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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明皇帝的最后二十天:一根舊弓弦,如何慢慢絞殺真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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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歷十六年,清明已過,滇地卻仍浸在料峭春寒中。

      昆明城郊的行營早已沒了皇家氣象,只剩幾頂破舊帳篷在風里飄搖。

      南明皇帝趙明達蜷在簡陋的鋪蓋上,身上龍袍已洗得發白。

      他四十出頭,鬢角卻全白了,眼中光芒早已黯淡如將熄的炭火。

      宮女朱欣怡輕輕為他掖好被角,這個二十二歲的女子眼中藏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帳外,侍衛統領徐光明按劍而立,他三十有五,臉龐如刀刻般冷峻。

      老臣董興國在火堆旁假寐,灰白胡須隨呼吸微微顫動。

      他們不知道,三百里外,平西王吳三桂已率精銳鐵騎星夜南下。

      更不知道,二十天后,那根懸在囚室梁上的舊弓弦將緩緩收緊。

      雨夜、密謀、背叛、死亡,所有伏筆都已埋下。

      命運的絞索正一寸一寸勒向這位流亡天子的脖頸。



      01

      昆明城破的消息是在子夜傳來的。

      馬蹄聲如驟雨般敲打青石街道,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陛下,快走!”徐光明沖進行宮偏殿,鎧甲上沾著血污。

      趙明達從奏折堆里抬起頭,筆從手中滑落,在宣紙上洇開一團墨跡。

      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

      朱欣怡已利落地收拾好一個包袱,里面只有玉璽、幾件常服和干糧。

      “清軍從北門突入,守將王崇化降了。”徐光明聲音嘶啞,“臣已備好馬車。”

      趙明達緩緩站起身,龍袍下擺掃過地面。

      他走到窗前,遠處喊殺聲隱約可聞。這座他待了不到一年的行宮,又要失去了。

      “走吧?!彼鲁鰞蓚€字,聲音輕得像嘆息。

      馬車在狹窄街巷里疾馳,車廂顛簸得厲害。

      朱欣怡扶住皇帝手臂,感覺到他在微微發抖。這不是恐懼,是某種更深的東西。

      車外傳來徐光明的低喝:“繞道!前面有伏兵!”

      弓弦震動聲、慘叫聲、金屬碰撞聲混成一片。

      趙明達閉上眼睛。這十年流亡生涯里,他已聽過太多這樣的聲音。

      天亮時分,他們逃到城外十里處的長亭。

      隨行只剩十七人,個個帶傷。徐光明左臂中箭,草草包扎著。

      “陛下,往南走,進山區?!毙旃饷鲾傞_簡陋地圖,“翻過這座山就是大理?!?/p>

      正說話間,路邊草叢里傳來窸窣聲。

      侍衛們立刻拔刀圍攏,卻見一個老者踉蹌走出。

      老者約莫六十歲,衣衫襤褸,但儀態仍有文人風骨。

      “臣董興國,叩見陛下。”老者伏地而拜,聲音哽咽。

      趙明達怔了怔:“董卿?你不是在永昌府……”

      “永昌昨日已陷?!倍d國老淚縱橫,“臣拼死逃出,專程來尋陛下?!?/p>

      徐光明警惕地盯著他:“如何證明身份?”

      董興國從懷中取出一枚銅印,上面刻著“永昌府同知”字樣。

      又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這是皇后娘娘上月托臣轉交的家書?!?/p>

      朱欣怡接過信遞給皇帝。趙明達看到熟悉的字跡,眼眶紅了。

      皇后和太子早在半年前就失散了,生死未卜。

      “帶上董卿?!被实凼掌鹦?,聲音沙啞,“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隊伍繼續南行。山路越來越陡,馬車已無法前行。

      趙明達下車步行,朱欣怡小心攙扶著他。

      “陛下還記得十年前在南京的事嗎?”董興國忽然開口。

      那時趙明達剛即位,雖在危難中,卻還有重整河山的雄心。

      朝會上,年輕皇帝慷慨陳詞,要仿效光武帝中興漢室。

      董興國當時是御史,曾上疏力主聯合大順軍殘部抗清。

      “記得?!壁w明達苦笑,“可惜朕不是光武。”

      “不,是時運不濟。”董興國嘆息,“若吳三桂不獻山海關……”

      徐光明猛地轉頭:“現在說這些有何用?”

      他眼神凌厲如刀,董興國低下頭不再言語。

      黃昏時,他們在一處破廟歇腳。

      朱欣怡找來清水為皇帝擦臉,發現他額頭發燙。

      “陛下受風寒了。”她焦急地說,“得找個郎中。”

      徐光明搖頭:“附近村鎮都有清軍耳目,不能冒險?!?/p>

      他從行囊里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藥丸。

      “這是御醫配的祛寒丸,先服下?!?/p>

      趙明達吞了藥,靠在墻角喘息。廟外山風呼嘯,如萬千鬼哭。

      “徐統領,我們真能逃掉嗎?”朱欣怡輕聲問。

      徐光明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手中劍柄。

      廟門外,董興國獨自站著,望向來路方向。

      他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神色,快得無人察覺。

      02

      七天后,隊伍抵達云南邊境的彝人聚居區。

      這里山高林密,清軍勢力尚未完全滲透。

      頭人巖薩收留了他們,騰出三間竹樓供棲身。

      “多謝頭人?!壁w明達用生硬的彝語道謝。

      巖薩擺擺手:“大明皇帝來我們寨子,是山神的旨意?!?/p>

      他年約五十,臉上刺著部族圖騰,眼神卻清澈坦蕩。

      當晚,巖薩設宴款待。火塘邊烤著野豬肉,竹筒里盛滿米酒。

      彝人姑娘跳起傳統舞蹈,銅鈴聲清脆悅耳。

      趙明達坐在主位,勉強擠出笑容。他已經很久沒參加過宴飲了。

      朱欣怡跪坐一旁為他布菜,自己卻幾乎沒動筷子。

      她注意到徐光明坐在門口陰影里,始終手不離劍。

      董興國倒是喝了不少酒,正和巖薩用混雜的漢語彝語交談。

      “頭人說,往南百里有個天坑,易守難攻?!倍d國轉述,“可以暫避?!?/p>

      徐光明皺眉:“我們得盡快出海,去緬甸才是上策?!?/p>

      “出海?”巖薩聽到關鍵詞,“瀾滄江現在封了,清軍有船巡邏?!?/p>

      氣氛忽然凝重。趙明達放下竹杯:“容朕再想想?!?/p>

      宴席散后,趙明達回到竹樓。

      朱欣怡為他鋪好竹席,又點起驅蚊的艾草。

      “欣怡,你也去歇著吧。”皇帝溫和地說。

      “奴婢不困。”朱欣怡搖頭,“陛下先安寢?!?/p>

      她在樓外廊下坐著,望著滿天星斗。

      徐光明巡邏經過,看到她單薄的背影。

      “去睡吧,我守著?!彼f。

      朱欣怡轉頭看他:“徐統領,我們真能到緬甸嗎?”

      “能。”徐光明語氣堅定,“只要我還活著。”

      他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小心董興國?!?/p>

      朱欣怡一怔:“董大人他……”

      “太巧了?!毙旃饷餮凵皲J利,“永昌到昆明三百里,他一個老人怎能孤身穿越?”

      “你是說……”朱欣怡捂住嘴。

      “我沒有證據?!毙旃饷鲹u頭,“但提防些總沒錯?!?/strong>

      這時竹樓里傳來動靜。朱欣怡連忙起身進去。

      趙明達正坐在席上,滿頭冷汗,顯然做了噩夢。

      “陛下?”朱欣怡輕喚。

      皇帝茫然抬頭,眼神空洞:“朕夢到南京了……元宵燈會,滿城燈火……”

      那是崇禎十七年正月,他那時還是桂王。

      秦淮河上畫舫如織,夫子廟前人潮涌動。

      皇后戴著珍珠步搖,在燈謎攤前對他微笑。

      太子騎在他肩上,小手抓著兔子燈……

      “都燒了?!壁w明達喃喃,“清軍進城后,都燒了?!?/strong>

      朱欣怡眼眶發熱:“陛下,會好起來的?!?/p>

      “好不起來?!被实蹜K笑,“大明……亡在朕手里了?!?/p>

      樓外,徐光明聽著里面壓抑的啜泣聲,拳頭攥得發白。

      后半夜,趙明達終于睡著。

      朱欣怡悄悄退出,見董興國站在樓下。

      “董大人還沒歇息?”她問。

      董興國望著遠方群山:“想起些舊事。朱姑娘,你入宮幾年了?”

      “八年。”朱欣怡說,“家父是錦衣衛百戶,甲申年戰死了?!?/p>

      “忠烈之后。”董興國嘆息,“如今這樣的忠臣不多了。”

      他話中有話,朱欣怡不知如何接。

      “老臣去巡巡寨子?!倍d國拄著竹杖走了。

      朱欣怡看著他佝僂的背影,想起徐光明的警告。

      真的需要懷疑這樣一位老臣嗎?

      天亮前下起了細雨。

      巖薩派人送來蓑衣和干糧,還有一張手繪地圖。

      “走小路,避開官道。”巖薩指著地圖,“三天能到瀾滄江邊?!?/p>

      徐光明研究著地圖,忽然指著一處:“這里為何標紅?”

      巖薩臉色微變:“那是野象谷,最近有漢人商隊在那里失蹤?!?/p>

      “清軍?”

      “不像?!睅r薩壓低聲音,“尸體上沒刀傷,像是……被勒死的?!?/p>

      徐光明眼神一凜。趙明達正好下樓聽到,腳步頓了頓。

      “準備出發吧?!被实壅f,聲音平靜得異常。

      隊伍在晨霧中離開寨子。

      巖薩送到寨門外,將一把彝刀贈給徐光明。

      “山神保佑你們。”他說。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前方出現岔路。

      一條是巖薩標出的小徑,另一條隱約有車轍印。

      “走大路快些。”董興國提議,“趁清軍還沒完全控制這一帶?!?/p>

      徐光明搖頭:“太冒險。”

      兩人爭執不下,都看向皇帝。

      趙明達望著蜿蜒山路,沉默良久。

      “走小路?!彼K于說,“穩妥為上。”

      董興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沒再說什么。

      午后,他們在溪邊休息。

      朱欣怡打水時,發現下游漂來一片碎布。

      布是靛藍色棉布,邊緣有整齊的撕痕。

      她悄悄撈起藏入袖中,回去拿給徐光明看。

      “是官營織坊的布。”徐光明仔細辨認,“軍中常用?!?/p>

      “附近有清軍?”朱欣怡心驚。

      徐光明起身觀察四周地形。這里是山谷,兩側山坡林木茂密。

      太適合伏擊了。

      “立刻走,不停留?!彼铝?。

      隊伍匆忙收拾。趙明達起身時踉蹌了一下,董興國連忙去扶。

      就在那一瞬,徐光明看見老臣袖中滑出個小竹管。

      竹管滾入草叢,董興國似乎沒察覺。

      徐光明不動聲色地用腳踩住,等隊伍走遠才彎腰撿起。

      竹管一端有蠟封,輕輕一擰就開。

      里面卷著張紙條,只有三個字:“已入彀”

      徐光明渾身冰涼。彀中,弓箭射程之內。

      他抬頭望向隊伍前方,董興國正殷勤地為皇帝指路。

      老臣的背影在陽光下,忽然像一具精心偽裝的骷髏。



      03

      又行兩日,抵達瀾滄江支流畔的一個荒村。

      村子早已廢棄,茅屋傾頹,井臺長滿青苔。

      但村口土地廟里竟有新鮮香灰,供臺上還有半塊餅。

      “有人來過?!毙旃饷骶璧丨h視四周。

      趙明達疲憊不堪,靠坐在廟墻邊喘息。

      連日的奔波讓他舊疾復發,咳嗽不止。

      朱欣怡用最后一點藥材煎了藥,端到皇帝面前。

      “陛下,趁熱服下?!?/p>

      趙明達接過藥碗,手抖得厲害,褐色的藥汁灑出少許。

      他看著藥湯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忽然笑了。

      “欣怡,你說史書會怎么寫朕?”

      朱欣怡哽?。骸氨菹隆?/p>

      “亡國之君,流竄滇緬,茍延殘喘。”皇帝自嘲,“還不如崇禎爺,至少死得壯烈。”

      “陛下不可如此說!”董興國忽然跪倒,“只要一息尚存,大明國祚就未絕!”

      他聲淚俱下,斑白頭發在風中凌亂。

      徐光明冷眼旁觀,手悄悄按上刀柄。

      “董卿請起。”趙明達虛弱地抬手,“是朕失言了?!?/p>

      董興國起身,用衣袖拭淚。轉身時,他與徐光明目光相撞。

      那一瞬間,徐光明看到了某種東西。

      不是悲慟,不是忠誠,而是……焦躁。

      他在焦躁什么?

      入夜,徐光明安排守夜。他將侍衛分成三班,自己值子時。

      朱欣怡在破屋里照顧皇帝睡下,出來找徐光明。

      “徐統領,陛下的藥只夠明天一次了?!?/p>

      “明天必須找到補給。”徐光明望向黑暗中的江水,“我天亮去探路?!?/p>

      “我跟你去。”

      “你留下保護陛下?!毙旃饷黝D了頓,“尤其注意董興國。”

      朱欣怡點頭:“你也覺得他可疑?”

      徐光明掏出那個竹管給她看。朱欣怡借著月光讀完紙條,臉色煞白。

      “這是……密信?”

      “收信人應該在我們附近。”徐光明低聲,“我懷疑村里有埋伏。”

      他讓朱欣怡回屋,自己則潛行出村。

      月光下的江面泛著銀光,對岸叢林黑黢黢的,像蹲伏的巨獸。

      徐光明沿著江岸探查,在 downstream 半里處發現痕跡。

      沙灘上有雜亂的馬蹄印,至少二十騎。

      蹄印很新,不超過十二個時辰。

      還有車轍印,說明對方攜帶了輜重。

      徐光明心往下沉。這絕不是小股清軍斥候。

      他順著車轍追蹤,在蘆葦叢里發現被掩蓋的痕跡——幾截斷箭。

      箭桿上刻著字,他刮去泥土辨認:“平西王府造”

      吳三桂的人。

      徐光明渾身發冷。吳三桂不是在昆明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除非……他們的行蹤早就暴露了。

      他想起董興國,想起那個“巧合”的相遇。

      一切都連起來了。

      徐光明迅速返回荒村。剛到村口,就聽見喧嘩聲。

      破屋前火把通明,十幾個衣衫襤褸的難民圍在那里。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一個老婦人哀求。

      朱欣怡正分發所剩不多的干糧。趙明達也出來了,站在門口。

      徐光明快步上前,擋在皇帝身前。

      “你們從哪來?”他厲聲問。

      難民們七嘴八舌,說清軍洗劫了上游的村子,他們逃難至此。

      言辭懇切,神情凄惶,看不出破綻。

      但徐光明注意到,這些“難民”雖然面黃肌瘦,手上的繭卻都在虎口。

      那是常年握刀的手。

      “董大人呢?”徐光明忽然問。

      朱欣怡一愣:“剛才還在……”

      話音未落,破屋后傳來董興國的聲音:“老臣在此。”

      他提著個水桶走來,褲腳沾著泥,像是剛去打水。

      “這些百姓可憐,陛下不如讓他們在村中暫住?”董興國建議。

      趙明達正要點頭,徐光明搶道:“村屋不足,恐難安置?!?/p>

      “擠一擠總比露宿強?!倍d國堅持。

      兩人目光交鋒?;实鄄煊X異樣,擺手道:“徐統領安排吧。”

      徐光明將難民安排在村尾兩間破屋,派了四名侍衛“保護”。

      實則是監視。

      回主屋后,他立即向皇帝稟報發現。

      “吳三桂的人?”趙明達臉色慘白,“他親自來了?”

      “還不確定,但必須立刻離開?!毙旃饷髡f。

      “現在走?”朱欣怡看向窗外,“天太黑了,山路難行?!?/p>

      董興國也說:“不如明早天亮出發,今夜加強戒備便是?!?/p>

      徐光明盯著他:“董大人似乎很希望我們留下?”

      “老臣只是擔心陛下龍體!”董興國憤然,“徐統領何出此言?”

      趙明達疲憊地揉著額角:“都別爭了。徐卿,依你看該當如何?”

      徐光明沉默片刻。硬闖夜路確實危險,尤其皇帝還在病中。

      但留下更危險。

      “子時一過就走?!彼龀稣壑校澳菚r人最困乏,若有伏兵也會松懈。”

      眾人同意。徐光明去安排撤離事宜。

      屋里只?;实?、朱欣怡和董興國。

      油燈噼啪作響,火光搖曳。

      “董卿。”趙明達忽然開口,“你跟隨朕多久了?”

      董興國躬身:“自陛下在肇慶即位,至今整十年?!?/p>

      “十年……”皇帝喃喃,“你可曾怨朕?怨朕無能,保不住江山?”

      “老臣不敢!”董興國跪倒,“天意如此,非陛下之過。”

      趙明達看著他匍匐的背影,眼神復雜。

      “起來吧?!彼L嘆,“若真到絕路,朕不會怪任何人?!?/strong>

      朱欣怡別過臉去,悄悄抹淚。

      子時將近,徐光明回來說準備就緒。

      侍衛們都已悄聲集結,馬匹也備好了。

      “那些難民如何處置?”朱欣怡問。

      “捆起來堵住嘴,留在屋里?!毙旃饷髡f,“天亮后自會有人發現?!?/p>

      就在此時,村外忽然傳來一聲夜梟啼叫。

      叫聲怪異,拖得很長。

      董興國臉色微變,這細微變化被徐光明捕捉到。

      “走!”徐光明低喝。

      眾人護著皇帝沖出破屋。剛出門口,異變陡生。

      村尾那兩間破屋的門突然打開,那些“難民”沖了出來。

      他們手中不再是破碗,而是明晃晃的腰刀。

      更可怕的是,村外黑暗中亮起無數火把。

      馬蹄聲如雷鳴般由遠及近,將小小的荒村團團圍住。

      火光照亮了一面大旗,上面繡著猙獰的“吳”字。

      旗下,一匹黑馬緩緩踱出。

      馬背上的人身穿山文甲,頭戴金盔,面容在火光中半明半暗。

      五十余歲年紀,留著三縷長髯,眼神如鷹隼。

      平西王,吳三桂。

      徐光明拔刀擋在皇帝身前,侍衛們迅速結成圓陣。

      但敵人太多了,至少有三百騎,個個精悍。

      董興國忽然動了。

      他沒有沖向敵人,也沒有保護皇帝,而是快步走到吳三桂馬前。

      深深一揖。

      “王爺,老臣幸不辱命?!?/p>

      04

      死寂。

      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瀾滄江永不止息的濤聲。

      趙明達呆呆看著董興國佝僂的背影,仿佛不認識這個人。

      朱欣怡扶住搖搖欲墜的皇帝,自己也在發抖。

      徐光明刀尖指向董興國,目眥欲裂:“奸賊!”

      董興國轉過身,臉上已沒了往日的恭順,只剩麻木。

      “徐統領,大勢已去,何必頑抗?”

      “為什么?”趙明達嘶聲問,每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摳出來的。

      董興國避開皇帝的目光:“陛下,大明氣數盡了。老臣……只是想活命。”

      “活命?”趙明達慘笑,“朕待你不薄……”

      “待我不?。俊倍d國忽然激動起來,“永昌城破時,我一家老小十三口,全死在清軍刀下!”

      他老淚縱橫:“我兒子才十八歲……我眼睜睜看著他被砍頭!”

      “那你就叛國?”徐光明怒喝。

      “國?”董興國癲狂地笑,“國在哪里?大明在哪里?在云南的窮山惡水里?在緬甸的蠻荒之地?”

      他指著趙明達:“這個連自己妻兒都保不住的皇帝,就是國?”

      “住口!”徐光明揮刀欲砍。

      吳三桂抬手止住。他一直在冷眼旁觀,像看一出戲。

      “董大人,辛苦了。”吳三桂開口,聲音沙啞低沉,“退下吧?!?/p>

      董興國躬身退到一旁,整個人瞬間又萎靡下去,仿佛剛才的爆發耗盡了所有力氣。

      吳三桂策馬上前幾步,目光落在趙明達身上。

      他仔細端詳這位流亡天子,像是在鑒賞一件古董。

      “陛下,別來無恙。”吳三桂微微頷首,竟還行了個禮。

      趙明達挺直脊背。這一刻,他反而平靜了。

      “平西王,哦不,現在該叫你什么?大清的平西王?”

      吳三桂臉上肌肉抽動一下,但很快恢復。

      “稱呼不重要?!彼?,“重要的是,陛下該休息了?!?/p>

      他一揮手,士兵們涌上。

      徐光明和侍衛們拼死抵抗,刀光劍影,血花飛濺。

      但寡不敵眾。不到半炷香時間,十七名侍衛全部戰死。

      徐光明身中三刀,仍死死護在皇帝身前。

      “留他性命?!眳侨鸷鋈徽f。

      兩名親兵用鐵鏈鎖住徐光明,將他拖到一旁。

      朱欣怡緊緊抱住皇帝手臂,像護崽的母獸。

      吳三桂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是朱家的女兒?”

      “是又怎樣?”朱欣怡昂頭。

      “你父親朱振武,崇禎年間的錦衣衛百戶,甲申年死在永定門?!眳侨鹁谷鐢导艺?,“是個漢子?!?/p>

      朱欣怡紅了眼眶,咬牙不語。

      “帶走吧?!眳侨鹫{轉馬頭。

      趙明達被押上囚車。那是運送牲口的木籠,窄小低矮,他只能蜷坐著。

      朱欣怡想跟上去,被士兵推開。

      “這丫頭一并帶走?!眳侨痤^也不回地說。

      回昆明的路走了五天。

      趙明達被關在囚車里,日曬雨淋。沿途百姓圍觀指點,神情麻木。

      有些老人跪在路邊磕頭,隨即被清兵驅散。

      朱欣怡和徐光明被拴在馬后步行,腳磨出血泡,一步一瘸。

      董興國獨乘一車,始終垂著頭,不與任何人對視。

      第五天黃昏,昆明城在望。

      城墻比趙明達記憶中的更高,旌旗招展,卻是大清的龍旗。

      囚車從側門入城,沿僻靜街道駛向原沐王府。

      這里已被吳三桂改造成臨時王府,也是囚禁皇帝的地方。

      趙明達被帶進西跨院的一間廂房。

      房間經過改造,窗欞釘死,只留一扇包鐵木門。

      屋內只有一張木床,一張桌子,一個馬桶。

      墻角結著蛛網,空氣里有霉味。

      “陛下暫且在此安歇?!毖核偷那Э傉Z氣敷衍,“每日有人送飯?!?/p>

      門砰地關上,落鎖聲清脆。

      趙明達癱坐在床上,環顧這間囚室。

      從此,這就是他的天地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上的小窗打開,遞進一碗糙米飯和一碗清水。

      送飯的是個老獄卒,眼睛渾濁,一言不發。

      趙明達沒動飯菜。他躺在硬板床上,望著屋頂橫梁。

      梁上懸著根繩子,打著活結,垂下來一截。

      起初他沒在意,以為是以前掛東西用的。

      但第二天吳三桂來了。

      平西王換了便服,一身靛藍長袍,像尋常士紳。

      他獨自進屋,反手關上門。

      “住得可還習慣?”吳三桂在桌邊坐下。

      趙明達靠在床頭,閉目不答。

      吳三桂也不惱,自顧自說:“這屋子原是沐天波的書房。沐國公,陛下記得吧?”

      沐天波,世代鎮守云南的黔國公,去年戰死在騰越。

      “忠烈之臣,比某些人強。”趙明達睜眼,語帶譏諷。

      吳三桂笑笑,抬頭看向房梁。

      “陛下看見那根繩子了嗎?”

      趙明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晨光從屋頂明瓦透入,照在那根麻繩上。

      繩子有些年頭了,泛著黃褐色,但很結實。

      “那不是麻繩?!眳侨鹁従彽?,“是弓弦?!?/p>

      趙明達一怔。

      “一張三石硬弓的弓弦,用了七年?!眳侨鹫Z氣平淡,“天啟六年,我在遼東得的這張弓,跟著我守寧遠,打錦州?!?/p>

      他頓了頓:“也用它射殺過不少滿人?!?/p>

      囚室里靜得可怕。

      “后來呢?”趙明達忍不住問。

      “后來?”吳三桂笑了,“后來我獻了山海關,這張弓就沒用了。弓身燒了,弓弦留了下來?!?/p>

      他站起身,走到梁下,伸手拉住那截垂下的弓弦。

      輕輕一拽,活結收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我把它掛在這里,每天看看?!眳侨疝D頭看趙明達,“提醒自己一些事?!?/p>

      “什么事?”

      “武運有終時?!眳侨鹨蛔忠活D,“再硬的弓,弦總會斷。再強的將,運總會盡。”

      趙明達忽然明白了這根弓弦的含義。

      它不是刑具,是象征。是吳三桂為自己準備的挽歌,也是給他看的讖語。

      “陛下好好休息。”吳三桂松開弓弦,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他停步回頭:“對了,您那位宮女和侍衛,都還活著。只要陛下安分,他們就能活?!?/p>

      門又鎖上了。

      趙明達盯著那根懸垂的弓弦,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這不是簡單的囚禁。吳三桂要慢慢磨掉他所有的尊嚴和希望。

      用這根舊弓弦,一天天提醒他:你的國運,就像這根弦,隨時會斷。

      窗外傳來打更聲,已是二更。

      趙明達蜷縮在床上,緊緊抱住自己。

      他想起南京的宮燈,想起皇后的微笑,想起太子稚嫩的“父皇”。

      那些溫暖的記憶,此刻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心。

      眼淚無聲滑落,浸濕了破舊的衣袖。

      這一夜,昆明下了入春以來第一場大雨。

      雨點敲打瓦片,如萬千鐵蹄踏過。



      05

      囚禁的第七天,轉機出現了。

      送飯的老獄卒在放碗時,手指在碗底敲了三下。

      很輕,但趙明達注意到了。

      他等獄卒離開,端起碗細看。糙米飯下埋著個小紙團。

      展開,上面只有兩個字:“徐、朱安。”

      字跡娟秀,是朱欣怡的筆跡。

      趙明達將紙團吞下,心臟狂跳。他們還活著,還在設法聯系他。

      第二天,紙團又來了:“買通黃,待時機。”

      黃應該就是那個老獄卒,姓黃。

      第三天,紙團詳細些:“黃雪風,原沐府家將,可信。雨夜可動?!?/p>

      雨夜。昆明已連下三天雨,看樣子還要下。

      趙明達開始留意送飯時間。黃雪風每日辰時、酉時各來一次,每次停留不超過二十息。

      太短了,根本無法交談。

      第四天送早飯時,黃雪風忽然咳嗽一聲,壓低聲音:“今夜?!?/p>

      說完就走,快得像幻覺。

      趙明達一整天坐立不安。他既盼望夜晚來臨,又恐懼計劃失敗。

      吳三桂下午來過一次,什么也沒說,只是看看那根弓弦,又看看皇帝。

      那眼神像屠夫打量待宰的牲畜。

      “清廷來旨意了?!眳侨鸷鋈徽f,“關于陛下的處置。”

      趙明達屏住呼吸。

      “北京的意思,是‘妥善安置’?!眳侨鹦α耍暗裁唇型咨疲晌叶??!?/p>

      他走到梁下,輕撫弓弦:“陛下猜,我覺得怎樣最妥善?”

      趙明達咬牙不語。

      “快了?!眳侨饋G下這兩個字,轉身離開。

      酉時,黃雪風送晚飯來。

      這次他在碗底放了把小小的銼刀,藏在米飯里。

      還有張紙條:“子時,東南角墻,有人接應?!?/p>

      趙明達將銼刀藏在袖中。囚室的門鎖是鐵鎖,但窗欞是木頭的。

      雖然釘死了,但用銼刀慢慢銼,或許能弄斷一兩根。

      天黑后,他開始干活。銼刀很小,磨起來很慢。

      但時間充裕,離子時還有三個時辰。

      更關鍵的是,今夜雨大,雷聲隆隆,能掩蓋銼木頭的聲音。

      戌時二刻,窗外忽然傳來敲擊聲。

      三長兩短,是約定的暗號。

      趙明達湊到窗邊,從縫隙看出去。黃雪風披著蓑衣站在那里。

      “徐統領讓傳話:董興國愿意戴罪立功,掩護陛下出城。”

      趙明達心中一緊:“他可信?”

      “徐統領說,董興國全家被吳三桂殺了?!?/p>

      趙明達愣住。

      黃雪風快速解釋:原來董興國投降后,吳三桂為防他反復,將其家眷扣在昆明。

      三日前,清廷使者抵達,吳三桂為表忠心,竟將董家十三口全部斬首。

      包括董興國年僅六歲的小孫女。

      “他如今恨吳三桂入骨?!秉S雪風說,“愿意以死贖罪。”

      “如何掩護?”

      “子時整,董興國會去王府東院放火,引開守衛。徐統領和朱姑娘在東南角墻外接應?!?/p>

      黃雪風頓了頓:“但陛下必須準時?;鹌鸷笾挥邪胫銜r間,王府衛隊就會反應?!?/p>

      “明白了?!?/p>

      黃雪風匆匆離去。趙明達繼續銼窗欞,手上加了力氣。

      雨水順著窗縫滲入,打濕了他的衣袖。

      亥時三刻,窗欞終于銼斷兩根,勉強能容人鉆出。

      趙明達喘息著坐下,等待子時。

      他忽然想起那根弓弦。要不要帶上?或許能作為吳三桂罪證?

      正想著,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不是黃雪風,腳步聲很重,不止一人。

      趙明達慌忙躺回床上假寐。

      門開了,進來的是吳三桂的親兵統領,姓馬,滿臉橫肉。

      他提著燈籠,仔細照了照囚室每個角落。

      目光在窗戶上停留片刻,又看向皇帝。

      趙明達心跳如鼓,生怕他發現窗欞被銼。

      但馬統領只是冷笑一聲:“睡得倒香。”

      他走到梁下,摸了摸那根弓弦,然后離開。

      門重新鎖上。趙明達冷汗濕透內衣。

      剛才若被發現,一切就完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遠處傳來打更聲,子時到了。

      幾乎同時,東院方向突然亮起火光,隱約傳來喊叫聲:“走水了!”

      趙明達立刻起身,奮力從窗戶鉆出。

      雨下得正急,院里空無一人。他踉蹌著跑向東南角。

      那里有道小門,平日鎖著,但黃雪風說今夜會打開。

      果然,門虛掩著。趙明達推門而出,外面是條僻靜小巷。

      “陛下!”熟悉的聲音。

      朱欣怡從暗處沖出,扶住搖搖欲墜的皇帝。她渾身濕透,臉上卻閃著光。

      徐光明在不遠處警戒,手中握刀。

      “快走,馬車在前街!”徐光明低喝。

      三人沿小巷疾行。東院的火光越來越亮,映紅了半邊天。

      喊叫聲、奔跑聲、救火聲混成一片。

      轉過街角,一輛馬車等在那里。車夫正是黃雪風。

      “上車!”黃雪風掀起車簾。

      趙明達剛要抬腳,巷口突然亮起火把。

      數十名騎兵堵住去路,為首的正是馬統領。

      他獰笑:“果然有老鼠?!?/p>

      徐光明拔刀擋在車前:“陛下快走!”

      朱欣怡將皇帝推上車,自己也跳上去。黃雪風猛抽馬鞭,馬車向前沖去。

      騎兵們圍攏上來。徐光明獨戰數人,刀光如雪。

      但他畢竟有傷在身,很快被逼得節節后退。

      馬車沖出包圍,向城門方向狂奔。

      “城門有董大人接應!”黃雪風大喊。

      趙明達回頭看去,徐光明已被騎兵淹沒,不知生死。

      他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馬車在雨夜街道上飛馳,離東門越來越近。

      城門洞開,幾個守軍倒在血泊中。董興國站在門下,手持染血的長劍。

      “陛下!”他嘶喊,“快出城!”

      馬車沖出城門,駛上郊野官道。

      趙明達回頭望去,昆明城在雨幕中漸漸模糊。

      他們逃出來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前方忽然亮起一排火把。

      火把如長龍,將官道照得通明。

      至少兩百騎兵列陣等候,陣前一匹黑馬,馬背上的人影熟悉得刺眼。

      吳三桂。

      他竟親自在此等候。

      黃雪風勒住馬,馬車戛然而止。

      董興國也從后面追來,看到這一幕,面如死灰。

      “董大人?!眳侨鹇曇羝届o,“戲演得不錯?!?/p>

      董興國慘笑:“原來你早就知道。”

      “從你家人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必反。”吳三桂淡淡道,“只是沒想到,你會蠢到以為能騙過我?!?/p>

      他一揮手,騎兵圍攏。

      黃雪風拔刀欲戰,被亂箭射倒。

      董興國持劍沖向吳三桂,被馬統領一刀劈翻。

      老臣倒在泥濘中,血混著雨水漫開。

      他最后看向馬車方向,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對不起”。

      趙明達閉上眼睛。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朱欣怡緊緊握住他的手,指甲掐進他肉里。

      “陛下別怕?!彼曇舭l顫,“奴婢陪您到最后?!?/p>

      吳三桂策馬上前,俯視著馬車里的皇帝和宮女。

      “陛下,游戲結束了?!彼f,“該回家了?!?/strong>

      雨越下越大,澆滅了東院的火光,也澆滅了最后一絲希望。

      06

      趙明達被押回那間囚室。

      這次守衛增加了一倍,窗外就有崗哨。

      黃雪風的尸體被吊在院中樹上,以儆效尤。

      董興國還沒死,但傷得很重,被扔進地牢。

      徐光明下落不明。據衛兵閑聊時透露,他突圍后不知所蹤。

      或許死了,或許逃了。

      朱欣怡被單獨關在隔壁廂房。每日她能聽見皇帝囚室的開門聲,卻無法相見。

      吳三桂再沒來過,但趙明達知道,他在等什么。

      等清廷的最后旨意。

      第七日,旨意到了。

      那天清晨,王府鐘鼓齊鳴。北京來的欽差在正廳宣讀圣旨。

      趙明達在囚室里隱約聽見“獻俘”“明正典刑”等詞句。

      午時,吳三桂來了。

      他手中捧著一個錦盒,放在桌上,打開。

      里面是一段白綾,一把匕首,一個瓷瓶。

      “陛下的選擇?!眳侨鹫f,“大清皇帝仁德,賜您全尸?!?/p>

      趙明達看著那三樣東西,忽然笑了:“朕若選弓弦呢?”

      吳三桂眼神一凜。

      “陛下何出此言?”

      “那根弓弦掛在那里,不就是給朕準備的嗎?”趙明達指著房梁,“你想用它來了結前朝,了結你自己心中的刺。”

      吳三桂沉默良久。

      “陛下看出來了。”他竟承認了,“是,我本打算用它。但清廷要的是‘獻俘’,不是私刑。”

      “所以你為難?”

      “是?!眳侨鹛谷唬暗珓偛牛蚁胪??!?/p>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遞給趙明達。

      信是滿漢雙語,蓋著兵部大印。內容簡潔:南明皇帝就地處決,不必押送北京。

      日期是三日前。

      “你早收到了?”趙明達問。

      “是?!眳侨鹗掌鹦?,“我在等一個人?!?/p>

      “誰?”

      “徐光明。”吳三桂眼中閃過寒光,“他還沒死,而且就在附近?!?/p>

      趙明達心臟狂跳。

      吳三桂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雨幕:“這幾日,我府中侍衛死了七個,都是被一刀割喉。手法干凈利落,是軍中路子。”

      他轉身:“除了徐光明,昆明城里沒人有這個本事?!?/p>

      “你想用朕做餌?”

      “陛下英明?!眳侨鹞⑿Γ八欢〞砭饶?。而我,會在這里等他?!?/p>

      他拍了拍桌上的錦盒:“當然,若他不來,這三樣東西,陛下還是得選一樣?!?/strong>

      說完,他離開囚室。

      趙明達癱坐在床上。希望重新燃起,又迅速熄滅。

      徐光明還活著,還在努力。但這是陷阱,致命的陷阱。

      必須警告他。

      可是怎么警告?他連門都出不去。

      黃昏時,送飯的換了人,不是原來的獄卒,是個陌生面孔。

      飯菜也豐盛了些,竟有一碟肉,一壺酒。

      “斷頭飯?”趙明達自嘲。

      他吃不下,把飯菜放在桌上。

      夜深了,雨還在下。趙明達坐在黑暗中,聽著雨聲。

      忽然,窗外傳來極輕微的敲擊聲。

      不是雨點,是手指敲木頭的節奏:三長一短,兩短一長。

      趙明達沖到窗邊,從縫隙看出去。

      一張熟悉的臉貼在窗外,被雨水打濕,但眼神明亮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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