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連的故事
德金
前幾天,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了我的手機,拒接幾次后,最后忍不住還是被我接了。不接不知道,一接喜的我不得了。竟然是我分別五十多年,未曾見面的汽車連戰友,他說他通過多個戰友才知道了我電話。還說,我雖是他這個老兵面前的新兵,但我們當年相處的還是很投機的。
八十歲的人了,說話聲如洪鐘,中氣十足。我們聊退伍后各自的工作,聊家庭兒女,聊退休后的生活。總之,有聊不完的話題。聊的更多的是當年連隊戰友們在工作生活中,那些難忘的點點滴滴。放下電話,意猶未盡。老兵戰友的電話,激發了我將當年汽車連發生的一些故事,記錄下來奉獻給戰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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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
在那段特殊時期,不論電影戲劇,還是廣播報紙,在歌頌英雄人物時都是“高大全”。英雄人物在要犧牲或者遇到危難時刻,都要喊出些豪言壯語,否則就體現不了英雄人物較高的思想境界。
一天,T老兵在連隊停車場例行保養車輛,用千斤頂頂起車輛后保養車輛底盤。他和助手趴在車下,助手在車前部,他在車子后部。不知道是千斤頂出了問題,還是用力過猛,忽然只聽車子后部“轟”的一聲垮了下來。
在停車場保養車輛的其它駕駛員,聽到響聲都跑了過來,一看是T老兵被壓在了下面。大家慌忙抬車救人,因車身太重根本就抬不動。有人趕忙去報告連首長,一老兵過來吩咐幾個助手,快去找幾根長木棒來,用木棒撬。
這時只聽見T老兵在車下象英雄那樣,大聲喊叫,“不要管我,快救我助手,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大家七手八腳地抬的抬撬的撬,將他從車底下拖了出來,發現他毫發無損。
大家仔細察看,其實車子只是垮了半邊,為防止垮踏,他先前就用油桶做了支護的,千斤頂垮后,車子就落在了油桶上。而且他是靠車子的另一側,也只是挨著了他的身體。助手在車前部,根本就沒危險,而且聽到響聲,就立即爬出來了。拿現在話來說,他著實“作秀”了一把。但事后,指導員還是在全連軍人大會上表揚了他。
故事二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的車輛修理條件是很差的,一般小修就是在分區汽修所,車輛大修就送西藏軍區后勤部大修廠,損壞特別嚴重的就要送成都軍區后勤部大修廠去大修。
送成都大修的車輛,一般都是安排班長副班長或者老兵擔負送修任務。一是考慮路途較遠,要技術過的硬的,二是考慮這些人員巳到探親時間的,待車輛修好后再將車開回,一舉兩得。
這次,L老兵也被安排隨隊送幾臺車到成都大修。從日喀則到成都二千三百多公里。一路翻山越嶺,近二十天到達成都后,車子都快散了架,許多地方不是用鐵絲捆著,就是用鐵絲掉著。發動機排氣管消聲器破裂,象拖拉機一樣發出“呯呯”聲,車身沾滿泥巴及油污,人也是滿身的油漬。
車子剛駛出川藏公路口進入市區環城路,就被執勤交警以車容不整、發動機異響、車輛受損嚴重、安全無保證為由,攔下不準進入市區。
老兵下車與交警幾番理論,就是不準進,上車意欲開車。這時交警要他出示駕駛證,問他“你是那個單位的?”“你問大單位,還是小單位?”“問你大單位?”“西藏軍區的。”“看你的車,我還不曉得你是西藏軍區的,問你具體單位?”“三班的,”看警察不理他,又說,“我真的是三班的,我還是三班的班長呢!”
如此戲弄警察,警察一下子火了,“龜兒子才曉得你是三班的!”警察看他意欲強行通行。就一下跳到腳踏板上,要求他將車子靠邊停下接收處理。老兵啟動車輛不僅不靠邊停車,反爾加大油門一路狂奔。
警察站在腳踏板上,數次要求他停車,他就是不聽,直到西藏軍區駐川辦事處第二招待所才將車停下。警察跳下車,就用招待所電話報告成都市交警大隊領導,“我被西藏軍區的一臺車強行拖到這里來了!”大隊領導一聽,這性質也太惡劣了吧。隨即將此事通報給了成都市警備區。
時間不長,交警大隊領導和警備區的糾察人員就來到了招待所,老兵看到警備區的糾察,這下傻了眼,事情鬧大了,一下子蔫了。
平時交警在執勤時,為不影響軍車執行軍事任務,遇有軍車一般都不予檢查的,包括一些輕微違章。只是對一些嚴重違章,比如老兵當時所駕車輛,才予以檢查。有些軍車駕駛員,就錯誤的認為,交警管不了軍車。因此,只怕軍車檢查站的執勤人員和警備區的糾察人員,因為被他們逮到了,不僅扣車還要扣人。老兵就被糾察帶回警備區關了禁閉,并通知軍區駐川辦事處一星期去領人。
正好分區后勤部一名副科長在成都等飛機準備進藏,就和川辦領導一起去了警備區。老兵在禁閉室一把鼻涕一把淚,追悔莫及。原準備禁閉一個星期的,由于檢討深刻,只關了三天。執行這趟任務返回連隊,他得到了應有處罰。
故事三
W老兵是個性格活潑樂觀的人,平時出車不管多累,工作多緊張,在他身上看不到憂愁,臉上總是樂呵呵的,笑起來一顆大金牙閃閃發光。他平時愛說些俏皮話,他在那里,那里就是一片笑聲。
服役五六年,老兵就要退伍了,明天就將離開部隊了,他還是那個樂呵呵的樣子。
晚上連隊為退伍老兵送別會餐后,回到班里整理行李。他提著提包,學著革命樣板戲《紅燈記》中李玉和“手提紅燈四下看……”的唱段唱起來,“手提提包四下看,看還有啥子東西沒拿完……。”一曲唱完,又學著《智取威虎山》中揚子榮的“今日痛飲慶功酒,狀志未酬誓不休……”的唱段唱起來,“今日痛飲回家酒,老子復原誓不休……”。幾曲唱完,大家連連喝彩,迎來一片叫好聲。
不知那位好事的兵,就去報告了指導員,說老兵篡改革命樣板戲。在那個政治掛帥,一切言行都上綱上線的年代,這就是原則性的錯誤。
指導員連夜就將他叫去談話,并指出兩條錯誤:一是篡改革命樣板戲,二是宣泄不滿情緒。并指出錯誤性質是嚴重的,并要求他作出深刻檢討,處理好后再離隊。當晚他寫檢討寫到凌晨。
笫二天一早,連隊召開支委會,專題研究他問題。支委們一致認為老兵的檢討是深刻的,全面考慮他服役期間的表現,雖有一些口無遮攔的毛病,但完成各項任務還是較突出的。最后只是要求他,離隊前在全連軍人大會上念了他的書面檢討。最后他一改往日,性情郁悶的離開了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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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四
日喀則的天氣不同于內地,進入十月早晚氣溫可以相差十多度,晚上睡覺就感覺特別冷了。在汽車連,老兵們的鋪蓋都是比較厚實的,但新兵們的鋪蓋還是一床薄薄的褥子、一床氈墊。在執行運輸任務到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住宿時,晚上常常冷的難以入睡(當年,汽車兵出車都要自帶鋪蓋的)。
老兵們告訴,待到部隊冬季換裝回運舊被服時,問題就解決了。
不拿隨車物資,是嚴令禁止的,發現后是要受到嚴格處罰的。拿新物品是紅線,那是絕對不能觸碰的。
但遇有機會,新兵們就悄悄地拿幾件舊被服。因為舊被服運回都是卸在軍需庫的,后勤部的幾個直屬分隊人員的工作服,都是定期去軍需庫領取的舊服裝。雖是舊被服,在未卸之前也是不能隨便拿的,被連隊領導知道,也是要受到批評的。
那是一個晧月當空的晚上。晚飯前,風沙還刮的昏天黑地的,可就在天黑前,風停云散了。那天晚上月亮好像特別的圓、特別的亮,將大地照的如同白晝。
大約凌晨二點左右,副班長出車回來了,在撐鋪蓋時,驚醒了旁邊的新兵小P和小L。副班長小聲地告訴他倆,“我回運的是舊被裝,你們快去拿。”他倆來不及穿外衣,裹上大衣就悄悄地溜出了門。
月光很亮,很快就找到了副班長的車。他倆挑選了幾件被褥和幾件罩衣后,見車前部檔板邊橫著一床新一點的棉被,但是是用鐵絲捆著的。
鐵絲很粗,費了好大勁才解開。拉開被子,小P突然大叫一聲,“人!”小L湊近一看是個死人,鼻子和嘴巴都塞著棉花。他倆一下子嚇出了一身冷汗,渾身哆嗦,覺得頭發根都豎起來了。顧不得挑選好的舊被服,跳下車就跑回了宿舍。
當時用“連滾帶爬”來形容他倆都不為過。氣喘吁吁地跑進宿舍,就問副班長,“你拉的死人,怎么也不告訴我們?”“車上那么多舊被褥,你們為什么非要去解前面那捆著的呢?捆好了嗎?”副班長生氣的說。他倆回答說,“沒捆”。副班長要求他們去捆好,他倆那還有膽量再去。無奈,副班長只好叫了一名老兵同去捆了。
原來,分區直屬的臘馬邊防隊,一名戰士得急病,需轉到駐日喀則的第八醫院治療,因該醫院只有一臺北京牌救護車,且車況很差,不能跑長途。因此,這樣的轉運任務,都是由汽車連承擔。
車子未到,人就不行了。尸體運回后,按慣例都是報告分區司令部軍務科,然后安排工兵連或特務連派人埋葬到日喀則烈士陵園。因車輛回來是晚上,本應是天亮上班后報告軍務科的,結果發生了此事。
笫二天,新兵小X和小W聽說此事后,笑話他倆,“昨晚怎么沒把你們嚇死的呀!”
連隊領導知道此事后,在全連軍人大會上,對副班長和兩新兵都進行了點名批評。
故事五
查鋪查哨是保障戰士健康和連隊安全的一項日常管理制度。汽車連單車、三五臺車執行任務較多,查鋪查哨又多了一項內容,就是查看執行任務的車輛是否都安全返回。
這天晚上,熄燈號吹了好久了,M連長照常到各班查鋪。查到某班門前時,窗戶透出很微弱的燈光,只聽屋內有人小聲說話,而且有一股香氣撲面而來。連長知道,根據安排,這個班今天應該有兩臺車返回,肯定是在開小伙。
推開門,只見七八個人蹲在地上圍著爐子吃火鍋。見連長忽然進來,齊刷刷地都站了起來,怔怔地看著連長。“你們在干啥?”連長明知故問。大家也不知說啥好,還是怔怔地看著連長。“連隊三令五申強調不準開小伙,你們知道嗎?”連長看著大家說。這時大家才醒悟了過來,齊聲回答“知道,知道。”“開小伙本來就是錯誤的!”大家又連連回答,“錯誤的,錯誤的。”突然連長提高了嗓音“你們不請我連長更錯誤!”大家笑著連聲說“連長請!連長請!
大家情緒一下子放松了,氣氛也活躍起來了。但連長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后,站起說,“下不違例!趕快吃了睡覺,影響了明天出車,我找你們算帳!”
汽車連在途中和深夜返回的駕駛員,吃飯歷來是連隊領導很頭痛的一個老大難問題。汽車連不同于汽車部隊,出車都不是成建制的,不可能安排報飯車。兵站在非開飯時間,對沒有報飯的,是不會對幾臺車駕駛員供應餐食的。多數時間又趕不上兵站開飯時間,經常是每天在外只能吃上一頓,餓了只有啃干糧,喝冷水。
深夜返回連隊的車輛,連隊炊事班掌握不了每臺車的返回時間,也不可能預留飯。深夜叫醒飲事員,黑燈瞎火地,又重新生火,往往要折騰一個多小時才能開飯。駕駛員又渴又餓又困要等這么長時間,時間長了駕駛員、飲事員都不樂意了,駕駛員只好自已解決。
面對又餓又困回來在開小伙的駕駛員,連長的批評就顯得有些蒼白。這又是一個批評和不批評的兩難問題。說什么好呢,只好用這詼諧的言語來應對。
后記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在那個艱苦而又特殊的年代,故事有其它的時代特征。這些故事雖不是正能量的,但卻反映了高原汽車兵,在克服高寒缺氧、環境異常惡劣、邊防道路極差的條件下,較好地完成了各項運輸任務的真實生活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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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德金:本名劉德金,一九六九年應征入伍,先后在西藏日喀則軍分區小車班、汽車連、后勤部服役,一九八五年十二月轉業到湖北省荊門市交通丶稅務等部門工作,二O一三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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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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