索,王光鎬最終確認在北京城市文明的起源上,目前最為確鑿的證據有兩個:一個是周武王封的黃帝后人的薊,一個是西周初年周王室封的召公奭的燕。侯仁之教授通過反復考證和實地踏勘,最終確定漢代廣陽國薊縣就在今北京城內,具體方位即“今北京外城之西北部,現在白云觀所在,差不多正處于薊城的西北隅附近”。白云觀既然位處古薊城的西北隅,那么以此為原點,古薊城自當向白云觀的東南方向尋之。
總之,綜合各類資料可知,薊的中心位置大致在今宣武門、和平門一線以南及廣安門一帶,相當于今西城區的南半部。那么,這個薊國究竟始建于何時?有資料表明,創建薊邑的年代再晚也晚不過殷商時期,甚至晚不過殷商卜辭一期所在的盤庚至武丁時期,即晚不過公元前1200年,距今已有3200多年。相比之下,琉璃河燕都的時代比這個薊城至少晚了近150年,所以王光鎬認為,只有這個位于今北京地區的古薊城,才最有資格代表北京城的源頭。
截至西周中期,在北京的中心地帶,一個“黃帝后人”的薊國固守在今永定河東北,一個“召公奭”的燕國崛起于今永定河西南,由此構成了“劃江而治”的局面。到西周中晚期燕都代薊后,燕文化幾乎覆蓋了整個北京小平原,標志著北京地區一元格局的基本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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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葆臺漢墓
相比先秦薊城的考古發現,到了漢代,北京城的考古成果大大增加,最突出的發現如薊城城內的陶井星羅棋布,充分反映了漢代薊城的煙火氣和市井氣。若論與漢代薊城歷史最息息相關且規格最高的發現,當屬北京地區發現最早的漢代諸侯王墓——豐臺大葆臺漢墓,這也是全國發現的第一座結構清晰的黃腸題湊墓。大葆臺墓主人的身份是漢室的廣陽王劉建,不可謂不高貴。從墓室和棺槨的規格看,尤其從“黃腸題湊”的采用看,其墓葬更不可謂不氣派。西漢時封在薊城的諸侯王有兩個劉建,而大葆臺墓主廣陽王劉建是漢武帝劉徹之孫、燕王劉旦之子,在位于公元前73—前44年。讓人唏噓的是,遍索史乘,躺在這個偌大墳墓里的,原來是個父王被逼自殺、自身被貶庶民、到死都毫無實權的諸侯王。
華芳、史思明等墓葬埋藏的歷史密碼
如前所述,到了魏晉北朝時期,北京地區的考古發現,王浚之妻華芳墓的規格最高。王浚是西晉末年的“驃騎大將軍、都督東夷河北諸軍事、領幽州刺史”,是當時幽州的最高軍政長官。1965年在北京西郊八寶山以西約500米處,發現了王浚之妻華芳墓。此墓出土了一件銀鈴,上面有8個樂人在吹奏橫笛、排簫、喇叭等,造型奇巧,工藝精湛。此外還發現了一把骨尺,長24.2厘米。這是一把標準的晉尺,為研究晉代的計量制度提供了寶貴依據。尤為關鍵的是,墓中還出土了一方青石質地的華芳墓志,為研究西晉歷史提供了重要史料。
而且,由出土的墓志可知,華芳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她時常向王浚推薦一些有用之才,以此襄助他的事業。她尤其對音樂有一定的造詣,以至志文贊譽她“朗解五音”。看得出,王浚對華芳是很有感情的,這由墓志上的“繾綣”一類詞語足見一斑。王浚還一直珍藏著華芳的生前畫像,以此寄托對妻子的思念。讀墓志可知,華芳是王浚的正妻,是當時燕薊的“第一夫人”,因此享受了和王浚地位相等的墓葬規制。
北京地區隋唐時期的考古發現,規格最高的是豐臺區王佐鄉的史思明墓。史載史思明通曉六蕃語言,驍勇善戰,屢建戰功,唐玄宗時官拜平盧兵馬使。他先是在安史之亂中隨安祿山反叛朝廷,后于唐肅宗時自稱應天皇帝,國號大燕,改范陽為燕京。他的墓發現于豐臺區王佐鄉林家墳村西100米,地面上有高大的封土堆,當地人稱“大疙瘩”。1965年春,此地發現了玉冊、銅龍、銅牛、馬鐙等文物,但未曾及時清理。1981年春,考古工作者對墓葬進行了搶救性發掘,出土了玉、金、石、陶、瓷、銅、鐵等器物數十件。
這是北京地區唯一一座唐代石室墓,是仿照帝陵用漢白玉石條壘砌而成的。清理時考古人員除發現包括鎏金銅龍在內的數十件隨葬品外,還發現了按照唐制只有帝王陵墓才能使用的玉冊,表明該墓的主人確實是按帝陵的規制下葬的。該墓玉冊上有“帝朝義孝乃因心親惟□□”等文字,表明墓主確是史朝義之父史思明。至于那個造型獨特的銅坐龍,四腳著地,背生雙翅,通高16.5厘米,也是難得一見的寶物。按照帝制下葬的史思明可謂備享哀榮,可是這位以帝陵規制安葬的史思明,實際上是在篡位后,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害死的。史載史朝義弒父后,用駱駝將史思明的尸體從洛陽馱回了燕京,等局勢平穩后才發喪下葬。
遼南京的考古遺存無疑以趙德鈞夫婦墓的規格最高。1959年11月,在永定門外西馬廠洋橋村發現了一座磚室墓,墓南10米處出土了一方遼代墓志,載明了這是趙德鈞夫婦的合葬墓。趙德鈞,幽州人,卒時是契丹的北平王贈齊王。當年契丹貴族一直保留著死后歸葬故里的做法,故而遼南京的墓葬以趙德鈞的最為尊榮。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趙德鈞這個盡享哀榮的北平王,是在做了俘虜后備遭契丹人的羞辱,最后在悲憤交加的屈辱中走完一生的。幸好契丹人任用其子趙延壽做了幽州節度使,趙延壽這才得以把其父的靈柩從關押的遼地運回幽州,于是這才有了這座永定門外的趙德鈞夫婦合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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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饕餮紋半瓦當
北京地區的考古發現
連綴起三千年建城史
金中都統御北中國期間,金人在北京地區留下的最高規格遺存,一莫過于金的皇宮,二莫過于金的帝陵。金的皇宮早已夷為平地,而金的帝陵雖然遠在今房山區,卻是燕京作為一國之都的最鮮明實證。
貞元三年(1155年)三月,金皇陵開工興建,金海陵王當年就把太祖完顏阿骨打、太宗完顏晟以及海陵王之父宗干的梓宮從上京遷葬過來。第二年海陵王又“葬始祖以下十帝于大房山”,把金朝開國前十個皇家先祖的靈柩也一并遷葬于此。考古工作揭示,整個金陵的規模十分宏大,其中的帝王陵寢主要分布在大房山東麓的九龍山、鳳凰山一帶,共有金帝陵17座,比明十三陵還多出4座,方圓達60平方公里。
2002年在對金陵遺址進行清理時,居然意外打開了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睿陵地宮。這是金陵園內最重要的一座地宮,在墓穴內外發現了金絲冠、雕鳳鳥紋玉飾件、銅柄鐵劍、石枕、磁州窯龍鳳罐以及金“泰和”銅錢等遺物,為研究金帝陵提供了寶貴依據。
金中都留給今北京的另一顆耀眼明珠,是沿用至今的永定河盧溝橋。它是金王朝的皇家工程,在兩任金帝的親自過問下順利建成。
到了元代,北京的考古收獲主要體現在元大都的勘探與考察上。元大都是一座前所未有的超級大都市,它不僅代表了當時中國城市建設的最高水平,也代表了當時全球城市建設的最高水平,完美再現了華夏都城建設的理想模式。元代以后,明清北京城承襲了大都城的核心結構和基本布局,相沿數百年而未做改動,至今已保持了七個半世紀。
考古學大師夏鼐曾說,考古學的終極目的“在于根據古代人類通過各種活動遺留下來的實物,以研究人類古代社會的歷史……論證存在于古代社會歷史發展中的規律”。也就是說,其根本目的在于發掘與發現歷史,揭示歷史文化的總體特征與規律。在王光鎬看來,把考古發現連綴起來,不僅可以修正或強化對北京城起源的認知,而且也證實了北京三千年建城史。不能不說,百年前王國維倡導的歷史學與考古學研究相結合的“二重證據法”,仍是一個有待開拓的領域。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李喆
供圖/王光鎬
編輯/李喆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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