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顧總,外頭地表溫度都快五十度了,您這金貴的皮鞋哪能踩那爛泥塘啊?這‘云頂天宮’的項目有老劉盯著,出不了岔子。”
“老張,把空調關了,窗戶降下來。”
“啊?顧總,這熱浪能把人蒸熟了……”
“讓你降你就降。十八年前,我也是這么蒸過來的。那時為了省兩塊錢買復習資料,我連著三天中午沒吃飯,就在工地上撿礦泉水瓶子。那種嗓子眼冒煙的感覺,我現在都忘不了。”
“顧總您是憶苦思甜……對了,那個叫陳大壯的還沒消息,派出所那邊說戶籍早就遷走了,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就不信那個把肉包子藏在懷里捂熱了給我的傻大個,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停車!那邊那群人在干什么?怎么像是要打起來了?”
2020年的盛夏,江北市仿佛被扣進了一個巨大的太上老君煉丹爐里。毒辣的太陽懸在頭頂,沒有一絲云彩遮擋,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干燥熱浪,連路邊的柳樹葉子都被曬得卷了邊,無精打采地耷拉著。
位于城北新區的“云頂天宮”樓盤工地,是鴻圖建設集團今年的“一號工程”。幾十臺巨大的塔吊在半空中緩緩旋轉,機械的轟鳴聲、鋼筋的撞擊聲、工人的號子聲,交織成一首粗獷而殘酷的工業交響曲。
下午兩點,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一列由五輛黑色邁巴赫組成的豪華車隊,像一條黑色的長龍,卷起漫天的黃土,霸道地駛入了塵土飛揚的工地大門。車漆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與周圍灰撲撲的工棚、滿身泥灰的工人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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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在項目部的臨時廣場停穩。保鏢迅速下車,撐開一把黑色的遮陽傘。
顧城從中間那輛車的后座走下來。他今年36歲,正是一個男人最黃金的年紀。一身剪裁得體的高定深色西裝,內搭雪白的襯衫,甚至還打著領帶。在這塵土飛揚的工地上,他干凈得像是一個異類,透著一股常年身居上位者的威嚴和冷峻。
項目經理王強和負責勞務分包的“工頭”劉黑子,早已帶著一幫人點頭哈腰地候在一旁,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汗水把他們的衣服都浸透了。
“顧總,您看,這一片是一期工程,主體已經封頂了,裝修隊下個月進場……”王強一邊擦著流進眼睛里的汗水,一邊小心翼翼地匯報。
顧城摘下墨鏡,瞇著眼睛看著眼前這片鋼筋水泥森林。熱浪撲面而來,夾雜著水泥粉塵的味道,讓他鼻腔里一陣發癢。
這種味道,他太熟悉了。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2002年的那個冬天。
那是縣一中高三(2)班的教室,窗戶玻璃碎了一塊,用報紙糊著,寒風呼呼地往里灌。
顧城坐在最后一排,餓得胃里像是有只手在擰。家里父親病重,所有的錢都拿去抓藥了,他已經兩天沒吃早飯了。
肚子不爭氣地發出一聲巨響,在安靜的早自習上顯得格外刺耳。前排的女生回過頭,捂著嘴偷笑。顧城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就在這時,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過來,手里攥著一個熱騰騰、白胖胖的大肉包子。
“吃吧。”
同桌陳大壯,那個長得像黑鐵塔一樣、學習成績總是倒數第一的傻大個,憨厚地笑著。他把包子一掰兩半,把肉餡多、個頭大的那一半硬塞進顧城手里。
“我不餓,我早起吃了三個雞蛋呢,撐得慌。”大壯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發出“咕咕”的響聲。
顧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半個包子,那是他這輩子吃過最香的珍饈美味。可后來他才知道,那天大壯根本沒吃早飯,甚至連那是大壯唯一的午飯。那天中午,大壯在水房灌了一肚子的涼水,凍得直打哆嗦。
“顧城,你腦子好使,你要考大學,將來做大官。我笨,有力氣,以后我給你當保鏢。”
那句承諾,顧城記了十八年。可后來,顧城考上了名牌大學,大壯落榜回家。大二那年,顧城換了手機號,加上一直在外地打拼,創業初期焦頭爛額,竟然和最好的兄弟斷了聯系。
這也成了他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那邊是怎么回事?怎么還在用人工搬運?”顧城冷冷的聲音打斷了回憶,他指著工地西南角的一個角落問道。
那里,攪拌機壞了,一群衣衫襤褸的工人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肩扛背馱,把水泥往樓上運。
“哦,攪拌機皮帶斷了,正在修。為了不耽誤進度,劉老板讓他手下的那批……咳咳,那批‘特殊工人’先頂上。”王強解釋道。
顧城的目光穿過層層熱浪,鎖定了其中一個最為佝僂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件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迷彩服,背上竟然壓著整整四袋水泥!那是兩百公斤的重量!
他每走一步,雙腿都在劇烈地顫抖,仿佛隨時都會折斷。但他依然咬著牙,一步一步地挪動,汗水在腳下匯成了一個個泥點子。
“這人不要命了?”顧城皺眉。
就在這時,一直跟在后面的包工頭劉黑子,見那個搬運工動作遲緩,怕在顧總面前丟了面子,便為了表現自己的威信,沖上去就是一腳,狠狠地踹在那人的腿彎處。
“媽的!磨磨蹭蹭干什么?沒吃飯嗎?驚擾了顧總,老子扒了你的皮!”劉黑子罵罵咧咧,手中的藤條抽得空氣啪啪作響。
那人本就是強弩之末,被這一腳踹中,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
“撲通”一聲。
那人重重地摔倒在滾燙的地面上,背上兩百公斤的水泥像大山一樣壓在他身上,激起一片塵土。
他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卻沒有求饒,也沒有反抗,只是本能地縮成一團,雙手死死護住頭部,像一條被打習慣了的老狗,等待著接下來的暴行。
顧城正要發火,目光無意間掃過那人裸露出來的后頸。
陽光下,那人脖子后面,有一塊雞蛋大小的、形狀不規則的黑色胎記,上面還長著幾根黑毛。
“黑脖子?!”
顧城的心臟猛地停跳了一拍。那是陳大壯特有的標記!小時候村里人都叫他“黑脖子大壯”,因為這個胎記,大壯沒少被別的小孩嘲笑,只有顧城幫他打架出頭。
不,不可能。大壯怎么會在這里?大壯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住手!”
顧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完全不顧所謂的總裁形象。他一把推開想要上來阻攔的保鏢,甚至推得老張一個趔趄,不顧漫天飛揚的水泥灰,像瘋了一樣沖進了那個臟亂的工棚區。
劉黑子正舉起藤條要抽第二下,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手一抖,藤條掉在地上。
顧城幾步跨到那個人面前,不顧西裝被弄臟,用力掀開了壓在那人身上的水泥袋。
“大壯?……是你嗎?”
顧城的聲音在顫抖,手也在顫抖。他蹲下身,想要去扶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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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人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渾身猛地一僵,像是被電擊了一樣。他把頭埋得更深了,臉幾乎貼在了滾燙的泥地里,身體劇烈地瑟縮著。
“不……老板認錯人了……我不是……我叫啞巴……我不是大壯……”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過鐵銹,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卑微和恐懼。他拼命地用那雙滿是老繭和傷疤的手臂遮住自己的臉,不敢看顧城一眼。
顧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強行將他的手拉開,捧起他的臉。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布滿了灰塵、汗水和一道道陳舊的傷疤。曾經那張圓潤憨厚的臉龐,如今瘦得顴骨突出,眼窩深陷。那雙曾經清澈得像山泉水一樣的大眼睛,如今變得渾濁、麻木,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驚恐和絕望。
雖然蒼老了仿佛二十歲,雖然被生活折磨得沒了人形,但眉眼間的輪廓,那鼻梁的形狀,依然是當年那個把肉包子分給他的憨厚少年!
“顧總!您別碰他!這就是個傻子,腦子不好使,還欠了我不少錢,在這抵債呢!身上臟得很,別弄臟了您的衣服!”劉黑子見狀,趕忙上來賠笑,想要把顧城拉開,眼神里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滾開!”
顧城一腳踹在劉黑子的肚子上,把他踹了個仰面朝天。
“大壯,我是顧城啊!我是你的同桌顧城啊!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你怎么不認我?”顧城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滴在陳大壯滿是泥灰的臉上,沖刷出一道道白痕。
大壯拼命掙扎,想要掙脫顧城的手,眼神里滿是羞恥:“別……別看我……臟……我是廢人……”
就在兩人拉扯中,顧城察覺到了異樣。
大壯的動作極其不協調,尤其是他的左腿,似乎完全沒有知覺,僵硬得像根木頭,一直直挺挺地伸著。
“你的腿怎么了?受傷了?”
顧城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大壯的左腿褲管,想要看看傷勢。
“啊——!別碰!”大壯驚恐地大叫一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拼命想要躲閃。
但他腳下一滑,那條早已破爛不堪、滿是油污的工裝褲褲腿被旁邊伸出來的一根生銹鋼筋掛住。
“嘶啦——”
隨著布料撕裂的刺耳聲音,那條寬松的褲腿被徹底扯開,一直裂到了膝蓋上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周圍的嘈雜聲、機器的轟鳴聲,仿佛在一瞬間全部消失。
并沒有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也沒有露出正常的皮膚。
暴露在烈日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足以讓人做噩夢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