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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怎么樣?」兒子李偉的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粗糙而尖利,在悶熱的客廳里撕開一道口子。
「我想怎么樣?」我,李建國,扶著太師椅的冰涼扶手,慢慢站直了身體,碎裂的瓷片在腳下發出最后的呻吟,「我想讓你知道,我,還沒死透!」
南方的梅雨季,像一塊永遠擰不干的抹布,將整個城市包裹在一種黏膩、腐爛的氣味里。我叫李建國,七十歲,骨頭縫里都浸透了這種濕氣。每天清晨五點半,準時被自己體內那座老舊的生物鐘喚醒。窗外的天光,是一種灰敗的魚肚白,像死魚的眼睛。我摸索著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運動衫,出門晨練。公園里的空氣里,泥土的腥氣、樟樹的澀味,還有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混成一團,鉆進我的肺里。那些冰冷的金屬器械,在我的掌心留下鐵銹的味道,一如我擺弄了一輩子的車床和銑刀。
我是一名退休的高級鉗工。一輩子,我和鋼鐵、機油、游標卡尺打交道。我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關于“規矩”和“精度”,0.01毫米的誤差,就是廢品。生活,也該是這樣。所以我的退休生活,像一張精準的圖紙,分毫不差。六點半回家,煮一鍋小米粥,配兩根自家腌的醬蘿卜。八點,拎著帆布袋去菜市場。
菜市場的喧囂,是這精確生活里唯一的變量。我喜歡那股子活人的氣息,討價還價的吆喝,活魚拍打著塑料盆的聲音,還有豬肉鋪老板手起刀落的狠勁兒。我總會去相熟的那個攤位,挑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老板娘見了我,總會熱情地多切二兩,她說:「李師傅,又給孫子做紅燒肉啊?您這孫子可真有福氣?!?/p>
我只是笑笑,并不搭話。福氣?或許吧。
我唯一的兒子李偉,今年四十二。人到中年,像一輛爬坡的舊卡車,轟鳴著,冒著黑煙,卻總覺得動力不足。他和兒媳張麗,還有我十歲的孫子小寶,住在一個九十平米的商品房里,背著三十年的房貸。每個周末,他們會帶著小寶回我這套老房子吃飯。房子是我和老伴兒結婚時單位分的,兩室一廳,墻皮泛著黃,像老人的皮膚。
這個周六,他們又來了。張麗提著一箱牛奶,李偉拎著一袋時令水果,臉上都掛著那種精心調制過的、恰到好處的笑容。小寶一進門就撲過來:「爺爺,爺爺,我要吃紅燒肉!」
「好好好,爺爺給你做?!刮颐念^,心里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這聲呼喚熨燙得服服帖帖。
廚房里,油鍋燒得滾燙,冰糖在熱油里融化,發出“滋滋”的聲響,變成焦糖色。我把切成方塊的五花肉倒進去,猛火翻炒,肉塊的邊緣迅速變得焦黃,香氣“轟”地一下炸開,充滿了整個廚房。這就是生活,我對自己說,看著食材在自己手里發生奇妙的變化,就像看著一塊冰冷的鐵料,在車床上旋轉、切削,最終變成一個精確的零件。
飯桌上的氣氛,一如既往地溫馨。張麗在給小寶夾菜,李偉在給我倒酒。酒是普通的二鍋頭,辣得像刀子,正好。
「爸,您這手藝,外面五星級飯店都比不上?!估顐ミ攘艘豢诰?,滿臉陶醉。
「喜歡吃就多吃點?!刮业卣f。
幾杯酒下肚,李偉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他開始聊公司的煩心事,領導的苛刻,同事的勾心斗角。然后,話鋒像一條滑不溜丟的泥鰍,悄無聲息地滑到了另一個方向。
「爸,您知道我同事老王吧?」他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紅燒肉放進碗里,卻不吃,只是用筷子撥弄著,「他爸可真有魄力。前陣子,直接拿出兩百萬養老金,給他兒子在市中心換了套學區房。那房子,乖乖,出門就是重點小學。老王現在走路都帶風,說他兒子起點高,將來肯定是人中龍鳳。」
張麗在一旁,適時地發出了一聲夸張的詠嘆:「哎喲,那樣的老人,真是開明,有遠見,有福氣!一輩子的錢,最后不都是為了兒孫嘛。攥在手里,不就是一堆數字?能給孩子鋪路,那才叫價值?!顾穆曇羟宕?,像兩個玻璃球在碰撞,卻聽不出什么溫度。
我沒做聲,只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那辛辣的液體順著食道燒下去,胃里一陣暖意,心里卻像是被澆了一勺冷油。我看著眼前這對配合默契的夫妻,像是在看一場排練已久的雙簧。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精準的探針,小心翼翼地,往我心里的某個地方戳。
他們不知道,我心里有數。有大數。
那一百八十萬,是我這輩子的總和。是我年輕時在車間里加班加點,手上磨出的血泡換來的獎金;是我和老伴兒省吃儉用,一件的確良襯衫穿了十年攢下的工資;是前幾年老房子拆遷,我拿著那筆拆遷款,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一家家銀行比較利率,最終分成五筆,存了不同期限的定期。那幾張薄薄的存單,和我那些早已生銹的寶貝工具——一套德國產的什錦銼,一把瑞士的游標卡尺——一起,鎖在一個沒人知道的舊工具箱里。工具箱的鑰匙,被我焊在了一個廢棄的軸承內芯里,扔在一堆破銅爛鐵中。
那是我的堡壘,我最后的尊嚴。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李偉和張麗回家的頻率更高了。他們不再提學區房,而是換了一種更溫情的方式。他們會給我買按摩椅,雖然那玩意兒的力道還不如我自己用搟面杖敲得舒服;他們會給我講過去的“功勞簿”,說我當年如何勒緊褲腰帶供李偉讀完大學,又如何拿出棺材本給他們湊了婚房的首付。
「爸,沒有您,就沒有我們的今天?!估顐フf著,眼圈會適時地泛紅。
張麗則在一旁唉聲嘆氣,說小寶的鋼琴課又漲價了,一節課好幾百,比她買件衣服都貴;說李偉的公司最近風聲鶴唳,好像要裁員,中年危機這把刀,就懸在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掉下來。
他們的每一次傾訴,都像是在我的堡壘墻角,挖一鏟土。他們以為水滴石穿,卻不知道,我這堡壘,是淬火的鋼鑄成的。我只是在觀察,在測量,測量他們欲望的深度,和親情的厚度。
攤牌的日子,比我想象的來得更快。
那天下午,沒有家庭聚餐,沒有孫子的笑聲。李偉一個人來了。他沒帶任何東西,兩手空空,臉上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坐在我對面,給我續上茶,姿勢顯得有些僵硬。陽光從窗外斜斜地射進來,空氣里漂浮著無數微小的塵埃,像一群慌不擇路的金色飛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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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想跟您……談談?!顾曛郑中牡暮拱蜒澴佣冀窳艘粔K。
「談吧?!刮铱吭谝伪成?,像個準備聽取匯報的老領導。
「是這樣,」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跳入冰冷的河水,「您也知道,我現在壓力大。小寶上學要錢,房貸車貸要錢,我和小麗,真是……焦頭爛額。」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我的表情。我的臉像一塊風干的橘子皮,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有個想法,」他身體前傾,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密謀的的興奮,「我們把現在住的房子賣了,再加上……再加上您手里的積蓄,我們湊個大的,在郊區買個大平層,或者聯排別墅。到時候,把您接過去,三代同堂,我跟小麗也好天天照顧您。您說,是不是其樂融融?」
他描繪的藍圖,像一幅色彩艷俗的宣傳畫。我看著他,他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此刻正閃爍著熱切、渴望,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貪婪。那眼神,像餓了三天的狼,看到了獵物。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被扔進了冰窖,從里到外,涼了個透徹。幾十年的父子親情,在他這番“宏偉藍圖”面前,顯得那么單薄,那么可笑。他不是在跟我商量,他是在通知我,通知我該如何“合理”地處理我的財產,來解決他的中年危機。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氣都開始變得凝固。我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葉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阿偉啊,」我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口古井,「你的心意,爸領了?!?/p>
李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微的“嗑噠”聲。
「只是,爸沒那么多錢了?!?/p>
「???」李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嘆了口氣,臉上堆積起一種恰到好處的懊惱和悔恨?!盖皫啄?,你張叔叔,就是我以前車間的同事,拉我搞什么稀土投資。他說得天花亂墜,保證發大財。我一輩子老實,哪懂這些?想著給你和小寶多留點……」我停下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仿佛那里真的有淚水,「結果,血本無歸。一輩子的積蓄,就這么……打了水漂?!?/p>
李偉的臉,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像一個調色盤,精彩紛呈。
「那……那還剩多少?」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然后慢慢地收回?!覆坏绞f了。」我說,「這還是我死活摳出來的。本來想著,萬一哪天動不了了,這是進養老院的‘入門費’。現在看來……」
客廳里死一般地寂靜。只有窗外,一輛灑水車駛過,播放著《蘭花草》的單調旋律。那音樂在此刻聽來,充滿了巨大的諷刺。
「爸,您……您怎么這么糊涂?。 估顐ソK于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失望,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仿佛被騙的不是我,而是他。
「是啊,老了,糊涂了。」我配合地低下頭,扮演一個犯了錯的、可憐的老人。
接下來的安慰,顯得敷衍而蒼白。李偉勉強擠出幾句“錢沒了可以再賺”“您身體健康最重要”之類的廢話,臉上的肌肉卻一直在抽搐。他坐立不安,如坐針氈。不到十分鐘,他就借口公司有緊急會議,匆匆告辭。
我看著他幾乎是逃一般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沒有起身去送。
我獨自坐在昏暗的客廳里,直到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布,將整個世界籠罩。我沒有開燈。黑暗中,我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我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李偉身上的汗味,那是一種焦慮和欲望混合的味道。
我知道,這十萬塊,是一塊扔出去的遮羞布。它暫時遮住了我們之間那道深不見底的裂痕。但我也知道,當他們發現這塊布下面空無一物時,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撕得粉碎。
考驗,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李偉和張麗一起來了。
他們的態度,發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轉變。張麗不再唉聲嘆氣,反而帶來了她親手煲的烏雞湯,香氣濃郁。她噓寒問暖,一會兒問我睡眠好不好,一會兒又說要帶我去醫院做個全面體檢。李偉則默默地幫我擦拭窗戶,修理那個接觸不良的電燈開關,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孝順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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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體貼”,像一件濕棉襖,沉甸甸地裹在我身上,讓我喘不過氣來。我明白,這是第二套方案。他們不相信,或者說,不愿意相信那一百八十萬就這么憑空消失了。他們像耐心的獵人,在陷阱周圍撒上誘餌,等待著獵物自己露出馬腳。
晚飯,我特意多喝了幾杯。我裝出酒后吐真言的樣子,反反復復地念叨著投資失敗的悔恨,咒罵著那個“騙子”老張。李偉和張麗對視一眼,眼神復雜。他們一邊勸我“想開點”,一邊不動聲色地追問各種細節:「爸,那您當時簽合同了嗎?」「錢是怎么轉過去的?」「那個老張現在人呢?」
我胡編亂造了一通,說得前言不搭后語,漏洞百出。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一個因巨額虧損而神志不清的老人,形象呼之欲出。
晚上,他們留宿了。理由是擔心我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他們睡在主臥,也就是我從前和老伴兒的房間。我睡在我的小次臥。老房子的墻壁很薄,像一層紙。
夜里兩點多,我被一陣尿意憋醒。我輕手輕腳地起床,摸黑走向客廳的衛生間。經過主臥門口時,我習慣性地放慢了腳步。門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光,還有壓得極低的、像是蚊子嗡嗡叫的說話聲。
我的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我貼近那扇冰涼的木門,像一個竊賊,偷聽著自己親生兒子的“真心話”。
可他們的話,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毫無征兆地、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臟。匕首旋轉著,攪動著我的五臟六腑。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噌”地一下竄到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