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0月的一個深夜,北京西郊,幾盞昏黃的汽燈映出忙碌的身影。剛從蘇聯取回數尺厚資料的王承書,跪在地板上剪貼謄寫,一頁頁把俄文公式轉成中文。有人推門提醒她休息,她頭也不抬,只丟下一句:“等全部譯完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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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女科學家生于1912年,家學淵源,年少多病卻性格倔強。1930年保送燕大時,物理系課堂里只有她一個女生。四年后,她摘得斐托斐金鑰匙獎,帶著翻滿批注的筆記本向導師張文裕走去,兩人的緣分由此開始。1939年,他們在昆明西南聯大結婚,見證人是吳有訓——那一年炸彈隔天落在校園外的稻田,他們照樣做完實驗才跑防空洞。
1941年,密歇根大學獎學金只對“未婚”女士開放。王承書寫信質問規則,最后對方只能在名單后加注括號:Married, but exceptional。攻讀博士期間,她與烏倫貝克提出著名的“W-U方程”,很快就有美國媒體預言:如果留在本土,這位東方女學者大概率會踏進諾貝爾領獎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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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1949年10月的電波改變了她的方向。那天深夜,芝加哥小公寓里的收音機傳來天安門禮炮,王承書把音量轉到最大,對丈夫說:“該回去了。”美國政府顯然不想放人,出臺“科學家凍結令”。夫妻倆遞交申請,遭拒再遞,被拒37次。終于1956年11月,他們賣掉家具,只背三只箱子和六歲兒子登船。
回國第三周,北京大學通知她改行:“國家需要鈾同位素理論。”統計物理專家瞬間變成核工業新兵,旁人都為她惋惜。王承書聽完卻笑了:“算學問和算國家賬,本質一樣,都是數字。”她關掉自家暖氣,把高斯積分表貼在墻上練手。半年后,第一份鈾同位素分離計算書交到錢三強案頭,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手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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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春,熱核聚變課題啟動,人才告急。錢三強又一次撥電話:“承書同志,再換方向你行不行?”電話那端靜了兩秒。“行。”僅此一字。她帶隊去蘇聯聽課,在回國列車上連夜翻譯講義。靠一臺手搖計算器,他們給出國內首份百頁等離子體密度報告,趕在節點交卷。
1961年初,她悄然從北京消失。未留下條子,也無法聯系。張文裕跑遍科研機構,得到的回答都是“無此人檔案”。事實上,她已被調往編號504的蘭州鈾濃縮廠,任務是不透露姓名、不歸還京、做凈化級聯理論。出發前,錢三強最后提醒:“家里暫時不能知情。”她點頭,沒有多提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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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州,戈壁灘,黃沙掩住鐵皮宿舍。上千臺離心機靜默如山,無完整流程圖可參照。王承書每天和五六位年輕計算員埋在屋里,人手一本對數表。有人困得打瞌睡,她拍拍桌子:“堅持十分鐘,數據就閉合了。”短短兩年,他們把厚若磚塊的計算本擺滿了十四排鐵架,最終算出關鍵擴散系數。1964年1月14日,高濃鈾樣品合格下線。
同年4月12日,鄧小平視察工廠。進車間時,他猛地停住:“咦,你不是王承書?”王承書站起,禮貌點頭。鄧小平笑說:“你丈夫滿北京找你,原來躲在這里。”這句半開玩笑的話,讓車間年輕工人明白眼前這位瘦弱女同志的分量——她是第一代核工業核心計算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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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6日,我國首枚原子彈成功爆炸。慶功名單上,依舊沒有王承書的名字。她照舊回到計算室,繼續修改擴散級聯模型。直到1978年,中央調她回北京,她才對兒子說:“這回真的不走了。”那年她已66歲,卻還主動接手離心分離新項目,把國際前沿技術拆成課堂教案,一批年輕工程師就此成長。
1994年6月18日,醫院病房里,王承書留下三句話:“第一,積蓄全數捐給希望工程;第二,遺體供醫學研究;第三,資料交給在讀研究生參考。”遺囑寫完,她合上筆記本,安靜離世,享年八十二歲。當天清點個人財物,只見一臺舊手搖計算器仍放在床頭,搖把磨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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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梳理這條時間線可以發現,王承書一生轉行三次,每次都是國家關鍵缺口。統計物理、熱核聚變、鈾濃縮,行行皆從零起步;每次又都在最短周期內給出可操作成果。從學術發展角度看,她完全有機會坐在世界前沿的會議大廳,但她選擇在荒涼的戈壁和嘈雜的車間里計算到深夜。有人說她犧牲了個人理想,其實她只是換了坐標系——把個人峰值疊加到國家需求這條曲線上。對她而言,這種疊加本身就是最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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