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日,凌晨4點。
延壽縣北郊的寒氣像針一樣扎進骨頭縫里,看守所的鐵門在夜色中泛著青灰的光,只有崗哨的探照燈,在空蕩的廣場上投下一圈慘白的光暈。
段寶仁的鬧鐘還沒響,生物鐘就把他從板床上拽了起來。
他揉著發沉的太陽穴,摸到枕邊的搪瓷缸灌了口溫水,這是他當管教的第十五個年頭,凌晨提審犯人早成了習慣。
昨晚(2014年9月1日)值夜班時,101監室的高玉倫托人帶話,說想在臨刑前跟家里通個電話,語氣恭敬得不像個等著死刑復核的重犯。
段寶仁心一軟就答應了,約定好2014年9月2日凌晨4點半在值班室見面。
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次第亮起,又在身后逐一熄滅,像一串被拉斷的佛珠。
段寶仁的膠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單調的“啪嗒”聲,混著遠處監舍里偶爾傳來的夢囈,讓這黎明前的看守所更顯陰森。
他掏出鑰匙串,金屬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走到101監室門前時,他習慣性地朝里瞥了一眼。
高玉倫正坐在鋪邊,背對著門口整理囚服,另兩個鋪位上,王大民和李海偉似乎還在熟睡。
“出來吧。”段寶仁打開牢門,鐵鏈拖地的“嘩啦”聲響起,高玉倫戴著腳鐐,微微佝僂著身子跟在他身后。
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上刻滿了褶子,眼神卻亮得反常,路過值班室窗口時,他突然開口:“段管教,我閨女昨天托人帶話,說家里的玉米該收了,您說我這當爹的……”
段寶仁嘆了口氣,沒接話。
他知道高玉倫是個“老油條”,殺人越貨的案子判了死刑,卻總在管教面前裝出一副顧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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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倫
可轉念一想,再惡的人也有軟肋,便放緩了語氣:“電話打完趕緊回監室,別瞎琢磨。”
2014年9月2日4點19分,兩人走進值班室。段寶仁剛把手機遞過去,就聽見身后的走廊里傳來輕微的響動。
他皺了皺眉,正要回頭,高玉倫突然暴起,結實的手肘像鐵鉗一樣勒住了他的脖子。
“唔——”段寶仁的呼救被堵在喉嚨里,他拼命掙扎,卻感覺另外兩雙手同時按住了他的胳膊和腿,力道大得像要把骨頭捏碎。
“動手!”高玉倫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猙獰的笑意。
段寶仁余光瞥見,王大民和李海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兩人都沒戴械具,眼神里沒有絲毫慌亂。
王大民手里攥著條磨得發亮的毛巾,一下捂在了他的嘴上,李海偉則舉起值班室的鐵制水杯,狠狠砸向他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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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現場
劇痛傳來的瞬間,段寶仁看見窗外的探照燈晃了一下,隨即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與此同時,十公里外的玉山村還沉浸在睡夢中。
李海偉的兒子小宇正抱著一個磨破了邊角的奧特曼玩偶,嘴角掛著口水。
王玲坐在床邊,看著兒子稚嫩的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
她昨天(2014年9月1日)去看守所送衣服,被民警告知李海偉情緒不穩定,已經三天沒好好吃飯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就猛地打了個寒顫,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看守所的值班室里,高玉倫正從段寶仁的口袋里翻找鑰匙。
他的手指沾著血,卻異常穩定,很快就摸到了那串掛著“管教”牌的鑰匙串。
“解開腳鐐,換衣服。”
他丟給王大民一把鑰匙,自己則扯下段寶仁身上的警服外套。
王大民撿起地上的香煙,叼在嘴里點燃,煙霧繚繞中,他看著段寶仁倒在地上的尸體,冷笑一聲:“這老東西,早該有這一天。”
李海偉站在門口,臉色慘白。
他盯著自己沾血的拳頭,腦子里全是兒子小宇的笑臉。
三個小時前(2014年9月2日凌晨一點),王大民在監舍里對他說“想不想出去見兒子”時,他幾乎是立刻就點了頭。
可現在,血腥味鉆進鼻腔,段寶仁圓睜的雙眼像在盯著他,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還愣著干什么?”高玉倫踹了他一腳,“想被抓回去吃槍子?”
李海偉打了個激靈,趕緊抓起一件警褲套在囚服外面。
他想起2013年9月21日離婚那天,王玲抱著兒子哭著說“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再糾纏我們”,可他當時只覺得是王玲嫌他窮。
直到進了看守所,隔著鐵窗看見探監室里的兒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
“走!”他咬了咬牙,跟著高玉倫和王大民走出值班室,臨走前,還鬼使神差地關上了監舍的門。
崗哨上的武警小張正搓著手取暖,看見三個“警察”從監區里走出來,立刻站直了身體。
可當他們走近時,小張卻發現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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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現場
為首的“警察”走路姿勢怪異,褲腳下面露出了一截囚服的藍布,而且他們的眼神躲閃,根本不敢直視崗哨。
“站住!你們是哪個中隊的?”小張伸手去摸腰間的槍。
高玉倫心里一緊,突然大喊:“跑!”三人轉身就往看守所外的玉米地沖。
小張的槍聲在黎明前的夜空里炸開,清脆得像劈裂了冰塊,可等他端起槍瞄準的時候,三個逃犯的身影已經鉆進了茂密的玉米地,只留下晃動的玉米葉,在晨霧中劃出詭異的弧線。
“越獄了!有人越獄了!”小張的吼聲驚醒了整個看守所。
幾分鐘后(2014年9月2日),警笛聲刺破夜空,一輛輛警車從縣城方向疾馳而來,車燈在玉米地周圍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光網。
延壽縣公安局局長趙鐵軍跳下車時,臉色鐵青。
三名重犯殺警越獄,這不僅是延壽縣的恥辱,更是對整個公安系統的挑釁。
“立即啟動應急預案!”
趙鐵軍的聲音在寒風中發抖,“通知周邊鄉鎮派出所,封鎖所有路口;聯系武警部隊,調直升機過來;發動群眾,每村每組都要有人盯守!”
他指著看守所的方向,“查!給我徹查!監舍門為什么沒鎖?犯人為什么能拿到警服?段寶仁的尸體必須妥善處理,家屬那邊我親自去安撫!”
此時的玉米地里,李海偉正拼命地往前跑。
警服外套被樹枝刮破了,露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冷得像冰。
他能聽見身后越來越近的警笛聲,還有警犬的狂吠聲,每一次聲響都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身上。
“分開跑!”
高玉倫突然大喊,“三天后在縣城東橋匯合!”
話音剛落,他就往左邊的山林跑去,王大民則朝著南邊的公路狂奔,只留下李海偉站在原地,猶豫了一秒鐘,朝著玉山村的方向跑去。
他只想見兒子一面,哪怕只有一分鐘。
李海偉的思緒,在奔跑中飄回了十年前。
2003年的北京,他在建筑工地扛鋼筋,每天累得倒頭就睡,卻把省下來的每一分錢都寄回家里。
那年冬天,他揣著3500元現金回到玉山村,站在自家漏風的草房前,跟父親李軍海說“咱們蓋新房”時,父親的眼淚差點掉在他凍裂的手上。
那時候的他,是村里人口中“懂事孝順”的好小子,是母親病床前端水喂藥的好兒子,誰也想不到,十年后他會變成一個殺警越獄的逃犯。
變故是從母親確診癌癥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