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1年冬,成都城西第三區的西大街上,一家門臉不大卻頗有年頭的老字號“六順典當行”,正準備結束一天的營生。
這家典當行始于前清光緒爺的末年,傳到如今的老板俞丕芝手里已是第三代。
俞老板年屆七旬,事必躬親,依舊自掌店務。
“六順”能在成都這片袍哥、軍閥、商賈龍蛇混雜的地界屹立不倒,靠的是一個“信”字,還有一套傳下來的老規矩。
“六順典當行”最要緊的規矩,是針對“短當”的——客戶典當貴重物品,典期卻僅一天。
這實則是短期高息貸款,多為江湖中人應急,次日便贖,利潤高但風險大,可能是賊贓或跑路盤纏。
因此,凡遇短當,當晚老板須親自帶伙計值夜看守當物,直至天明客戶來贖,既對客戶負責,也防夜間被人里應外合劫走當物。
這天午后,天上飄著若有若無的冰渣子,街上的行人早已稀疏。
店里的伙計“朝奉”們搓著手,正盤算著晚上去哪家館子燙一壺燒酒暖暖身子,忽聽街上傳來一陣急促的三輪車轱轆聲。
車子在“六順”門口停穩,一個40來歲的中年男子跳下車來,身板硬朗,面色沉著,眼神透著一股子不易察覺的狠戾。
“掌柜的,有批貨,急當,一天!”男子嗓音洪亮,中氣十足。
來了大生意!俞老掌柜正坐在后堂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聞言眼皮一抬,精神頭立馬上來了。他慢悠悠地踱到前堂,朝那漢子拱了拱手:“客官里面請。”
朝奉們得了眼色,七手八腳地將車上的幾個木箱搬進店堂。
箱蓋一開,滿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好家伙!珠寶玉器、青銅彝鼎、漢代古玉……各色古玩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澤,一看就不是尋常物件。
俞老掌柜戴上老花鏡,拿起紫檀木的放大鏡,一件件上手檢視。他看得極慢,手指在器物上輕輕摩挲,時而湊近了聞聞土腥味,時而用指甲蓋叩擊聽聽聲響。
這是老朝奉的看家本事,一輩子跟玩意兒打交道,真假優劣,一摸一看一聞,心里便有了七八分底。
半晌,老掌柜放下放大鏡,緩緩開口:“東西都是開門貨,不錯。客官想當多少?”
“三千塊大洋。”男子報出個數目,眼睛眨也不眨。
俞丕芝心里盤算了一下,這批貨的市價遠不止三千,對方要價還算公道。
他點了點頭:“成!典價三千銀元,典期一日,利息一分五。明兒個中午十二點前,煩請客官準時來贖。”
“就這么辦。”男子干脆利落。
賬房先生丁康達隨即開出當票,俞丕芝親自簽了字,蓋上“六順”的朱砂大印。
一張三千元的支票遞到那男子手中,他接過票據,看也沒看就揣進懷里,轉身便走,三輪車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整個過程,快得就像一陣風。
夜幕降臨,俞老掌柜按照規矩,留在了店里守夜。賬房丁康達本想陪著,老掌柜體恤他,勸了回去。
當晚,俞老掌柜和兩個年輕的朝奉小六、小馬在屋子中央生了一盆炭火,三人圍爐而坐喝著熱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倦意襲來,他們便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誰也沒想到,這一盹,竟是通往黃泉路的最后一覺。
門窗緊閉,空氣不通,炭爐悄無聲息地釋放出致命的一氧化碳。圍爐而憩的三人,在睡夢中便中了毒,毫無掙扎。
或許是其中一人在彌留之際尚存一絲本能,身體抽搐了一下,身上穿著的厚棉袍子下擺拂過火盆邊緣,瞬間便被炭火引燃。
火苗起初只是微弱的一點,很快,熊熊烈焰沖破屋頂,驚動了左鄰右舍,人們才在一片驚呼和鑼鼓聲中驚醒。
然而,一切都晚了。
大火被撲滅時,天已微亮。“六順典當行”的前堂已是一片焦黑的廢墟,俞老掌柜和兩個伙計的尸身被發現時,早已辨不清面目。
俞家遭此橫禍,頂梁柱一倒,頓時亂作一團。二十幾口人哭天搶地,連喪事都不知道該如何操辦。
賬房先生丁康達強忍悲痛,站出來主持大局,處理喪葬事宜,變賣俞家殘余的家產,安撫那一大家子孤兒寡母。
若非有他,俞家恐怕連這道坎都過不去。
因此,俞家上下對他感恩戴德,視若至親。
那批價值不菲的古玩連同那不知來路的典當人,都隨著那場大火化為了一個無人能解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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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順典當行”徹底破產了。
那座燒得只剩下骨架的宅子被一個名叫祝興三的袍哥大爺盤了下來。
祝興三在道上頗有臉面,為人也算仗義。他感念丁康達在俞家遭難時的仁義之舉,在將房屋修繕一新后,特地騰出后院三間屋子,要丁康達一家免費居住。
丁康達心中感念,住是住下了,但堅決不肯白住,每月照價付租,分文不少。
祝興三將修好的房子臨街部分租給了國民黨軍隊的某個師,做了辦事處兼軍需倉庫。
日子看似就這么平淡地過下去了。可誰知一年之后,風云突變,“軍統”查出祝興三竟是日寇的間諜。一聲令下,人被逮捕,直接交軍事法庭審判,一顆子彈了結了性命。
他名下的所有財產,包括原“六順典當行”的這處房產,全被作為敵產沒收。
軍方繼續使用,這下連房租都省了。
抗戰勝利后,也不知是哪個神通廣大的人物在背后做了手腳,這處本該收歸國有的房產,竟然搖身一變成了私人產業,產權登記在了一個叫姜老三的市商會顧問名下。
這姜老三明面上是商界名流,暗地里卻有著“軍統”特務的身份。
他接手后,將大院分割成十七戶,分別租給普通市民,做起了旱澇保收的包租公。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1949年12月,成都解放。
姜老三作為惡霸特務被人民政府逮捕,次年初便吃了槍子兒。
他的財產除了按政策留給家屬一部分生活所需外,其余全部沒收。
這處幾經易主的房產,自然也在沒收之列。
成都市房管局接管了這里,將其正式命名為“六順公寓”。
而我們的故事,就將從這里,從這座見證了太多興衰榮辱的“六順公寓”里,真正開始。
回頭再說那場大火。
丁康達因為老板體恤,當晚回家加班清算年終總賬,才逃過一劫。
他用來裝賬本的是一口英制墨綠色的牛皮箱。
這箱子并非丁家之物,而是當年“六順”收的一件死當。
原主當了一箱名貴藥材,卻特意交代,箱子本身不在典當之列,只是暫存。
后來藥材成了絕當,被俞老板處理了,但這口做工精良的皮箱卻遵守承諾留了下來,一直由賬房丁康達保管。
日子久了,原來裝賬本的木箱破損不堪,丁康達便用這綠皮箱取而代之。
正是因為那個寒夜他將這口裝著賬本的綠皮箱帶回了家,這口本該與典當行一同葬身火海的箱子才陰差陽錯地保存了下來。
典當行破產后,這口箱子也就順理成章地留在了丁家,成了丁康達晚年生活中一件不起眼的舊物。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口看似普通的綠皮箱,將在9年之后將他和他的一家,都卷入一場難以想象的驚濤駭浪之中。
1950年4月21日,下午一點剛過,正是人犯春困的時候。
“六順公寓”的大門口,晃晃悠悠地走進來兩個穿藍布工作服的漢子。兩人都戴著同色的長舌工作帽,帽檐壓得低低的。走在前面的那個,皮帶后側掛著一串家伙事兒——老虎鉗、螺絲刀、電工刀、小扳手,叮當作響。跟在后面的,肩膀上搭著個白色帆布工具包,包口還故意露出一卷嶄新的電線頭,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干啥的。
“六順公寓”是個大雜院,沒有門房,也沒個正經的門衛,不過,總有三五成群閑著沒事的大爺大媽,端著搪瓷缸子,磕著瓜子,擺著龍門陣。
眼見來了兩個“公家人”,大爺大媽們眼神立馬就活泛起來了。那身打扮,那套行頭,錯不了,準是房管所派來的電工師傅!
“喲,師傅來了!”一位姓李的大媽最是熱情,顛顛兒地迎了上去,“是哪家報修了?我跟你們說,我們這院里的線路,那可是老掉牙嘍!”
搭著電工包的那個漢子開了腔,操著一口還算標準的成都話說:“大媽,我們不是接到哪家報修來的。是所里統一安排,來給‘六順公寓’整體檢查一下電表和線路。凡是破舊的電表、老化的電線、不好使的燈頭開關,一律免費更換!”
這話一出,好家伙,人群里頓時“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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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換?真的假的哦?”
一時間,七八個老人圍著兩個“電工師傅”問長問短。
那疤臉師傅顯得很有耐心,一邊聽著,一邊不住地點頭,慢條斯理地回答,還拿本子記下來,答應會一家家地進去看。
這番做派,更是讓大伙兒對他倆的身份深信不疑。
登記完畢,兩人便從院子最外頭的一戶開始,挨家挨戶地“檢查”起來。每到一處,都和主人家聊上幾句,問問用電情況,態度和藹可親。
就這樣,他們一路往里走,不緊不慢,最后來到了丁康達家中。
丁老爺子如今已是六十出頭,閑居在家,每日里喝茶看報,侍弄幾盆花草,百事不問。家中的一切大小事務,都由老伴兒丁張氏一手操持。
丁張氏見到兩名電工師傅,熱情地把人讓進屋,麻利地沏上兩杯熱茶,“師傅辛苦了,快坐下歇口氣。”
疤臉師傅照例問了問家里的用電情況,丁張氏一邊回答,一邊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師傅,你看我們家這屋,就一個燈,晚上暗得很。能不能給我們在里屋再安一盞燈?還有啊,這墻上就一個插座,實在不方便,想再加一個。哦對了,最好再給裝兩個雙聯開關,這樣進門出門都能開關燈,省事兒。”
疤臉師傅在本子上記著,嘴里連聲應著:“要得,要得,大娘你這個要求很合理,我們記下了,回頭統一安排。”
正說到這兒,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表哥,在家沒得?”
隨著話音,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已經邁步進了屋。這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太陽穴微微鼓起,雙目炯炯有神,行走坐臥之間,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
他便是丁康達的表弟,西南一帶赫赫有名的拳術名家——騰四海。
騰四海在云貴川三省,弟子門生遍布各地,黑白兩道上提起“騰四爺”的名號,無人不豎大拇指。成都解放前,無論是地方軍閥還是國民黨的軍警憲特,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地叫聲“四爺”。解放后,新政權的干部也時常登門拜訪,一來是感謝他當年曾暗中為革命出過力,二來也是請他出面,協助政府做些三教九流的統戰工作。
那兩個假電工一見騰四海進來,臉色就是微微一變。尤其是那個疤臉,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騰四海的名頭太響,在成都這地面上,不認識他的人不多。他們這點道行,在正主兒面前,簡直就是班門弄斧。
“哎,表弟來啦!”丁康達從里屋迎了出來。
騰四海目光在兩個電工身上一掃,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沒說什么,只是朝丁康達點了點頭,然后自顧自地在八仙桌旁坐下。
那兩人頓時覺得屋里的空氣都凝固了,如坐針氈。疤臉師傅合上本子,干咳一聲,站起身來:“那個……丁大娘,你們家的情況我們都了解了,這就先去下一家了。”
說完,不等丁張氏再開口,拉著同伴,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匆匆離開了。
老夫婦不知道,騰四海的到來,無意之間竟為家趕走了兩個圖謀不軌的強盜。騰四海自己都對此渾然不覺。
02
4月23日,距離那兩個“電工”上門過去了兩天。
晚上八九點鐘光景,不大不小的春雨便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丁家是三代同堂。除了丁康達老兩口,還有他們的大兒子丁雪杉夫婦,以及兩個活潑好動的孫子。平日里,這種雨夜,一家人通常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可這個晚上,卻是個例外。
下半夜,一家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被驚醒的。想不醒都不行,因為有人在外面敲門,而且敲得又響又急。
丁康達趿拉著鞋走到院門邊,拉開門閂。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住在公寓大門口的街坊老陳,他一臉緊張。在他身后,赫然站著三個背著步槍、身穿軍裝的解放軍戰士!
丁康達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無。
原來,這三位解放軍戰士,是駐成都部隊的一個夜間巡邏小組。
其時成都解放不過四個月,社會上潛伏的特務、散兵游勇、地痞流氓還不少,社會治安情況不容樂觀。為了維護穩定,駐軍部隊便組織了多個巡邏組,日夜不停地在大街小巷巡邏,防特、防匪、防盜。
就在剛才,這個巡邏組巡邏到“六順公寓”后邊那條黑漆漆的巷子時,借著偶爾從云縫里透出的微光,帶隊的班長眼尖,忽然發現前方不遠處的墻根下,有兩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在晃動。
“站住!干什么的!”班長一聲斷喝。
那兩個黑影顯然是嚇破了膽,聞聲拔腿就跑。三名戰士立刻追了上去,可那巷子七拐八彎,地形復雜,對方又是早有準備的亡命之徒,追出百十米,人影早就沒了。
戰士們沒追上,只好返回來。他們走到剛才那兩個黑影待過的地方,用手電筒一照,發現地上遺落著一把長柄的螺絲刀,還有兩根被拗成彎鉤的粗鋼絲。
再看墻根,緊挨著地面的地方,已經有好幾塊青磚被撬了下來,堆在一旁,露出了里面黃色的泥土。
這道墻,是用三層磚頭砌起來的,正是原“六順典當行”的后院墻。墻的那一邊,就是丁康達家的廚房。看這架勢,只要再挖掉幾塊磚,就能掏出一個可供一人鉆過的大洞,爬進丁家。
很明顯,這是一起被及時發現的盜竊未遂案。
巡邏班長尋思著,雖然竊賊被驚走了,可誰也保不齊他們會不會賊心不死,等巡邏隊一走,又殺個回馬槍。
為了安全起見,有必要提醒一下這戶人家,讓他們加強防范。
于是,他們便繞了個大圈,從后巷來到西大街的“六順公寓”正門,叫醒了住在門口的老陳,由老陳領著,一路摸黑來到后院,敲開了丁家的門。
聽完解放軍同志的講述,丁家人才恍然大悟。
丁雪杉趕緊跟著戰士們去后墻查看,果然看到了那個被挖開的墻洞。眾人都是一陣后怕,連聲道謝。
巡邏戰士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的話,便轉身消失在雨夜中,繼續他們的巡邏任務。
丁家并不知道,這已經是歹徒針對他們的第二次未遂作案了。
聞知此事后,一家人的反應也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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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覺大,兒子丁雪杉和兒媳皮艷嫻確認沒什么危險后,回房倒頭便睡了,兩個小孫子更是自始至終都沒醒過。
可丁康達夫婦,卻再也睡不著了。
丁張氏躺在床上生怕那兩個賊人去而復返,后來干脆不睡了,披衣起身,搬了張小板凳,就坐在廚房門口守著。
而丁康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反復琢磨著這件事,越想越覺得有些反常。
從后墻挖洞,這種行竊方式在舊社會不算稀奇,叫“穿地入戶”,是些下三濫的毛賊慣用的伎倆。
問題在于,這后巷長近百米,巷子這邊,是十幾戶人家的后墻。竊賊為什么單單挑中了“六順公寓”?又為什么在公寓里,偏偏就選中了自家下手?
要說圖財吧,“六順公寓”里住的這十七戶人家,哪有什么大富大貴之人?都是些靠上班掙工資養家糊口的普通市民階層。自家的情況自己最清楚,除了幾件祖上傳下來的舊家具,實在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難道就為了那點鍋碗瓢盆,也值得人家費這么大勁來挖墻洞?
再說,行內的規矩,竊賊作案前,都得有個“相腳頭”的過程,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踩點”。得事先摸清楚哪家殷實,哪家有“貨”,才好動手。可今晚這兩個賊,倒像是沒頭蒼蠅,不問青紅皂白就直接開挖,看這路數,倒像是兩個剛出道、不懂規矩的“菜鳥”。
早飯后,兒子兒媳帶著孫子們照常上班上學。丁張氏沒跟老伴商量,獨自出門直奔派出所,在她看來,出了事找政府、找警察,天經地義。
不多時,丁張氏領回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民警,是戶籍警小羅,臉上帶著稚氣,穿警服卻精神干練。
丁康達反倒不好意思,埋怨老伴:“哎呀,這點小事還勞煩羅同志跑一趟,太見外了。”
小羅笑著擺手:“丁大爺,有案情來了解是分內事,應該的。”
他跟著老兩口查看后墻洞和巷子里的現場,建議他們:“大爺,這墻得趕緊砌上,不然還得出事。”
說罷就跑到附近工廠借來瓦刀、灰桶,卷起袖子親自干了起來。
丁老爺子活了大半輩子,哪見過這樣的警察?舊社會警察不敲詐就不錯了,哪有查案還幫百姓干活的?
他感動得直念叨:“還是新社會好!人民政府的警察就是不一樣!”
墻砌好抹平,丁康達死活不讓小羅走,硬拉進屋按坐下喝茶。
兩人閑聊時,丁康達把昨晚的疑惑一五一十說了,小羅也覺得有理,一個普通工薪家庭被賊盯上,確實反常。
只是這起未遂盜竊沒造成損失,派出所按規定做了記錄,沒立案,也沒上報分局。
至于兩天前那兩個假冒電工的事,丁老爺子當時壓根就沒往心里去,自然也沒法兒跟小羅提起。
前兩次的試探,歹徒都未能得手。然而,他們顯然并未就此罷休。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03
1950年4月27日,這些人盯上了丁康達的小孫子丁勝利。
丁老爺子有兩個孫子長孫丁堅抗,生于1940年,天生皮膚黝黑,又屬龍,家里人便給他取了個響亮的乳名——“小黑龍”。
小孫子丁勝利,則出生在1945年初秋,呱呱墜地之時,恰逢抗戰勝利的喜訊傳來,舉國歡騰,名字由此而來。他生肖屬雞,活潑好動,乳名“小公雞”便叫開了。
1950年,10歲的丁堅抗讀小學三年級,5歲的弟弟丁勝利因爺爺奶奶疼愛未上幼兒園,還是院里的“孩子王”。
中午開飯,丁張氏亮嗓喊孫子回家,卻沒得到回應。她把公寓十六戶人家找遍,又問了常跟丁勝利玩的小伙伴,才知他一小時前就沒跟大家在一起了。
丁張氏心慌回家告知老伴丁康達,丁康達安慰她孩子許是去外頭看熱鬧,讓她去公寓外左鄰右舍找找。
丁張氏在街上轉了半個多小時,把孩子可能去的地方都問遍,仍沒消息。
不祥預感壓上老兩口心頭,他們攙扶著直奔派出所。
戶籍警小羅正吃午飯,聽聞情況立刻放下碗,擦嘴抓帽就跟著去“六順公寓”。
丁家孫子失蹤的消息已傳開,人緣好的丁老爺子引得鄰居們紛紛出來詢問,小羅挨個打聽,卻沒得到有價值的線索。
危急時刻,管信報箱的老陳趕來,遞上丁家的報紙和一封信。
這信是舊牛皮紙糊的,無郵票無郵戳,是被人塞進信報箱的。
丁張氏心急沒心思看,隨手放桌上,丁康達卻瞥見這封不合規矩的信,他在典當行見多識廣,瞬間被恐懼攫住,哆嗦著拆開,里面是裁自告示空白處的信紙,毛筆字歪歪扭扭:貴孫已被接去,欲贖回,將手抄《少林拳術要義》裝箱送至指定處,應允便在門外電線桿拴紅布,勿驚動公安。
丁康達眼前一黑險些摔倒,小羅扶住他看清信,知是綁架案,遠超派出所處置能力,當即決定上報。
這是成都解放后首起綁架案,消息層層上報,最終驚動了市軍管會公安處副處長、市公安局局長趙方。
案情驚動了市公安局局長趙方。這位從一九三八年就開始從事公安保衛工作的老革命,在晉綏根據地時就以心思縝密、作風強硬著稱。聽完案情匯報,趙方沒有絲毫猶豫,當即下令:立即從市局、分局抽調精干力量,組建專案組,全力偵破此案!
市局3人李成道、景浩天、張凡、分局3人宋顯遜、龍思躍、斯遇春加民警小羅,共7人,由市局刑警科科長李成道任組長。彼時警力緊缺,這已是高規格配置。
綁架案偵辦核心在“快”,尤其此案已收贖票信,更是與綁匪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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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專案組碰頭,卻陷入困境:贖票信末尾“勿驚動公安”是威脅,可警方早已知情。公開去“六順公寓”怕綁匪眼線見警撕票,隱蔽偵查又恐生面孔引懷疑,連靠近公寓、找丁家談話都不敢,時間每過一分,人質危險就增一分。
李成道經驗豐富,先讓小羅找可靠街坊告知丁家“公安在研方案,勿輕舉妄動”,再引導大家分析綁匪目的。
贖票信未要錢財,只要丁康達手抄《少林拳術要義》,這書卻非珍本。
丁康達此前幫表弟騰四海抄書,騰四海有百年石印本,怕損壞讓其代抄。
抄本已還騰四海卻因武館搬遷暫存丁家,且成都至少三人有原本,川大圖書館也可借閱,丁康達字跡工整卻非“墨寶”,綁匪為此犯大案令人費解。
討論重回是否公開調查的僵局,李成道拍板“以靜制動,等綁匪下一步動作”。可丁家已擅自行動:騰四海串門時見公寓電線桿拴紅布,才知丁勝利被綁。
老人家在典當行干了一輩子,見的陰私事多,也聽過不少綁票案的結局。他腦子里根深蒂固的一個觀念就是:人命關天,綁匪的要求必須第一時間滿足,贖票越快越好,萬萬拖延不得。他見過太多因為家屬猶豫不決,或是湊不齊贖金,最后導致人質被撕票的悲劇。
憑著自己那點“江湖經驗”,他當機立斷,找來一塊紅布,把它拴在了綁匪指定的電線桿上。
紅布剛拴上去沒幾分鐘,丁雪杉夫婦就聞訊趕回了家。小兩口是新社會成長起來的知識分子,他們的觀點截然相反:出了事,就應該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
兩代人正為此事爭執不休,騰四海就到了。
騰四海立刻表態,支持丁雪杉夫婦的意見:“共產黨是為老百姓做主的,這事必須交給公安局處置!”
丁雪杉一聽,像是得了圣旨,一躍而起,轉身就要出門去把那塊紅布取下來。
“站住!”騰四海一聲斷喝,叫住了他。
“四叔?”丁雪杉不解地回頭。
騰四海嘆了口氣,沉聲道:“信號既然已經發出去了,那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黑道有黑道的規矩,我比你們懂。收回信號,在他們看來就是反悔。對付反悔的苦主,綁匪只有一種處置方式——撕票!”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丁康達更是面如死灰,雙腿一軟,癱坐在了椅子上。
丁家拴紅布的消息傳到專案組臨時指揮部,李成道眉頭緊鎖。
最終,專案組不得不做出選擇,決定“順勢而為,將計就計”,寄望綁匪無眼線或眼線不專業,待其聯系交易時尋機會。
專案組立刻轉移到附近派出所,布置“釣魚方案”:通過居委會姚嫂找多位可靠居民,以“探望”為名分時段單次傳遞信息,避免重復暴露,再約見丁家坐鎮的騰四海。
騰四海到派出所仍憤懣:“李科長,這伙龜孫吃了熊心豹子膽!連我老騰的面子都不給,要么活膩了,要么是外碼頭過江龍!”
李成道說明計劃,騰四海點頭:“先救孩子,你們查不下去,我找江湖朋友翻底細,解放了不私辦,查到就報你們;但你們不管,我就自己動手!”
李成道回應:“公安局辦案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04
商議交易人選時,騰四海道:“我出面怕綁匪慌了作絕,徒弟朋友去也引疑,還是孩子爹丁雪杉穩妥。”
騰四海還提議讓武館配合公安一同破案,李成道婉拒:“別驚動武館,您以至親身份在公寓坐鎮,明幫丁家應對,暗護家人防事端。”
騰四海剛走,綁匪第二封信到了。
他們要求當晚十點將手抄本裝箱送城西觀音庵后門,放臨河石階第三級,承諾交物放孩。
那么,這第二封贖票信又是如何送到丁家的呢?說來也巧,送信的,竟是孩子母親皮艷嫻供職的醫院。
皮艷嫻是外科的一名護士,本來正在上著班,接到兒子被綁架的消息后,當即心急火燎地請假回了家。這事兒在醫院里一下子就傳開了,同事們議論紛紛。藥房是最晚得知消息的。
臨近下班時,抓藥的病人少了,幾個女藥劑師正湊在一起,壓低了聲音議論皮艷嫻家的不幸。眼看下班時間到了,一個藥劑師正準備去關發藥窗口的木板,忽然發現窗臺上貼著一張紙條。她好奇地拿起來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上面竟然寫著讓醫院轉交給丁家的贖票信!
院長是個見過些世面的老人,他拿著信琢磨了半天,最后決定:“這信,不要送公安局,直接派個穩妥的人,給丁家送去。萬一人家考慮到孩子的安全,根本就沒報案,我們這邊一送公安局,不就等于替人家報了案嗎?那不是反倒害了孩子?”
騰四海按專案組交代,讓丁雪杉準備,叮囑:“帶信核對位置,晚到點,給公安留準備時間。”
丁康達取出手抄本,丁雪杉裝箱,皮艷嫻用油布包好捆結實,還做了拎襻綁車上。
丁雪杉穿雨衣要出門,騰四海追出喊:“別戴雨帽!讓對方看清臉,防疑是便衣!”
丁雪杉重重地點了點頭,推著車,匯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專案組立刻行動。
觀音庵距分局一公里,是民國初富商遺孀捐建的,后門臨小河。
龍思躍畫地形草圖:庵兩側是石板巷,東靠小學墻、西靠朱彌豪宅墻,河對岸是“大會場”空地。
刑警分析:綁匪選此地形是因水陸易逃離,且不利警方設伏。
經過一番緊張地討論,抓捕方案最終敲定。眾人決定分頭設伏:
第一路,兩人潛入觀音庵,在后院門內隱蔽待命。
第二路,三人埋伏于庵前的廣場及周邊,一旦發現綁匪進入兩側的小巷,則立刻從兩個巷口突入,封死其退路。
第三路,兩人在河對岸的“大會場”附近隱蔽。如果綁匪企圖從大會場這邊渡河取貨,則立即沖到河邊,截斷其水上后路。
考慮到綁匪很可能會用繩索之類的東西從外面將觀音庵的后門拴死,以防備門內有埋伏,李成道還特意關照,庵內埋伏的兩人必須準備好翻墻用的工具。
事不宜遲,方案既定,專案組七名刑警隨即領了武器,悄然出發,在夜幕的掩護下,奔赴各自的預定位置。
夜色如墨,春雨如絲,李成道與宋顯遜隱蔽在觀音庵后門內側陰影中,庵內僅兩名尼姑守耳房聯絡,其余人熄燈閉戶。
九點半后雨停云散,明月照亮碼頭,十點左右丁雪杉推著車出現,按要求將油布包紙箱放石階第三級,速離現場。
刑警們扣著扳機緊盯包裹,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過去,已過午夜,綁匪仍未現身。
難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綁匪察覺到了警方的行動?李成道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絲疑云。
就在這時,庵院深處,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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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負責聯絡的小尼姑,提著裙擺,躡手躡腳地來到后院,沖著李成道藏身的方向,急促地招了招手。
李成道心中一凜,立刻意識到:情況有變!情況確實發生了變化,只不過,并非發生在觀音庵這邊,而是發生在幾十里外的“六順公寓”。
一小時前,“六順公寓”住戶被爆竹驚醒,接著傳來丁勝利哭聲。
丁雪杉夫婦狂喜:“是勝利!是勝利的聲音!”奔到門口,見兒子坐在地上哭。
丁康達老淚縱橫,丁張氏念“阿彌陀佛”,騰四海暗忖“綁匪還算守規矩,還放爆竹提醒”,隨后去派出所報信。
值班副所長老袁接報,立刻聯系分局。
分局領導是清楚當晚行動計劃的,接到電話也是大吃一驚。他們立刻派出一名干警,騎著自行車,火速趕往觀音庵,向李成道報信。
意外!實在是太意外了!綁匪還沒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怎么就把人質給放了?這完全不合邏輯。從法律上講,這叫犯罪終止。可他們終止犯罪的原因是什么呢?是良心發現?還是另有圖謀?
專案組趕回“六順公寓”,丁勝利已送醫檢查。
李成道派景浩天、斯遇春去醫院,其余人調查鄰居。丁勝利因年幼且被下迷藥,記憶混亂,僅記:中午在門洞玩,一男子叫他名字,說媽媽接他去醫院,給糖后抱他上車。他不知不覺睡著了,醒后在陌生屋子里面,男子哄他、給吃喝、找貓陪玩,再醒已在家門口。醫院查得孩子僅受驚嚇,無外傷。
走訪鄰居那邊,同樣一無所獲。因為當晚入夜后就下起了雨,家家戶戶都早早地關門閉戶歇息了,沒有人聽到或者看到任何可疑的動靜。所有人的記憶,都是從那聲爆竹開始的。
當晚的調查,便只能到此為止。臨走時,李成道特意叮囑丁家,雖然孩子平安回來了,但案子還沒破,家屬務必多加留意,謹防綁匪狗急跳墻,再次下手——尤其是對丁家的大孫子“小黑龍”。
05
在普通老百姓看來,這起綁架案似乎已經可以畫上句號了。但警方絕不會這么想。
次日上午,趙方聽李成道匯報后敲桌:“案子沒結束,剛開頭!專案組不撤,必須查清兩點:綁匪真實目的,把人全抓回嚴辦!”
他起身強調:“這是成都解放后首起綁架案,背后恐有秘密,不破難向人民交代,難震牛鬼蛇神,要盡快偵破!”
中午,李成道傳達指示,專案組邊吃盒飯邊開會,反復研究綁匪兩封信,仍困惑這些綁匪為什么為普通手抄本冒險。
會議室里一陣沉默。就在這時,專案組里最年輕的成員,派出所戶籍警小羅,有些猶豫地舉起了手。
李成道鼓勵:“有想法就說,別顧慮。”
小羅匯報:“綁架前幾天,派出所接報,雨夜軍方巡邏隊發現有人掘丁家后墻,未遂。丁家經濟中等無珍寶,竊賊為何盯他們?掘墻后四天就綁架,會不會有關聯?”
這番話點醒眾人,若兩事是一伙人干,目的絕非錢財,卻更費解為手抄本費周章。
討論偵查方向,李成道決定先細致走訪“六順公寓”:“我們先去一趟‘六順公寓’,對所有住戶再進行一次全面細致地走訪。無論是盜竊還是綁架,案犯都需要對丁家的情況進行事先偵查。這種偵查,只要進行過,就可能會‘雁過留聲,人過留蹤’。也許丁家人自己沒留意,但他們的鄰居,或許看到過什么,聽到過什么,只是當時沒有意識到這與犯罪有關。我們這次去,就是要進行有針對性地啟發和點撥。”
這一次的走訪,果然有了重大發現。當刑警問及近期是否有陌生人在公寓內活動時,好幾戶居民都提到了同一件事:綁架前一周,兩自稱房管所電工的人挨戶查線路、登記,說免費換老舊設備,后無下文,居民去房管所問,被告知“查無此事”。
李成道派刑警核實,確認房管所未派電工,假電工即嫌疑人!
4月29日會議,李成道指出假電工上門、掘墻盜竊、綁架是一伙人三連環陰謀,目標始終是丁家,卻仍不知其目的。
既然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那部《少林拳術要義》的抄本,那么秘密,一定就藏在這部抄本里。觀音庵設伏失敗后,專案組便將那個用來當“贖金”的包裹帶了回來。
此刻,八冊用牛皮紙做封面、蠟線裝訂的抄本,就攤放在會議桌上。眾刑警人手一冊,一頁頁地仔細翻看,希望能從紙張、字跡、或是夾縫中發現什么端倪。可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還是一無所獲。
這時,專案組里那位從十八兵團敵工部轉業過來的新刑警,二十三歲的景浩天,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此前誰也未曾想到的觀點。
“李組長,”他指著綁匪留下的那兩封信說,“我反復看了這兩封信,發現一個共同點。兩封信里,都提到了一個詞——‘裝箱’。第一封信說‘裝箱送至告知之處’,第二封信又強調‘將抄本裝箱后送往觀音庵’。他們為什么非要強調‘裝箱’呢?會不會……會不會有這么一種可能,案犯真正在乎的,并不是這部抄本,而是用來裝抄本的那個箱子?”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么案犯索要抄本就只是個幌子,他們真正的目標,是丁家用來裝抄本的那口箱子!可問題又來了。綁匪既然圖的是箱子,為何在兩封信中,都沒有明確指出要用哪一口箱子呢?
對于心思縝密的綁匪來說,他們既然能策劃出如此環環相扣的案子,就不應該犯下忘記提醒對方使用特定箱子這種低級錯誤。除非……他們根本就不認為有提醒的必要。專案組的刑警們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推演,一個大膽的假設逐漸成形:綁匪之所以沒有提及,并非疏忽,而是出于一種“想當然”。
在他們看來,丁家要送出那部精心抄寫的《少林拳術要義》,就一定會、也只可能使用他們想要得到的那一口特定的箱子!那么,這口箱子是屬于年輕的丁雪杉夫婦,還是屬于年邁的丁康達老兩口?
答案幾乎是肯定的:后者。因為第一封贖票信中,開宗明義就點明了,信是寫給“丁老先生”的。而且,綁匪覬覦的抄本,也是存放在丁康達那里。
再結合之前假扮電工上門企圖搶劫,以及雨夜掘墻準備行竊這兩次未遂的行動來看,歹徒的目標從始至終都鎖定在丁康達老人的住處。
這一次,談話的地點沒有選在丁家,而是通過居委會,將丁康達請到了派出所。當刑警將“抄本與箱子”這個全新的推論擺在丁康達面前時,只見這位一向沉穩的老先生,渾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了一般。他眼神發直,嘴唇微微翕動,口中喃喃自語道:“箱子……箱子……難道……難道他們看中的,是那口綠皮箱子?”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隨著丁老爺子陷入塵封的記憶,一樁十二年前的往事,被緩緩地揭開了。
1938年1月,“六順典當行”關門前,一額有刀疤的“車軸漢子”來當名貴藥材,要當2000塊大洋,帶一口綠皮箱,要求箱子也留著,不作價、不受當期限制。
負責接待的朝奉老沈,臉上頓時露出了為難之色,典當行一般不收藥材。
后來是老板俞丕芝出面,壓價到1300塊大洋,月息七厘,當期半年,答應留箱,讓丁康達開票。
丁康達當時提醒俞老板“藥材恐是賊贓”,俞老板知其風險,但利潤誘人且藥材印“金陵保和堂”,當時南京已淪陷,想必不會有什么麻煩,就收下了。
半年后,那漢子未贖當,俞老板轉賣藥材,卻按當票約定帶回綠皮箱,讓丁康達保管。
丁康達先用它裝賬本,后典當行失火,因他帶回家清算總賬,箱子才幸存,此后一直留在丁家。
06
專案組立刻取來綠皮箱,英國紐格蘭公司ALⅢ型,墨綠色牛皮,內襯淺紫真絲,屬中高檔次奢侈品,地毯式檢查無夾層暗格,送醫院X光檢查也未發現金屬異物或機關。
小羅疑惑:“會不會我們想多了,綁匪真要抄本?”
李成道否定:“為抄本不必冒掉腦袋風險連續三次作案!秘密一定在箱子里!”
“找手藝好的工匠,把箱子一層層拆開查,之后再縫合回去!”
5月1日勞動節,專案組請曾經營皮箱作坊的錢師傅拆綠皮箱檢查。
錢師傅見箱贊嘆:“好東西!這皮料、手工,現在見不著了!”
李成道叮囑:“務必小心,拆后需完璧歸趙。”
錢師傅拍胸脯保證:“各位長官放心,我干了一輩子,拆完裝回,保證看不出痕跡。”
在刑警注視下,錢師傅用特制工具拆箱:先撬鉚釘、挑斷絲線剝下真絲襯里,再拆皮條和拎襻,最終將箱子全部分解成木質框架、牛皮蒙面等零件,卻未發現任何秘密。刑警們失望不已,偵查陷入僵局。
5月2日,專案組又詢問了武館之中見過這只綠箱子的人員,依舊是毫無線索。
就在專案組為線索中斷而一籌莫展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卻在深夜悄然降臨。
5月3日晚,九點多鐘。已經歇下的“四海武館”,大門被人“砰砰砰”地敲響了。
負責守夜的伙計馬三睡眼惺忪地打開門,見門外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正是已經離開武館的學員賈天祥。
賈天祥一臉焦急,說有萬分緊急的事,要求見“先生”。
在武館里,“先生”是入室弟子對師父騰四海的尊稱。賈天祥的武術底子不錯,悟性又高,是上一期學員中,唯一一個被騰四海看中,收為入室弟子的。
可騰四海的規矩極大。他習慣早睡早起,一旦躺下,最忌諱被人吵醒,天大的事也得等到天亮再說。因此,馬三哪里敢去通報,一個勁兒地擺手,讓賈天祥明天再來。
賈天祥不敢硬闖,卻也不肯離去,兩人就在門口僵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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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武館的賬房周先生,恰好從外面訪友回來。賈天祥一見,如同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行禮,一把將周先生拉到旁邊,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了幾句話。
周先生聽完,臉色也是一變。他當即對馬三說:“放他進去。我去叫醒當家的。你別怕,有什么事,我來擔待!”
那么,賈天祥究竟有何要事,竟能讓一向循規蹈矩的周先生,都敢于去觸碰騰四海的逆鱗呢?
原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兒。
那是在丁康達送抄本到武館大約一周之后,他從灌縣來了一個姓宋名今云的朋友。這宋今云早年也曾習武,和賈天祥一同拜過師,因此賈天祥一直稱他為“師兄”。
故友相見,自然是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那天,賈天祥喝得有點兒高了,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天南海北,胡吹海侃。酒桌上,聊著聊著,自然就聊到了武術圈里的新鮮事。他模模糊糊地記得,自己好像是把前幾天在武館里發生的那一幕,當成趣聞講給了宋今云聽。
他眉飛色舞地描述了丁老爺子如何耗時一年多,謄抄了一整套《少林拳術要義》,又是如何用一口精致的綠皮箱裝著,鄭重其事地送到武館,從而引發了師父騰四海對弟子們的一番教誨。
當時只當是酒后吹牛,過后也就忘了。
可現在被刑警這么一問,他猛然驚醒:那樁離奇的綁架案,會不會就跟自己這次酒后失言有關?
想到這里,賈天祥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他越想越怕,如果那個宋師兄真的犯了事,將來被公安局抓了,把自己給供出來,那自己豈不是成了包庇犯?這個罪名,他可擔待不起!
他在家里坐立不安,如坐針氈,捱到九點多鐘,實在是憋不住了,這才決定連夜趕到武館,向師父求助。
聽完賈天祥的講述,騰四海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沉思半晌,對賈天祥說:“這件事,你做得對。必須馬上告訴公安局的同志。”
他安慰賈天祥不必驚慌,說自己這幾天一直跟專案組有聯系,天一亮,他就親自去一趟分局,先把這個情況說明。如果刑警覺得這是一條重要線索,自然會再去找他。
于是,便有了第二天上午,專案組全體再次造訪武館的一幕。
李成道聽完騰四海的這番陳述,精神大振!他立刻意識到,這條線索的價值無可估量!案子查到這里,所有的路似乎都堵死了,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宋今云”,很可能就是那把能夠打開僵局的鑰匙!
事不宜遲,李成道當即決定,立刻派人奔赴灌縣,對宋今云的情況進行全面調查!
灌縣距離成都百余里地,在當時交通不便的情況下,往返一趟并不容易。專案組一時間也弄不到汽車。熱心的騰四海再次伸出援手,他動用自己的社會關系,直接跟駐扎在成都的解放軍部隊借來了一輛美制的中吉普。
當天中午,刑警張凡、宋顯遜和斯遇春三人,便跳上顛簸的吉普車,一路塵土地朝著灌縣疾馳而去。
抵達灌縣后,三位刑警首先來到縣公安局,請求協助。縣局方面非常配合,立刻派出了兩名熟悉當地情況的偵查員。
通過初步了解,灌縣確實有宋今云這么一個人。三十五歲,沒有正當職業,整日里在縣城游蕩,結交的也都是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沒有人能說清他到底是靠什么營生的。
進一步的調查,終于從一個平日里跟宋今云經常一起喝酒打牌的閑人魯某口中,得到了一個關鍵信息:宋今云此人,目前并不在灌縣,而是居住在成都的蜀營街!
刑警張凡心細如發,他多問了一句:“這個宋今云,長得什么模樣?有什么明顯的特征沒有?”
那魯某想了想,一拍大腿說:“有!那家伙別的記不清,但他左邊嘴角上,有一道寸把長的傷疤,像是刀砍的,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明顯!”
傷疤!
聽到這兩個字,三名刑警的眼睛同時亮了!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抑制不住的驚喜和興奮!
這個特征,與之前假扮電工上門、企圖搶劫丁家的那個“疤臉師傅”,完全吻合!
就是他!
07
線索在這一刻完美地串聯了起來。那個神秘的“宋今云”,就是這起連環案的直接執行者之一!
案情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
當天傍晚,根據魯某提供的地址,三名刑警在成都蜀營街的一處民房內,將毫無防備的宋今云一舉抓獲。
而與宋今云一同束手就擒的,還有另外一名正在和他喝酒的男子。此人,正是之前被眾人忽略的、與宋今云一同假扮電工的同伙——尤龍。
兩名犯罪嫌疑人,至此,全部落網!
宋今云、尤龍落網后,專案組對他們連夜提審。
二人在證據面前認罪,供認假扮電工搶劫、雨夜掘墻行竊、綁架丁勝利三樁事。問及動機,果如專案組所料,圖謀丁家綠皮箱。
尤龍交代:其38歲,灌縣人,父抽大煙敗光家產,15歲參軍,后私吞盜墓贓物逃回家鄉,卻遭聶奎耀騙財、告發,只得亡命天涯。后聽聞“復仇堂”替人報仇,便前去投奔。
這個“復仇堂”,據尤龍交代,乃是由重慶人任逸冠所創辦。
這任逸冠是前清的秀才,據說才學極高。若不是光緒爺在位時廢除了科舉,他一路考下去,中個舉人、進士,最后外放做個封疆大吏也未可知。
可惜時運不濟,科舉一廢,他那一肚子經綸便沒了用武之地。
好在家中尚有些積蓄,他便在重慶朝天門碼頭附近,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旅店,當起了老板。
旅店開到第十個年頭,一個秋雨連綿的夜晚,店里來了一個金發碧眼的洋人旅客。這個名叫亞岱爾的英國人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任逸冠這個前清秀才的人生軌跡。
亞岱爾,其真實身份,是一個被當時淞滬護軍使署通緝在案的江洋大盜。
此人早年因在英國犯罪,被流放至澳大利亞。后來設法脫逃,輾轉印度、香港,最后冒充傳教士的身份,潛入了上海。
此人巧舌如簧,極善蠱惑人心。他竟忽悠了滬上某位富家子弟,出資贊助他創辦了一個名為“循禮教”的新派教門。短短數年間,便發展了數百信徒,騙取了大量錢財,更誘奸了無數婦女。
最終,“循禮教”引起了華界警方的注意。就在警方準備對其采取行動時,這家伙卻嗅到了風聲,連夜卷走了其騙得的部分金銀珠寶,一路逃到了重慶。
他出逃時,用來裝載財寶的,正是那口日后成為“復仇堂”信物的英制綠皮箱。
亞岱爾住進了任逸冠的“逸冠旅社”。許是長途奔波后精神松懈,也許是酒精的作用,這個老江湖竟然犯了“財不露白”的大忌,關起房門,清點起了箱子里的珠寶。
而這一幕,恰巧被飯后無事、正準備來找洋人聊天的旅店老板任逸冠,從門縫里看了個一清二楚。
看著那滿箱耀眼的金銀珠寶,任逸冠這個讀了一輩子圣賢書的秀才,心底里最原始的貪念,被瞬間點燃了。
他當晚便起了殺心,以給亞岱爾的茶水里添加安神藥為名,下了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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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亞岱爾毒發身亡。次日,任老板用幾個錢打發了前來驗尸的警察,便以“洋人急病暴斃”為由,將此事遮掩了過去。
一年后,任逸冠用這筆不義之財,創辦了“復仇堂”。據他自己所說,是因開旅館期間,見多了蒙冤受屈、報仇無門的苦主,才萌生了替天行道、助人伸張正義的想法。“復仇堂”的規矩是:凡蒙受不白之冤者,經堂內成員引薦,查明情況屬實后,便由堂里出資,收買江湖殺手,將仇家干掉。而作為回報,受助者便自動成為“復仇堂”的成員,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任逸冠毒殺亞岱爾后,那口裝滿珠寶的綠皮箱,便留了下來。創辦“復仇堂”時,他突發奇想,宣布這口皮箱便是堂主的信物和標志。不論何人,只要持有此箱,便是“復仇堂”的當家人,所有成員必須聽其號令。
任逸冠死后,堂主之位傳給了瘸腿的厲有威。厲有威接手后,將“復仇堂”變成了一個收錢辦事的職業暗殺組織。
再后來,厲有威死于內訌,堂主之位便落到了第三任堂主,也是末代堂主杜白手的手中。
這杜白手本就是一名職業殺手。尤龍正是在厲有威執掌“復仇堂”時期加入了該組織,并最終成為了新堂主杜白手的貼身隨從。
杜白手的堂口就設在成都,是一家專做寺廟生意的香燭鋪。
1938年的一天,杜白手突然對尤龍說他要出趟遠門,歸期不定。臨走時,他帶走了那口平時極少動用的、作為堂主信物的綠皮箱。
七天后,杜白手獨自一人回來了。
令尤龍感到驚奇的是,那口綠皮箱并沒有被帶回來。緊接著,杜白手便遣散了香燭鋪的師傅和伙計,給了尤龍一百塊大洋,讓他也回灌縣老家去。
從此,杜白手便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了江湖之中,再無音信。
審訊到這里,尤龍交代,當年杜白手出門前,曾跟他提過一嘴,說是要去城西的“六順典當行”辦點事。
當他從好友宋今云的口中,偶然得知賈天祥在酒桌上泄露的秘密:丁康達用一口綠皮箱裝著手抄本送去武館時,他立刻就將這兩件事聯系了起來。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和宋今云的腦海中萌生:杜白手很可能已經死了。那口作為“復仇堂”信物的綠皮箱,如今成了無主之物。如果能把它弄到手,他們便可以冒充“復仇堂”的新任堂主,憑借這個名號和信物,在江湖上招搖撞騙,大發橫財!
于是,便有了之后一系列針對丁家的陰謀。至于綁架成功后又把人質送回去,那是宋今云的主意。他說這事兒動靜太大了,肯定已經驚動了公安局,再搞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不如先把孩子放了,讓風聲過去,再想別的法子去圖謀那口箱子。
至此,這起離奇綁架案的全部真相,似乎已經水落石出。一個覆滅的江湖組織,一種象征權力的信物,兩個利欲熏心的蠢賊,共同導演了這場驚心動魄的鬧劇。
案件看似告破,5月6日李成道安排張凡、斯遇春起草結案報告,其余人員歸原單位。
但張凡梳理案情時發現漏洞。
08
尤龍曾是“復仇堂”末代堂主杜白手的貼身隨從,對于堂內的規矩和成員的構成他比誰都清楚。這樣一個核心圈子里的人物,難道會不知道憑他自己和宋今云那點微末道行,根本就不可能冒充得了“復仇堂”的第四任堂主?
張凡與斯遇春分析:“若僅找傀儡,沒必要用假口供;他們愿扛下所有,是因背后人更厲害,怕報復家人!”
張凡一拍桌子:“去提審!不挖幕后大魚不結案!”
二人找李成道匯報,李成道正辦命案,聽聞分析后贊許:“言之有理!支持追查,需支持找我!”
他們先提審尤龍無果,再提審宋今云。斯遇春遞煙閑聊,曉以政策:“罪行有大小,態度有好壞,量刑會區別對待。”
見宋今云動搖,突然發問:“搞到箱子后誰主持活動?”
宋今云狡辯“尤龍說我倆輪流”,斯遇春拍桌斷喝:“還不老實!憑你倆能冒充堂主?最后機會,坦白從寬!”
宋今云心理防線崩潰。
原本,他和尤龍私下里早已盤算得清清楚楚,等把那口象征“復仇堂”權力的綠皮箱弄到手,就由他們二人合伙冒充堂主。兩人甚至多次湊在一塊兒,細細琢磨過冒充的門道:該用怎樣的口吻跟江湖上的人打交道,該先去哪些有“復仇堂”舊部的地界亮明身份,又該如何借著“堂主”的名號收攏人心、謀些好處,連應對可能起疑的細節都反復推演過。
可這一切計劃,都在尤龍接待了一位他喚作“表兄”的男子后,徹底變了樣。那次見面后沒幾天,尤龍突然找到他,語氣篤定地推翻了之前的約定,說自己已經找到了更適宜冒充堂主的人選。他還特意強調,那位朋友不僅有模有樣,更有實打實的本領和魄力,即便真讓他執掌“復仇堂”,也完全能扛得起擔子,甚至會比當年失蹤的前任堂主杜白手,做得還要周全、還要有威望。
張凡追問:“尤龍叫他什么?”
宋今云答:“好像叫‘福潤’。”
張凡驚起:“是阮福潤!”
張凡有個優點,特別愛學習。工作之余,一有空就向隊里的老刑警虛心求教。他還把軍管會公安部內部印發的那套五本油印的《社情資料》翻來覆去地看,將近半年的時間,新書都讓他給翻成了舊書,紙張邊緣都起了毛。
《社情資料》記載,阮福潤真名叫阮柏壽,是川東水陸大慣匪,上了通緝名單!
阮柏壽這條大魚的出現,讓整個案件的性質瞬間發生了改變。李成道接到張凡和斯遇春的匯報后,當即意識到,這已經超出了“4·27”專案組的職權范圍。他立刻向上級作了詳細匯報。
5月7日,趙方下令將追緝工作移交市局“交辦組”,調張凡、斯遇春協助,交辦組副組長黃國城(原十八兵團偵察科長,剿匪經驗豐富)全權主持。
黃國城聽完案情,指著地圖分析:“阮柏壽難長期藏在灌縣,且他說過回川東看風頭,大概率已離開。但他不知尤龍、宋今云落網,還會回灌縣找尤龍要綠皮箱消息,我們去灌縣查他此前行蹤,或許能守株待兔!”
當日下午,黃國城帶五人赴灌縣,聯合縣局兩名偵查員查旅館,沒有任何線索。
縣局偵查員提議:“灌縣有寺院道觀可留宿,阮柏壽反偵察強,或藏在那。”
次日,偵查員扮香客訪查,城南關帝廟廟祝回憶:“清明節后第三天,縣城北門街上一家名叫“和康雜貨店”的老板解和康領一精悍中年男借宿,說男的是他遠房親戚,從藏區回重慶,沒證件住不了旅館。那人住一晚,給三萬舊幣當香火錢。當時最好旅館一晚才六千,反常得很。”
黃國城立刻傳解和康,解和康見事泄,承認領的是阮柏壽,辯稱:“我倆是忠縣同鄉,二十年沒見,他說從藏區回川東,順路拜訪,我不知他是通緝犯!”
黃國城未點破,訓誡后放他回去,料定阮柏壽還會找解和康。隨即在“和康雜貨店”對面設點,派便衣二十四小時監視。
針對阮柏壽的布控迅速展開:黃國城設指揮部于縣局后院,在灌縣寺院、旅館、車站設暗哨,還從派出所抽10名便衣,由張凡、老周、小許守“和康雜貨店”,征用對面空棺材鋪二樓監視,視野全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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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輪守兩夜,前兩夜無異常。
5月9日夜降雨,老周提議雙人值守防紕漏。
次日天亮,小許去報“一夜無事”,解和康卻慌張來縣局:“昨晚阮柏壽來過了!”
據解和康回憶:下半夜三點,他被搖醒,見床前黑影,剛要喊被捂住嘴,黑影低聲:“是我。”
解和康睜眼一看,竟然是阮柏壽。
阮柏壽松開手問:“這幾天有人找過你沒?廟祝沒出事吧?”
解和康答:“沒人找,廟祝沒事。”
阮柏壽再問:“南門姓尤的廚子(尤龍)怎么樣了?”解和康按警方交代答:“他去成都了,說找大館子,聽人說住米市壩綢緞店親戚家。”
阮柏壽沒疑,留錢說:“我走了,別馬上開燈。”
隨后消失,解和康嚇破膽,天亮才敢報案。
黃國城分析:“阮柏壽回灌縣是確認尤龍是否得綠皮箱,現在他信了‘安全’,定會去成都!”
他立刻部署:通報市局布控米市壩綢緞店,灌縣守交通要道,隨后帶人馬返成都。
途中黃國城復盤:“阮柏壽疑心重,不會親自去綢緞店!他會找成都街頭‘老棒’(挑夫、力工)打探!”立刻停車到鎮公所打電話,補充指令:“布控人員盯緊綢緞店,還要留意周圍‘老棒’,有人替陌生人打探尤龍,立刻秘密跟蹤!”
黃國城一行人中午趕回成都,立刻調查米市壩“祥瑞綢緞店”。
老板尤思坤是尤龍堂叔,本分守法,尤龍常來小住。
針對綢緞店的布控工作,迅速而嚴密地展開了。幾名精干的偵查員,化裝成茶客、小販、黃包車夫,分布在綢緞店的四周,形成了一個看似松散、實則嚴密的監視網。
黃國城則親自坐鎮在街對面一家茶館的二樓雅間里,用一副高倍望遠鏡,居高臨下地掌控著全局。然而,即便是如此周密的布置,還是出現了一個誰也沒有預料到的致命疏漏。這個疏漏,并非來自布控環節,而是源于看守所。
09
原來,尤龍在被捕入所的第二天,就按照規定,向所方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寫一封家信給親戚,好讓他們送些被褥和生活用品進來。
“4·27”專案組在移交人犯時,只想著追查阮柏壽這條線,竟忘了向看守所方面特別交代,要切斷尤龍與外界的一切聯系。
看守所方面自然是按章辦事,批準了尤龍的請求。尤龍在成都的親戚,只有堂叔尤思坤。于是,這封信,便被堂而皇之地送到了“祥瑞綢緞店”。
尤思坤送被褥后,店員都知尤龍被抓,警方“守株待兔”計劃落空。
下午,阮柏壽雇的挑夫(“老棒”)進店,假意買布問:“你們東家侄兒尤龍,最近在店里沒得?”
店員答:“他出事嘍!前幾天被公安局抓走啦!”挑夫不動聲色離店,告知阮柏壽。
可以想見,當阮柏壽從“老棒”口中得知尤龍已經被捕的消息時,會是何等的震驚和后怕。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成都已是龍潭虎穴,一刻也不能再待。
那么,警方又是如何在這看似已經斷了的線上,重新找到阮柏壽的蹤跡呢?關鍵,就在于黃國城那個極具預見性的補充指令。
當晚,黃國城通過市綢布業同業公會的關系,秘密約見了綢緞店老板尤思坤。一番交談下來,得知下午確實有個挑夫模樣的人來打聽過尤龍的消息,黃國城便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不過,他并未氣餒。他立刻讓尤思坤把那個接待挑夫的店員找來,詳細詢問了當時的情況。然后,他連夜傳喚了那個受雇于人的挑夫“老棒”。
“老棒”交代,按照約定打探到消息后,便前往兩人事先約好等回話的那家小飯館。
可到了飯館,卻左等右等,都不見那個瘦小男人的蹤影。他以為對方變卦跑了。
正為那即將到手的一萬元鈔票打了水漂而懊惱不已時,飯館臨窗的一個座位上,忽然伸出一個燙著時髦卷發的腦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沖他喊道:“喂,這兒!”
“老棒”定睛一看,是個三十來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正朝他招手。
“老棒”走過去,那女子開門見山地問:“怎么樣了?”“老棒”沒急著開口,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在桌上點了點。
那女子稍一愣怔,隨即明白了過來。她從精致的小皮包里抽出錢包,拿出了一張一萬元的鈔票,放在了桌上。
“老棒”這才把手壓在鈔票上,低聲將打聽到的情況說了。說完,他把錢揣進兜里,轉身就要走。
那女子卻叫住了他:“大哥,別急著走嘛。我給你叫了兩個小菜,三兩白酒,你吃了再走也不遲,錢我都付過了。”說著,她招手喚來店里的跑堂,吩咐了幾句,這才扭著腰,款款離去了。
黃國城敏銳地從“老棒”的敘述中,捕捉到了一個細節,那個女子,跟飯館的跑堂似乎很熟悉。他立刻派人去那家飯館進行調查。果然,跑堂的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女子。他說,這女的就住在飯館后面不遠的靖安坊里,姓陸,是個寡婦,平日里出手闊綽,是飯館的常客。
黃國城判斷阮柏壽藏在陸家,立刻帶隊包圍。偵查員破門喊:“開門!公安局,查戶口!”
隨著一聲斷喝,偵查員們破門而入。屋子里,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從床上驚起,企圖翻窗逃跑。然而,屋外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
那個在川東地區為禍多年、狡猾如狐的巨匪阮柏壽,和他那正在溫存中的情婦陸寡婦,雙雙被警方校對當場抓獲。
至此,這起由一口神秘的綠皮箱引發,牽涉到一個覆滅的江湖暗殺組織,歷經搶劫、盜竊、綁架等多重波折的“4·27”大案,終于全案告破。
阮柏壽押回川東公審后槍決,尤龍、宋今云、解和康、陸秀花分別判有期徒刑。綠皮箱留市公安局檔案室,訴說這段江湖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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