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屯溪的兩次相遇

徽州，于我而言，是每年必赴的約。然而，屯溪老街卻像一位久聞其名的故人，總在行程中擦肩而過。并非緣慳一面，而是心中對它的想象太過美好，怕現實的喧囂驚擾了那份存于記憶深處的寧靜，便索性將這份探訪擱置了數十年。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鄉鎮企業的熱浪席卷大地。老家白云鄉的手聯社亦是紅火，旗下工廠林立。一次，銷售員陳榮華赴屯溪推銷火炮，生意未成，返程前卻遭竊，身無分文被困異鄉。在那個沒有手機與微信的年代，他只得向飯店老板借了錢，發回一封緊急電報。

我父親是手聯社的經理，便將送錢的任務交給了我。幾百塊錢，在當時是筆巨款。我將錢緊緊捆綁在腰間，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混雜著少年人的緊張與使命的鄭重。一路輾轉，先至浙江開化，再換乘前往屯溪。不料，車行至皖浙交界的“馬金嶺”，山路塌方，前路斷絕。我們被迫折返，直至次日，才由安徽的車輛在塌方的另一端接駁。

當我終于在飯店房間找到陳榮華時，他已困頓地餓了一天多。我記憶中的屯溪，便是從那時開始的：石板路依著山勢起伏，狹窄的巷弄蜿蜒向上，空氣中彌漫著與故鄉不同的徽派氣息。

送完錢，事情辦完，我便有了些閑暇，第一次登上了慕名已久的黃山。誰知天公不作美，自山腳起，便一頭扎進了濃得化不開的大霧里。我們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艱難穿行，腳下是石階，身旁是峭壁，卻什么也看不見。耳邊只有風聲與同行者的喘息。一路攀登至迎客松，眼前依舊是那片毫無變化的、吞噬一切的濃霧。最終，我們只得在一片迷茫中悻悻折返。第一次的黃山之旅，就這樣在一場大霧中草草收場，除了濕冷的空氣和無盡的臺階，未留下任何印象。

如今，在黃山市區等人的間隙，我終是踏入了這條聞名遐邇的老街。眼前是鱗次櫛比的商鋪，耳邊是鼎沸的人聲，商業的氣息濃郁得幾乎觸手可及。我努力在青石板路上尋覓當年的足跡，卻發現記憶的坐標早已湮沒。那帶著坡度的小巷、那饑餓的等待、那腰間的囑托……一切都已無跡可尋。

也好，就讓今日的繁華與昨日的記憶，在“屯溪”這個名字下和平共存吧。無論是那次充滿波折的尋人之旅，還是那場一無所獲的黃山穿行，那份獨一無二的、屬于八十年代的徽州故事，終究是安然存放在了我的心里，未曾被驚擾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