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筆天涯：青峰·一夢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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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柳葉

南宋年間，青峰山下，古剎磬聲穿林渡水，悠揚于山澗。裊裊香火如素絲，纏繞著蒼翠層巒，將山間晨霧暈染得朦朧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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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一公子，一襲素色長衫，手持竹骨折扇，沿著苔痕斑駁的石階踏歌而行。清風陣陣拂過，衣袂翩躚，他仿似與山風相融，步步皆染著書卷的清雅。他是寒門出身的書生，胸藏文墨，才華橫溢，卻奈何命運多舛，屢試不第。此番踏足青峰，只為尋一方清靜，暫避塵世的車馬喧囂與功名煩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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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時，將軍之女袁纖，身披淡青色羅裙，鬢邊珠翠步搖輕晃，在丫鬟小翠的攙扶下，緩緩拾級而上。她容貌清麗，眉眼間卻凝著一縷化不開的愁緒——自幼隨父征戰(zhàn)沙場，見慣了生死離別，一顆心早已厭倦了刀光劍影，只渴求一份尋常的安寧，做一次深閨小家碧女。今日上山，既是為家國祈福，也是為排遣深閨中的寂寞寥落。那時的執(zhí)一，尚不知她乳名喚作緣淺，一個早已寫盡半生陌陌際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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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的絲線，總在不經(jīng)意間悄然纏繞。兩人于青峰山腰的古剎門前不期而遇。執(zhí)一抬眼，便撞進袁纖澄澈的眼眸里，她的端莊溫婉，恰似山間的一縷清風、一輪明月，令人心曠神怡，不由得駐足凝望；袁纖亦被執(zhí)一的瀟灑儒雅風姿吸引，他眉目間的書卷氣，如硯中墨痕般溫潤沉靜，是她戎馬生涯中從未見過的澄澈自然，目光竟不自覺地流連，而忘返于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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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見兩人目光膠著，掩唇輕笑，指尖輕扯袁纖袖口：“小姐，這書生倒像山間新開的玉蘭，清雅得能染透衣袖。”袁纖指尖微顫，羅裙上的刺繡牡丹似被風驚動，臉頰緋紅如霞，卻仍盯著執(zhí)一手中半開的折扇，那扇面上題著“云山蒼蒼”，倒似為她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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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一向前半步，折扇“唰”地合攏，聲如裂帛，拱手作揖朗聲道：“姑娘如青峰初雪，皎皎不可方物。”袁纖抬眸時，鬢邊步搖的流蘇正掃過執(zhí)一衣袖，叮咚一聲，驚得山雀撲棱棱飛起。她低頭輕笑，聲音細如檐下風鈴：“公子謬贊，小女子不過是沙場一粒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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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青峰山間便多了兩道相依相隨的身影。他們或是在古剎旁的銀杏樹下談詩論畫、對弈品茗，執(zhí)一吟出的詩句，袁纖總能心領神會；執(zhí)一執(zhí)黑子落子，笑稱這局叫“金風玉露”，袁纖執(zhí)白子輕點棋盤，嗔道倒不如叫“棋逢對手”。山風卷起落葉，將棋子吹得叮當亂響，兩人笑作一團，驚得古剎檐角銅鈴也跟著搖晃。他們或是在潺潺溪流邊閑話家常，袁纖說起沙場舊事，執(zhí)一便細細安慰。山間的清風，見證了他們的情愫暗生；枝頭的鳥鳴，吟唱著他們的兩心相悅。那些日子里，她從未對他說起“緣淺”二字，只覺眼前光景，明媚得足以抵過世間所有一紙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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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世事無常，命運最是弄人。袁纖之父，鎮(zhèn)守邊疆的大將軍，因戰(zhàn)功赫赫遭君王忌憚，又被朝中奸佞誣陷通敵叛國。一道圣旨下來，將軍府一夕傾覆——將軍被貶為庶民，流放千里，袁家上下皆淪為階下囚，昔日榮光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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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墻之內(nèi)，袁纖望著滿目狼藉，心如刀絞。她自知此生再無自由之身，更遑論與執(zhí)一相守一生。淚水滴落在素箋上，暈開墨痕，她咬著指尖，以血為墨，在殘絹上寫下一封絕筆信，托忠心的小翠偷偷送出：“此生無緣，愿來世再續(xù)前緣。”窗外正飄著那年他們初見時的雨，一滴，兩滴，砸在青石板上，像誰在無聲地傾訴。她落筆時，指尖抖得厲害，恍惚間念起乳名里的“淺”字，原來從一開始，天意便已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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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一收到血書那日，青峰山下了場罕見的雪。他正在窗前為袁纖描摹一幅《青峰煙雨圖》，見信上的血字，如遭雷擊，手中的畫筆“啪”地落在紙上，暈開一大片墨漬。他顧不得多想，抱著畫軸瘋了一般趕往將軍府，卻只見朱門緊閉，高墻深鎖，府門前的石獅子蒙著塵埃，門楣上懸著的白綾如喪幡般飄遠，再也不見往日的車水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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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老仆嘆息著告知：“袁家流放嶺南，三日后啟程。”執(zhí)一轉(zhuǎn)身時，雪落滿肩。他忽然想起袁纖曾說嶺南多荔枝，便連夜買了十斤，用棉衣裹著，策馬追了三天三夜。追到渡口時，船已離岸，只余一葉孤帆在茫茫江面上飄搖。執(zhí)一站在岸邊，對著漸行漸遠的船嘶喊：“袁纖！荔枝！”風太大，話被吹散，只余幾片荔枝葉飄落水中，隨波浮沉。后來他總夢見那日，夢見自己變成一只白鷺，飛過千山萬水，卻始終追不上那艘載著心上人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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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渡口徘徊數(shù)日，逢人便打聽袁家的消息，卻再無半點回音。心如死灰的執(zhí)一，失魂落魄地回到青峰山下，日日望著山巒，任憑相思蝕骨。
數(shù)日后，執(zhí)一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踉蹌著登上青峰山頂。古剎的山門半掩，禪音裊裊，他循著鐘聲走去，竟在佛像前禪定，似乎是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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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纖已削去一頭青絲，身著素色僧衣，面容憔悴，眉宇間的愁緒更濃，唯有一雙眼眸，依舊澄澈。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哽在喉囗，竟化作無言的凝望。良久，淚水無聲滑落，兩人相視無言，唯有青淚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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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一喉間哽咽，手中攥著的半幅《青峰煙雨圖》早已被淚水浸透，墨跡暈開成模糊的淚痕，他低聲吟道：“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那一句未說出口的“我心悅你”，終究成了畢生遺憾。
袁纖合十的雙手微微顫抖，淚水打濕了僧衣，她垂眸低語，掌心朝上，似在接住飄零的塵埃：“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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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驟起，嗚咽著穿過古剎的飛檐，卷起滿地銀杏葉，如無數(shù)金色蝴蝶，撲向兩人中間那道無形的溝壑，仿佛連天地六合都在為這段未了的情緣悵然若失。
此后，袁纖便在古剎中長伴于青燈古佛前，誦經(jīng)、打坐，晨鐘暮鼓，了此殘生。執(zhí)一則在青峰山下結(jié)廬而居，守著一方小院，每日清晨登山，望著山巔的古剎，默默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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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他看山間桃花灼灼，憶起初見時她的羅裙；秋至，他拾一枚銀杏落葉，想起月下談詩對弈的慢時光。
青峰山下的樵夫常說，每逢月清圓明之夜，總能望見一僧一儒，一個在山頂誦經(jīng)，一個在山腳作畫，一曲笛簫相忘于江湖，中間隔著整座山的晨霧與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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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瀟瀟，雨瑟瑟，不知不覺，又一千年兮。
青峰山下，斷橋邊那條流淌千年的溪流，依舊清澈見底，櫓槳輕輕劃動水面，驚起幾圈細碎的漣漪，水草順著水流悠悠輕漾。一前一后上船的兩個年輕人，皆是布衣素衫，眉目間帶著幾分洗盡鉛華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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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上船的年輕男子，手捧一卷泛黃的舊詩集，指尖摩挲著扉頁上模糊的字跡，似在追憶什么。后上船的女子，腕間系著一根青繩，繩上墜著一枚小小的銀杏葉玉佩，她上船時裙擺輕掃船板，驚落了檐角的一滴雨珠，恰好落在男子的書頁上。
男子抬眸，女子亦抬眸，四目相視的剎那，兩人皆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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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的風穿船而過，帶著銀杏的清香，也帶著跨越千年的熟悉。他們未曾開口，卻仿佛已經(jīng)讀懂了彼此眼中的萬千言語。
“公子，這雨，倒像那年青峰山上的雨。”女子先開了口，聲音輕柔，似檐下風鈴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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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頷首，唇邊漾起一抹溫潤的笑，與千年前那個持扇的書生，竟有幾分重合：“姑娘的玉佩，倒是像極了古剎銀杏的葉。”
櫓聲咿呀，溪水湯湯，載著滿船的煙雨，也載著跨越千載的緣，緩緩駛向青峰深處。這一次，山風不再嗚咽、低垂，只輕輕唱著，唱著一場遲了千年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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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世事多桀，命運無常，門楣的錯位，世俗禮儀的固化，終究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鴻溝。當男子鼓起勇氣，欲將那卷詩集贈予女子，欲訴盡千年的執(zhí)念之時，女子卻只是望著船外悠悠青山，眸光漸冷。她腕間的銀杏玉佩，在水光里搖晃出細碎的光，像極了千年前古剎檐角的銅鈴，卻再也搖不出當年的風情。
臨別時，女子未言一語，只將那枚銀杏玉佩解下，輕輕放在船頭的木板上。待男子回過神來，岸邊已無她的身影，唯有風吹過水面，卷起層層漣漪，仿佛她從未出現(xiàn)過，不留下一丁點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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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拾起玉佩，指尖觸到那微涼的玉質(zhì)，忽然想起千年前的那句“但愿人長久”。而后，他從渡口老叟口中聽聞，那女子臨行前，曾對人低語過自己的小名——緣淺。
原來，心心念念之人，從始至終，都叫緣淺。

原來，有些緣，從落筆命名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淺嘗輒止，縱使跨越千年，依舊逃不過一句“世事多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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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山下的雨，還在下著，這一次，竟又淅淅瀝瀝，下成了千年綿延不絕的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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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雪，又一次染白了青山千重山戀。

山巔古剎的檐角，積了薄薄一層素白，鐘聲裹著風雪，沉沉地落進山谷。執(zhí)一（如今的青峰客）披著蓑衣，立在草廬前，望著那片被雪覆蓋的銀杏林。埋著玉佩與詩集的地方，此刻已辨不出痕跡，只余一片雪色茫茫，一如當年將軍府門前的封條，讓人眼眶發(fā)酸，打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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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房里，袁纖的身影早已化作塵埃，唯有佛前的長明燈，在歲月里明滅不休。傳說每逢大雪封山，古剎的鐘聲會格外悠揚，像是在替故人，訴說著未盡的心事，還有那千年等一回的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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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的雨，千年的雪，落在青峰山之上，落在斷橋溪上，落在每一次擦肩而過的回眸里。

風輕輕過處，雪花飛揚，恍惚間，似有羅裙翩躚，折扇輕搖，又似有玉佩叮咚，書頁翻動的輕響。

終究不過是，一場雪落千年，一夢千年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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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長慧，男，商丘市人，筆名柳葉、一片柳葉，本科學歷，中國新詩協(xié)會會員，河南微電影協(xié)會會員，商丘市音樂家協(xié)會會員、市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市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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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有些擦肩而過的緣分，無始無終，像風一樣漫過，只留下一地的悵然，月清圓缺，一人在漫漫長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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