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我叫周明遠，1998年那年，我才8歲。
那年頭的記憶，大多都像被水洗過的畫，顏色淡了，輪廓也模糊了。
唯獨關于爺爺周德厚的，卻異常清晰，像是刻在腦子里的木版畫，一刀一劃，都帶著溫度。
爺爺是我們村出了名的老實人，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沒啥大本事。
他的背，被歲月和農活壓成了一張弓，臉上刻滿了溝壑，像是村口那片干涸的河床。
村里人都說，周老頭子是個鋸嘴葫蘆，鋸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村里人聚在一起閑扯淡的時候，他從不湊熱鬧。
唯一的愛好，就是每天傍晚，搬個小馬扎，坐在村口那棵大石頭旁，吧嗒吧嗒地抽著他那桿被摩得油光發亮的旱煙。
他看著村里炊煙升起，看著孩子們追逐打鬧，一看就是半個時辰，一句話也不說。
但他最疼我。
那時候，趕集是孩子們最盼望的事。
每次趕集，他都會用那雙布滿老繭和裂紋的手，從中山裝最里面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幾張被汗浸得發軟的毛票。
他會把錢展平，數了又數，然后領著我，穿過擁擠的人潮，給我買一串紅得發亮的糖葫蘆。
他看我吃得滿嘴糖稀，沾得滿臉都是，就咧著嘴笑，露出滿口被煙熏得焦黃的牙。
家里的飯桌上，難得有一盤炒雞蛋或是燉肉。
我爹娘都把肉往我碗里夾，我卻總想偷偷夾一塊到爺爺碗里。
可他每次都眼疾手快地把肉夾回我碗里，嘴里嘟囔著：“吃，明遠多吃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長高高。”
“爺爺牙不好，咬不動這些硬東西。”
我知道，他不是咬不動，是舍不得。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一連幾天都沒停，把整個村子都埋了，門都推不開。
爺爺病了，很重，咳得撕心裂肺，最后躺在炕上起不來了。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像兩口干涸的井。
他說話的聲音，也像從風箱里拉出來似的，帶著“呼呼”的聲響。
我娘偷偷躲在灶房里抹眼淚，對我爹說，爹怕是過不去這個冬天了。
一天下午，一直昏睡的爺爺，精神頭突然好了很多，臉上甚至泛起了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他把我單獨叫到床前，揮了揮手，支走了屋里所有的人。
屋里很安靜，只聽得到他沉重而費力的喘息聲，和窗外呼嘯的北風聲。
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被體溫捂得溫熱的、發了黃的紙。
那張紙折得很整齊，像是被人珍藏了很久。
他顫顫巍巍地打開，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鉛筆，畫著一幅我非常熟悉的地圖。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我們家老宅的后院，連水井和墻角的柴火堆都畫上去了。
“明遠……”爺爺拉著我的小手，他的手冰涼，像一塊冰，卻很有力。
“爺爺在后院那棵老槐樹下，埋了一壇東西……”
我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爺爺，埋的是什么呀？是糖葫蘆嗎？”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用那雙渾濁卻無比慈祥的眼睛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叮囑，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記住，二十年后才能挖。”
“不到二十年，挖了也沒用。”
“等你長大了，將來要是……要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就去把它挖出來。”
我當時太小，根本不明白爺爺的意思。
二十年？那也太久了，比我的年紀加起來都久。
過不去的坎，又是什么坎？是考試考砸了嗎？
我追著問爺爺，壇子里到底埋了什么好東西，是不是像故事書里說的那樣，是金元寶。
爺爺只是笑著，又用他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頭。
那手上的老繭，硌得我臉頰有點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三天后，爺爺走了。
走得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出殯那天，雪停了，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趴在墳頭，哭得撕心裂肺。
那張發黃的地圖，被我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我的寶貝文具盒里，壓在了最底下。
后來，我的文具盒換了一個又一個。
我的功課越來越多，玩具也越來越多。
我漸漸地，把這件事給忘了。
爺爺去世后，我爹把老宅翻了個底朝天。
他總覺得，爺爺這個老摳門，一輩子省吃儉用，肯定偷偷藏了點私房錢。
他敲遍了家里的每一塊地磚，掀開了炕席，掏空了墻角的耗子洞。
結果，除了幾件打了層層補丁的舊衣服，和我爺爺那桿用了幾十年的老煙槍，什么都沒找到。
我爹氣得坐在門檻上，一個勁地罵。
我想起了爺爺臨終前的囑托，就從文具盒里翻出了那張地圖，把爺爺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爹。
我爹聽完，愣了一下，隨即一把搶過地圖，借著燈光看了半天。
最后，他嗤笑一聲，把地圖扔還給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爺爺？他窮了一輩子，兜比臉都干凈，能埋啥好東西？”
“我看啊，最多就是一壇子他自己腌的臭咸菜！”
我爹不信，但他也沒去挖。
一來，那棵老槐樹都快有我腰那么粗了，根系盤根錯節，挖起來費老勁了。
二來，爺爺說了，二十年后才能挖。
誰有那閑工夫，等上二十年，去挖一壇子不知道是什么的臭咸菜？
這件事，就這么被擱置了。
幾年后，村里搞新農村建設，我們家的老宅被劃入了拆遷范圍。
我們拿著一筆不算多的拆遷款，告別了生活了幾代人的土坯房，搬進了縣城，住上了樓房。
那棵伴隨了我整個童年的老槐樹，在一聲“轟隆”的巨響中，被推土機連根拔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那片地，很快就蓋起了嶄新的紅磚瓦房，住進了我不認識的外來戶。
爺爺埋下的那個秘密，似乎也隨著那棵老槐樹，被永遠地、深深地埋進了地底。
我從小學習就好，爭氣，是村里第一個考上省城重點大學的。
后來又讀了研究生。
畢業后，我憑著名校的光環和出色的能力，順利進了一家全國知名的大公司。
我從一個小小的職員，憑著一股子拼勁，一步步做到了部門主管。
我娶了大學里最漂亮的系花當媳婦，她在一家事業單位工作，溫柔賢惠。
我們在省城貸款買了房，買了車，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我的人生，就像開了掛一樣，順風順水，讓所有人都羨慕。
每次過年回老家，我爹娘在親戚朋友面前，腰桿都挺得筆直。
我爹會拿出我給他買的好煙，散給一圈人，滿臉紅光地夸耀：“我們家明遠，出息了！真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我也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片光明，未來可期。
爺爺臨終前那些神神叨叨的話，連同那張被我遺忘在某個舊箱子底的發黃地圖，早就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命運的轉折，是在2018年。
那年，我35歲，手下管著一個二十多人的團隊，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我覺得在大公司里給別人打工沒意思，每天開會、寫報告，一眼就能望到頭，成不了真正的人上人。
我不顧妻子和父母的反復勸阻，毅然決然地遞交了辭職信。
我覺得他們都是婦人之見，看不到我腦子里的宏偉藍圖。
我拉了一個飯局上認識的、自稱人脈通天的合伙人，把我們夫妻倆這些年所有的積蓄，甚至把我爹娘準備養老的二十萬塊錢，都拿了出來，全部投了進去。
我注冊了公司，租了高檔的寫字樓，招兵買馬，準備在互聯網行業里大干一場。
我以為，憑我的能力和眼光，很快就能讓公司上市，實現財富自由。
沒想到，我一腳踏進去，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市場寒冬。
更要命的是，我那個所謂的“人脈通天”的合伙人，眼看形勢不對，竟然在一夜之間，卷走了公司賬上最后一點流動資金，連帶著幾個核心技術人員，人間蒸發了。
接下來的兩年，對我來說，就是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公司資金鏈斷裂，迅速破產。
花大價錢開發出來的產品，還沒上線就成了廢品。
銀行的催貸電話一個接一個，供應商直接帶人堵在了我租住的門口。
我賣了車，又賣了房，還是填不上那個像無底洞一樣的窟窿。
短短兩年時間，我從一個西裝革履、年薪百萬的社會精英，變成了一個負債一百八十萬、人人喊打的窮光蛋。
我媳婦受不了這種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日子，我們的爭吵越來越多。
她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周明遠，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你看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
最后，她抱著哭鬧不止的兒子，拖著行李箱，哭著回了娘家。
她給我留下了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她說：“周明遠，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們都放過彼此吧。”
我一個人，守著那間空蕩蕩的出租屋，看著滿地的煙頭和泡面桶，只覺得天都塌了。
時間，一晃就到了2023年。
我40歲了。
人到中年，一事無成，一無所有。
債主幾乎天天上門，潑油漆，寫大字，各種難聽的話都罵遍了。
我爹娘的養老錢，被我敗光了，老兩口為了躲債，只能去鄉下親戚家住，每天看人臉色。
我娘在電話里哭著求我：“兒啊，你回老家躲躲吧，別在外面硬扛了。”
我怎么有臉回去？
那天晚上，又一個債主打來電話，在電話里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還威脅說，再不還錢，就去我兒子的學校門口拉橫幅。
這句話，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掛了電話，我失魂落魄地走上了出租屋的天臺。
十一月的晚風很冷，吹得我臉生疼。
我站在天臺邊緣，往下看，城市璀璨的燈火像一片遙遠的、冰冷的星海。
我只要再往前邁一小步，所有的痛苦，煩惱，屈辱，就都結束了。
就在我閉上眼睛，渾身顫抖，準備往前邁的那一刻。
我的腦子里，毫無征兆地，閃過了一個無比清晰的畫面——
昏暗的土屋里，爺爺躺在炕上，骨瘦如柴。
他拉著我的小手，從枕頭底下，顫顫巍巍地摸出一張發黃的紙，塞進我的手里。
一個蒼老而微弱的聲音，跨越了二十五年的時空，清晰地在我耳邊響起：
“二十年后才能挖……”
“遇到過不去的坎，就去挖出來……”
我渾身像被電擊中了一樣，猛地睜開了眼睛！
我記起來了！
我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了！
我蹲在地上，掰著手指頭，一遍又一遍地算。
1998年……2023年……
二十五年！
整整二十五年過去了！
我連夜坐上了回老家的綠皮火車。
火車上人擠人，充滿了汗味和泡面的味道。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色，一夜無眠。
在硬座上顛簸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終于回到了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山村。
村子早就不是我記憶里的樣子了。
當年的泥濘土路，變成了寬闊平坦的水泥路，兩旁還裝上了太陽能路燈。
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也都被推倒，蓋起了一棟棟漂亮的兩層、三層小樓，墻上貼著白色的瓷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憑著記憶，七拐八拐，終于找到了老宅所在的位置。
那里，已經蓋起了一棟嶄新的三層小洋樓，院子里停著一輛嶄新的黑色小轎車。
我站在門口，心里一陣發虛。
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家的主人姓張，是幾年前從外地過來做生意的，在這里買了地，蓋了房。
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滿是褶皺、還帶著一股煙味的衣服，走上前，抬起發抖的手，敲響了那扇氣派的雕花鐵門。
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壯實漢子，穿著一件背心，露出兩條黝黑的胳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一臉警惕。
“你找誰？”
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結結巴巴地說明了來意。
“大哥，您好，我叫周明遠。這……這里以前是我家的老宅。”
“我想……我想在您家院子里，挖個東西。”
老張一聽，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眼神變得更加不善，看我就像看一個瘋子。
“挖東西？你小子想干啥？聽誰說我家院子里埋了寶貝了？”
他以為我是電視里演的那種，打著尋親訪友的旗號，實際上是來踩點的騙子。
“不是不是！大哥您誤會了！”我急得滿頭大汗，語無倫次地解釋，“是我爺爺，我爺爺二十五年前，在這里埋了一壇子東西，他臨終前囑咐我，二十年后才能挖。我……我這不也是遇到難處了嘛……”
老張根本不信，他像趕蒼蠅一樣擺了擺手，就要關門。
“去去去！少在這兒胡說八道！什么年代了還信這個？趕緊走，再不走我報警了！”
眼看著鐵門就要在我面前關上，我情急之下，也顧不上什么臉面了，“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大哥！我求求你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所有的委屈、絕望和僅存的一絲希望，在這一刻全部爆發。
“我真的不是騙子！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我爺爺說了，那是我遇到過不去的坎的時候，才能挖的東西！”
“我找了二十五年了！求求您，就讓我挖一下，就挖一個坑！挖不到我自己走，要是把您家院子挖壞了，我給您當牛做馬修好！”
老張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跪給整蒙了，關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屋里聞聲走出來一個女人，是老張的老婆。
她看著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leide我，動了惻隱之心。
她拉了拉老張的胳膊，小聲勸道：“當家的，你看他也不像說謊的樣子，哭得這么傷心。要不……就讓他挖挖看？”
“萬一是真的呢？別耽誤了人家的正事。咱們院子那么大，挖個坑怕啥。”
老張猶豫了半天，又看了看我這副落魄潦倒、毫無尊嚴的模樣，終于長嘆一口氣，松了口。
“行吧行吧，你給我起來！我可告訴你，就在院子里，不許進屋！我可在這兒看著你！”
我千恩萬謝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膝蓋都磕麻了。
我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張被我壓了二十五年的地圖。
地圖的紙張已經黃脆，邊角都磨損了，但上面的鉛筆筆跡還很清晰。
我對照著地圖，在院子里比劃了半天。
當年的那棵老槐樹早就沒了，但根據地圖上標注的，離墻角三步，離水井五步的位置，應該就在老張家后院那片郁郁蔥蔥的菜地里。
老張將信將疑地跟著我，他從屋里搬了把椅子，就坐在菜地邊上，點上一根煙，翹著二郎腿，像個監工一樣，緊緊地盯著我。
我從他家墻角，借來一把滿是泥土的鐵鍬。
握著冰冷的鐵鍬柄，我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來，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爺爺，您到底，給我留了什么？
我找準了地圖上標注的那個點，一咬牙，把鐵鍬狠狠地插進了松軟的菜地里。
一鍬，兩鍬……
我像瘋了一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拼命地往下挖。
我太需要一個希望了。
哪怕只是一根隨時會斷掉的救命稻草，我也要死死抓住。
我挖了整整兩個小時。
汗水浸透了我的襯衫，順著額頭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
手心被粗糙的木柄磨出了好幾個血泡，稍微一用力，就鉆心地疼。
我挖出的土，在旁邊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開始還饒有興致看著我的老張，也漸漸失去了耐心，嘴里不停地嘟囔著：“我就說嘛，哪有這等好事，白費力氣……”
周圍也漸漸聚攏了一些聞訊而來看熱鬧的村民，對著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不是周老三家的那個大學生兒子嗎？聽說在城里當大老板，咋跑回來挖地了？”
“看他那樣子，怕是在外面混得不好，回來刨祖墳了哦！”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在我耳朵里，可我顧不上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快要挖不動，鐵鍬都快舉不起來的時候。
“咚！”
鐵鍬的尖頭，突然碰到了一個硬物，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聲音，在安靜的午后，顯得格外清晰。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有東西！
下面真的有東西！
我扔下鐵鍬，也顧不上滿手的泥和鉆心的疼痛，像一只刨地的土撥鼠一樣，用雙手瘋狂地往外扒土。
指甲縫里塞滿了泥，血泡被磨破了，混著泥土，黏糊糊的。
老張也噌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扔掉手里的煙頭，快步走了過來，湊在坑邊往里看。
周圍的村民也都伸長了脖子，一片寂靜。
很快，一個黑乎乎的輪廓，出現在了深坑里。
是一個黑色的陶壇。
壇口用厚厚的黃蠟，封得嚴嚴實實，像是怕里面的東西跑出來一樣。
壇子比我想象的要大，也比我想象的要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從一米多深的坑里抱了出來。
我把它穩穩地放在地上，雙手還在不停地發抖。
二十五年了。
爺爺，您到底在里面，給我留了什么？
是金條？是銀元？還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古董？
我不敢想，也不敢奢望。
我拿起旁邊的鐵鍬，用鐵鍬柄，對著壇口的封蠟，屏住呼吸，用力地敲了下去。
“啪”的一聲脆響，蠟塊碎裂，壇蓋應聲掉在了地上。
我顫抖著，把頭湊了過去，往壇子里面看——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圍觀的村民，也全都安靜了下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幾十雙眼睛都死死地盯著那個壇口。
老張伸長了脖子，往里看了一眼，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