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老周，你瘋了嗎？讓一個拾荒的在你負責的街上睡了九年！」新來的隊長指著街角那個蜷縮的身影，滿臉怒容。
「今天我退休了，你們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老周脫下那件穿了十幾年的橘色馬甲，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桌上。
門外，那個蹲了九年的拾荒老頭緩緩站起身。所有人都以為他會灰溜溜地離開。
「等等。」
拾荒老頭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卻異常清晰。
眾人愣住了。
九年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這個拾荒的說話。
老周轉過身，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拾荒老頭看著他，緩緩說出三個字：
「跟我來。」
整個環衛站瞬間安靜下來。
新來的隊長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了地上。
01
2014年12月3日，這是老周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日子。
那年他剛從南郊的工地食堂被辭退，托了老鄉的關系，好不容易又進了市環衛隊，被分到老城區掃一條背街小巷。
凌晨四點，天還是死黑的。
老周騎著那輛破自行車，鏈條「嘎吱嘎吱」響，穿過半個城區，來到他負責的那條街。
十二月的風像刀子一樣，從領口、袖口、褲腿往里鉆。老周縮著脖子，哈出的白氣瞬間就散了。
他干這行不是一天兩天了。
年輕時在工廠上班，后來工廠倒閉，四十歲下崗。沒文化沒技術，能干什么？工地搬磚干了十來年，腰傷了，蹲不下去，只能另謀出路。
環衛工，最底層的活兒。
沒人看得起，沒人正眼瞧。有時候掃街，年輕人從身邊走過，那眼神……老周一輩子都忘不了。像是在看一坨不小心踩到的臟東西。
但老周不在乎。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在乎的是月底那兩千三百塊工資，是兒子能不能在城里站住腳，是老家那棟漏雨的瓦房，是能不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
那天晚上，雪下得格外大。
老周掃完最后一段路，正準備找個避風的地方歇會兒，忽然看到街角的墻根下有個黑影。
「誰？」老周提高了警惕。
黑影沒有動。
老周走近一看，是個男人，蜷縮在墻角，身上蓋著幾張破報紙。雪花落在他身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
又是一個流浪的。
老周見得多了。這條街偏僻，經常有流浪漢來過夜。按規定，他應該把人趕走，免得影響市容。
但今晚的雪太大了。
零下十幾度，把人趕走，不是要人命嗎？
老周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大兄弟，醒醒。」
他輕輕推了推那個人。
流浪漢動了動，抬起頭。
老周愣了一下。
那是一張瘦削的臉，顴骨高聳，胡子拉碴，但眼神很清澈。不像那些渾渾噩噩的流浪漢，這個人的眼睛里，有東西。
「這兒太冷了，你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吧。」老周說。
流浪漢看著他，沒說話。
老周又看了看他身上那幾張破報紙，嘆了口氣，把自己身上的棉襖脫了下來。
「拿著。」
流浪漢愣住了。
「拿著吧，我等會兒掃完就回去了，你還得在外面待一宿。」
老周把棉襖塞進流浪漢懷里，又從兜里掏出一個饅頭——那是他給自己留的早飯。
「吃吧，涼了，湊合一下。」
流浪漢接過饅頭，手在發抖。
老周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自己老婆走的那年。
那年他也是這樣，一個人蹲在醫院走廊里，渾身發抖，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大兄弟，」老周蹲下身，拍了拍流浪漢的肩膀，「活著比什么都強。」
說完，他站起身，拎著掃帚繼續干活去了。
風雪里，只剩下那個流浪漢抱著棉襖和饅頭，愣愣地看著老周的背影。
他的眼眶，慢慢紅了。
第二天凌晨，老周照常來掃街。
遠遠地，他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還在昨晚那個墻角。
流浪漢看到他來了，站起身，把疊得整整齊齊的棉襖遞過來。
「你……」老周有些意外，「你怎么不走？」
流浪漢沒說話，只是指了指地上——他把周圍的垃圾都撿到了一起，堆得整整齊齊，就等著老周來掃。
老周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說不清的感覺。
「你叫什么名字？」
流浪漢搖搖頭，沒有回答。
「我叫周德福，大伙兒都叫我老周。」老周把棉襖接過來，「你要是沒地方去，就在這兒待著吧。這條街歸我管，我不趕你。」
流浪漢看了他很久，然后深深地彎了一下腰。
從那天起，這個不說話的流浪漢，就成了老周生活的一部分。
02
日子一天天過去，老周漸漸習慣了這個沉默的「鄰居」。
每天凌晨四點，老周騎車來掃街的時候，流浪漢已經起來了。他會把自己待的那塊地方收拾得干干凈凈，附近的垃圾也都歸攏好，就等著老周來。
老周掃街，他就跟在后面，把瓶子和紙殼挑出來。
兩個人從不說話，但配合得越來越默契。
老周開始給他帶東西。有時是一個饅頭，有時是一杯熱水，有時是家里吃剩的飯菜。
流浪漢從來不拒絕，但也從來不主動要。他接過東西，總是很鄭重地點頭，算是道謝。
老周發現，這個流浪漢和別的流浪漢不一樣。
首先，他很愛干凈。
衣服雖然破舊，但總是洗得很干凈。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胡子也刮得很干凈。指甲剪得短短的，手雖然粗糙，但骨節分明，不像是干粗活的手。
其次，他有規矩。
他只撿老周掃出來的瓶子，從不跟別的拾荒者搶。他不翻垃圾桶，不在街上亂躺，也不跟人要錢。
有一次，老周看到他在路燈下看報紙。
不是隨便翻翻，是一字一句地讀。而且他看的是財經版面，看得很認真，還會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你識字？」老周問。
流浪漢點點頭。
「讀過書？」
流浪漢又點點頭，然后在地上寫了兩個字：「大學。」
老周震驚了。
大學生？一個大學生怎么會淪落到流浪街頭？
但流浪漢顯然不想多說。他很快把地上的字擦掉，繼續看他的報紙。
老周沒有再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他懂。
2015年的夏天，老周中暑了。
那天特別熱，地面曬得燙腳。老周掃到一半，忽然眼前一黑，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他想喊人，嗓子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擋住了毒辣的太陽。
是流浪漢。
他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手里拿著一瓶藿香正氣水，遞到老周嘴邊。
老周喝了兩口，總算緩過來了。
「你……哪來的藥？」老周問。
流浪漢指了指遠處的藥店。
老周心里一顫。一瓶藿香正氣水要好幾塊錢，那是流浪漢撿多少瓶子才能換來的？
「你不該花這錢……」
流浪漢搖搖頭，在地上寫了兩個字：「應該。」
那天晚上，老周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想起老婆還在的時候，生病躺在床上，自己忙得團團轉，連口熱水都顧不上給她倒。
想起老婆走的那天，他一個人蹲在病房外面，周圍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停下來看他一眼。
想起這些年，自己一個人扛著所有的苦，從來沒有人問一句「你還好嗎」。
而今天，一個流浪漢，用撿瓶子攢的錢，給他買了一瓶藿香正氣水。
老周的眼眶濕了。
03
2016年春天，一件事讓老周對這個流浪漢徹底刮目相看。
那天凌晨，老周正在掃街，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動靜。
他抬頭一看，三個小年輕正在撬街邊一家商鋪的門鎖。
老周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他想喊，但又怕。這年頭，見義勇為被打死的新聞太多了。他一個快六十的老頭，真上去能頂什么用？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是流浪漢。
他徑直朝那三個小年輕走過去。
「干什么的？滾！」領頭的年輕人沖他罵道。
流浪漢沒說話，就那么站著，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找死是不是？」另一個年輕人掏出一把刀子，在流浪漢面前晃了晃。
老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流浪漢卻像沒看見一樣，一步一步朝那個持刀的年輕人走過去。
他的步子很穩，眼神很冷。
那個年輕人被他的氣勢嚇住了，握刀的手開始發抖。
下一秒，流浪漢突然出手。
他一把抓住年輕人的手腕，用力一扭，刀子就掉在了地上。然后，他用一個干凈利落的動作，把年輕人按在了墻上。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鐘。
另外兩個年輕人嚇傻了，轉身就跑。
流浪漢松開手，那個年輕人也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老周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
「你……你練過？」他的聲音在發抖。
流浪漢看了看自己的手，在地上寫了兩個字：「當兵。」
「當過兵？什么兵？」
流浪漢沒有回答。
從那天起，老周開始認真觀察這個流浪漢。
他發現，這個人身上有太多不對勁的地方。
比如，他每天早起都會把自己的「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那是部隊的疊法。
比如，他走路的時候腰背挺得很直，哪怕衣衫襤褸，氣質也和別的流浪漢完全不同。
比如，他的警覺性極高。哪怕在睡覺，只要周圍有一點動靜，他就會立刻睜開眼睛。
還有一次，老周看到他在地上畫圖。
那不是隨便亂畫，是很專業的那種圖。線條規整，比例準確，看起來像是……建筑圖紙？
「你學過畫圖？」老周問。
流浪漢點點頭，然后很快把地上的圖擦掉了。
老周越來越覺得，這個流浪漢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到底是誰？為什么會淪落至此？
但每次老周想要深入了解，流浪漢總是巧妙地回避。
他就像一個謎，讓人捉摸不透。
04
2017年，老周出事了。
那天凌晨，他掃街的時候，被一輛闖紅燈的電動車撞了。肇事者跑了，老周躺在地上，腿疼得動彈不了。
凌晨四點半，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老周趴在冰冷的地上，看著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絕望。
完了。
他想，這下真的完了。
腿要是廢了，活兒就干不了了。活兒干不了，靠什么生活？兒子剛在城里站住腳，自己不能拖累他……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雙手把他扶了起來。
是流浪漢。
他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二話不說，蹲下身，把老周背了起來。
老周趴在他背上，能感覺到他的脊背很硬，步子很穩。
流浪漢背著他，跑了將近二十分鐘，到了最近的醫院。
到了急診室，流浪漢從懷里掏出一個塑料袋。
袋子里裝著錢，全是零錢。一塊的、五毛的、一毛的，皺皺巴巴，數了好一會兒，有一千多塊。
「這是你的錢？」老周瞪大了眼睛。
流浪漢沒說話，把錢塞給護士：「先治。」
后來老周才知道，那是流浪漢攢了三年的錢。
三年，撿瓶子，一千多塊，一分都沒花過。
老周的腿骨折了，需要住院。
那段時間，流浪漢每天都來醫院看他。給他帶吃的，幫他倒水、擦身，守在床邊，寸步不離。
有一次，護士幫老周換藥，不小心把被子掀開了。老周看到流浪漢的胳膊上有一道很長的疤。
「你這傷……」
流浪漢把袖子拉下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舊傷。」
老周沒有再問。
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普通的傷疤。那道疤痕很規整，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過，又像是手術留下的。
這個流浪漢的身上，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老周住了一個月醫院，出院的時候，醫藥費被減免了一大半。
他去問護士，護士說有個人幫他交了。
「誰？」
「就是那個天天來照顧你的……流浪漢。」
老周愣在那里，半天說不出話。
那天晚上，他找到流浪漢，想把錢還給他。
流浪漢搖搖頭，在地上寫了一句話：
「你對我好，我記得。」
老周的眼淚奪眶而出。
05
2018年，老周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難關。
他的兒子小軍被人騙了。
說是什么投資，讓小軍投了八萬塊。
八萬塊，是老周一輩子的積蓄。是他省吃儉用、每個月只花幾百塊錢，一點一點攢下來的養老錢。
小軍打電話來的時候，哭得像個孩子：「爸，對不起，對不起……」
老周沒有罵他。他只是說：「沒事，人沒事就行。」
掛了電話，老周蹲在墻角，抽了一夜的煙。
第二天凌晨，他照常去掃街。
流浪漢看到他的臉色，沒有問，只是默默跟在他身邊。
掃到一半，老周突然蹲下來，把頭埋進膝蓋里。
肩膀在抖。
他忍了一輩子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
五十多歲的男人，蹲在街邊，哭得像個孩子。
流浪漢站在旁邊，沒有說話，沒有走開。
他只是輕輕地，把手放在老周的肩上。
就那樣站著，很久很久。
三個月后，小軍打電話來，聲音里帶著不敢置信的興奮。
「爸！錢追回來了！」
「什么？」
「有個律師找到我，說免費幫我打官司，把那些騙子給抓了！錢全追回來了！」
老周掛了電話，愣了很久。
他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撿瓶子的流浪漢。
流浪漢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低著頭，一個一個把瓶子放進袋子里。
老周沒有問。
但他心里隱隱有一種感覺。
半年后，小軍又打來電話。
「爸！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工作？」
「一個大公司，做行政，五險一金，月薪八千！」
老周高興壞了。他掛了電話，坐在馬路牙子上，笑著笑著就哭了。
兒子終于有著落了。
他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那天晚上，老周給流浪漢帶了一瓶酒。
兩個人坐在街邊的臺階上，一人一口，喝到月亮西沉。
「謝謝你。」老周說。
流浪漢搖搖頭。
「我知道是你。」老周看著他，「我兒子的事，是你幫的忙吧？」
流浪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只是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周問。
流浪漢沉默了很久，在地上寫了一句話：
「一個欠你的人。」
老周愣住了。
「我什么時候幫過你？」
流浪漢把那句話擦掉，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走進了夜色里。
老周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里翻涌著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他總覺得，這個流浪漢在等著什么。
在等一個時機，告訴他真相。
06
2019年，老周老家出事了。
村里通知他，老房子那塊地要被征收了，讓他回去簽字。
老周高興了好一陣子。那棟老瓦房是父母留下的，他和老婆就是在那兒結的婚。后來進城打工，房子就空了，但他一直舍不得賣。
他想著，等退休了，就回老家，把房子翻新一下，種種菜，養養雞，安安穩穩過完這輩子。
現在房子要拆遷，怎么著也能賠個十幾二十萬吧？
他連夜坐火車回了老家。
結果到了才知道，賠償款只有五萬塊。
「憑什么？」老周急了，「隔壁老李家的房子比我小，都賠了十五萬！」
「你是非農戶口，減半處理。」村干部面無表情地說。
「那也不能只給五萬啊！」
「這是規定。你要是不服，可以去告。」
老周去找那些人理論，被推倒在地。
他躺在自家門口的泥地上，看著那些人揚長而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后，他連那五萬都沒拿到。因為沒錢打官司。
回城的火車上，老周靠著窗戶，看著窗外的田野一閃而過。
那是他的根啊。
他這輩子最后一個念想，就這么沒了。
第二天凌晨，他照常去掃街。
流浪漢照常在那里等他。
老周什么都沒說。但流浪漢看了他一眼，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兩個月后，村里來電話了。
「老周，拆遷停了！」
「什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說是有人把那塊地買下來了，不拆了！」
老周掛了電話，整個人都懵了。
他站在街邊，愣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轉過頭，看向不遠處那個正在撿瓶子的身影。
流浪漢低著頭，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
老周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他怕問了，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07
2020年到2023年，是老周和流浪漢相處最默契的幾年。
他們之間不需要太多語言，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老周從一開始的同情和好奇，變成了真正的關心和依賴。
他們雖然身份懸殊，但在精神上，已經成了真正的朋友。
不對，比朋友還要親。
有時候老周甚至覺得，這個流浪漢比他親兒子還親。
疫情那幾年，街上人少，但偷盜的事反而多了。
流浪漢每天都在附近巡邏，確保沒有可疑人員活動。他還會幫助一些獨居老人買生活用品，成了街坊鄰居口中的「活雷鋒」。
老周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感動又心疼。
「你這樣太累了。」老周說。
「應該的。」流浪漢寫道。
「你也要注意身體。」
「放心。」
但老周看得出來，這些年，流浪漢的身體不如從前了。
他經常咳嗽，臉色也比以前蒼白。老周勸他去醫院，他總是搖頭拒絕。
「為什么不去？」
「不用。」
老周知道他是不想花錢。他想帶他去，他又不肯。
有一次，老周趁他睡著，偷偷把自己攢的兩千塊錢塞進了他的袋子里。
第二天，那兩千塊錢原封不動地出現在老周的掃帚旁邊。
旁邊壓著一張紙條：「心意領了。留著給自己養老。」
老周蹲在地上，看著那張紙條，哭了很久。
08
2023年秋天，老周接到通知：他要在年底退休了。
五十八歲干到六十七歲，他在這條街上掃了整整九年。
九年來，流浪漢從未缺席過一天。
聽到老周要退休的消息，流浪漢沉默了很久。
「我退休后，你有什么打算？」老周問。
流浪漢想了想，在地上寫道：「不知道。」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老周說，「我老家有房子，咱們一起住。」
流浪漢搖搖頭：「不行。」
「為什么？」
「不能連累你。」
「什么連累不連累的，咱們是朋友！」
「正是因為是朋友，」流浪漢在地上慢慢寫道，「我才不能連累你。」
老周知道，他心里還有不能說的秘密。
這個秘密讓他不能接受任何人的長期幫助，也不能過正常的生活。
但九年的友誼，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老周心里很不甘。
退休那天，新來的隊長指著流浪漢罵了一通。
老周護著他，和隊長吵了一架。
「他是我朋友！」老周吼道。
「朋友？」隊長冷笑，「你交的什么朋友？一個撿破爛的！」
老周脫下工作服，扔在桌上：「今天我退休了，你們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他轉身往外走。
然后，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等等。」
老周愣住了。
他轉過身，看到流浪漢站了起來。
九年來，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人說話。
他以為他是啞巴，或者不愿意開口。
但此刻，這個沉默了九年的男人，開口了。
「老周。」
聲音低沉，沙啞，卻異常清晰。
「跟我來。」
流浪漢帶著老周，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廢棄的鍋爐房前。
老周從來不知道他住在這里。
鍋爐房里面很干凈，收拾得整整齊齊。墻上貼滿了報紙，都是這些年的財經新聞。
角落里有一個鐵皮盒子。
流浪漢蹲下身，打開盒子。
里面放著一些東西：幾張泛黃的照片，一沓文件，還有——
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軍綠色棉襖。
老周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那件棉襖，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的。
2014年12月3日，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他脫給一個流浪漢的那件。
「你……」老周的聲音在發抖，「你留著它干什么？」
流浪漢從棉襖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已經泛黃了，邊角都磨損了。
但老周一眼就認出來——
那是他老婆。
他老婆的照片，怎么會在這件棉襖里？
老周拼命回憶。
那個年月，他窮得叮當響，老婆的照片就一張，他一直貼身放著。后來有一次下大雨，他怕照片被淋濕，就塞進了棉襖的內袋里。
再后來，棉襖給了那個流浪漢，他就把這事忘了。
他以為照片丟了。
他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原來，一直在這里。
「你為什么……」老周的眼眶紅了。
流浪漢看著他，嘴唇顫抖著，一字一句地說：
「我找了她十五年。」
老周的大腦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