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我拖著灌鉛般的雙腿擰開家門。
客廳只余一盞昏暗的壁燈,光暈溫柔地籠罩在沙發(fā)一角。
妻子梓涵已經睡了,臥室門虛掩著,傳出均勻輕淺的呼吸聲。
一切如常,寂靜里彌漫著家特有的、令人松懈的氣息。
我扯松領帶,將公文包丟在玄關柜上,金屬搭扣碰撞發(fā)出“咔”的輕響。
就在這時,我瞥見茶幾上,梓涵的手機屏幕突兀地亮著,幽藍的光在昏暗里格外刺眼。
一條微信通知靜靜躺在鎖屏界面,發(fā)送者備注是“炎彬哥”。
預覽文字只有一句:“睡得好甜,像小時候一樣。”
下面是一張縮略圖,即便模糊,也能清晰辨認出是梓涵沉靜的睡顏。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停滯了。
血液似乎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馬炎彬。這個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針,悄無聲息地扎進這平靜夜晚的皮肉之下。
我沒有點開,只是盯著那亮光,直到它再次熄滅,屏幕重歸黑暗。
我沒有驚動臥室里的妻子,甚至沒有去觸碰那部手機。
只是慢慢走到沙發(fā)邊坐下,點燃一支煙。
尼古丁的味道彌漫開來,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與疑慮。
我知道,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徹底不一樣了。
而此刻,我還不知道,這張看似挑釁的睡顏照片,掀開的將遠不止婚姻的帷幔。
它會像一把生銹的鑰匙,豁然打開一扇通往過往深淵的門。
那門后隱藏的,是岳母于玉琴試圖用幾十年時光徹底埋葬的、帶著血腥味的秘密。
我和梓涵看似穩(wěn)固的世界,正站在崩塌的懸崖邊緣,而推手,或許早在多年以前就已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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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煙霧在寂靜的客廳里緩慢升騰,扭曲成各種難以辨認的形狀。
我靠在沙發(fā)背上,閉上眼,試圖理清那瞬間席卷而來的混亂情緒。
憤怒是首要的,灼燒著喉嚨。
緊接著是冰冷的懷疑,像蛇一樣纏繞心臟。
最后定格為一種疲憊的鈍痛。
我和朱梓涵結婚五年,戀愛三年。
八年時光,自認為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的掌紋。
她單純,有點小迷糊,愛笑,內心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馬炎彬是她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這個身份從我認識她起就如影隨形。
“凱安,這是炎彬哥,我從小到大的保護神哦!”
初次見面時,梓涵挽著馬炎彬的胳膊,笑容燦爛地介紹。
馬炎彬那時只是溫和地笑笑,伸出手:“常聽梓涵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
他表現得體,分寸感極佳,讓我挑不出錯。
甚至在他們偶爾的親昵舉動面前,比如他自然地為她拂去肩頭落葉。
或是在聚餐時記得她所有口味偏好,我也只當是兄妹情深。
畢竟,梓涵看他的眼神清澈坦蕩,毫無雜質。
婚后,馬炎彬出現的頻率有增無減。
他總是有合情合理的借口:老家?guī)淼奶禺a,順路送過來。
梓涵工作上遇到麻煩,他“剛好”認識能幫忙的人。
甚至我和梓涵結婚紀念日,他也會送上包裝精致的禮物。
“炎彬哥就像我親哥哥一樣。”梓涵每次都這樣解釋。
我也漸漸習慣,只是心里某個角落,總存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芥蒂。
像鞋子里一粒微小的砂礫,平時無感,偶爾硌得生疼。
直到上周,梓涵公司團建深夜未歸。
我打電話過去,接聽的卻是馬炎彬。
“凱安啊,梓涵喝多了點,我正送她回來,別擔心。”
他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平穩(wěn),甚至帶著點安撫的意味。
電話背景音里,我聽到梓涵含糊的嘟囔聲,似乎靠得很近。
那晚梓涵回家倒頭就睡,身上酒氣不重,反而有股淡淡的、不屬于我家洗滌劑的清香。
我沒問,她也沒提馬炎彬送她回來的細節(jié)。
現在想來,那或許是一個清晰的信號,只是被我刻意忽略了。
掐滅煙頭,我站起身,走到臥室門口。
輕輕推開門,借著客廳透進來的微光,看見梓涵側躺著,睡顏安寧。
和照片里一模一樣。
只是照片里的角度,更近,更專注,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占有性凝視。
是誰拍的?什么時候?在哪里?
問題一個接一個砸向腦海。
我退出臥室,帶上門。
走到茶幾邊,再次看向那部沉默的手機。
指尖在冰涼的機身上停留片刻,最終還是沒有拿起。
現在不是攤牌的時候。
尤其是在我毫無準備,僅憑一張照片和一句曖昧留言的情況下。
我需要更確鑿的東西,需要理解這挑釁背后的意圖。
馬炎彬,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坐回沙發(fā),在黑暗中睜著眼,直到窗外天際泛起灰白。
這一夜,格外漫長。
02
第二天是周六。
梓涵醒來時,我已經在廚房準備簡單的早餐。
煎蛋的滋滋聲和咖啡機運作的嗡鳴掩蓋了我一夜未眠的疲憊。
“老公,你起這么早?”她揉著眼睛走過來,從后面抱住我的腰。
臉頰貼在我背上,溫熱的觸感傳來。
我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放松。
“嗯,睡不著就起來了。”我將煎蛋裝盤,語氣如常,“洗手吃飯。”
餐桌上,她嘰嘰喳喳說著公司里的趣事,眼神明亮,毫無陰霾。
我安靜地聽著,偶爾附和兩句,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放在桌邊的手機上。
它安靜地躺著,屏幕漆黑,像個潛伏的沉默見證者。
“昨晚睡得好嗎?”我狀似隨意地問。
“好啊,一覺到天亮。”她咬了一口面包,含糊地說,“就是好像做了個夢,記不清了。”
“炎彬哥昨晚好像給你發(fā)消息了,我回來時看見你手機亮了一下。”
我說出這句話時,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
梓涵動作頓了一下,拿起手機解鎖。
她劃開屏幕,點進微信,眉頭微微蹙起,隨即又舒展開。
“哦,炎彬哥說他昨晚路過我們家樓下,看見燈黑了,猜我睡了。”
她抬起頭,沖我笑笑,“還說我睡覺肯定又踢被子,像小時候一樣。”
理由聽起來無懈可擊,符合馬炎彬一貫細致周到的人設。
甚至連那略帶親昵的調侃,也套著“哥哥”的外衣。
“你們關系是真好。”我喝了一口咖啡,味道有些苦。
“那當然啦。”梓涵沒聽出我話里的異樣,語氣輕快,“我媽都說,炎彬比我爸還像我親哥。”
于玉琴也這么說?
我心里微微一動。
岳母對馬炎彬的態(tài)度,似乎一直有些復雜。
表面上客氣周到,但偶爾,我會捕捉到她看馬炎彬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審視。
甚至可以說是……警惕。
那眼神很快會被笑容掩蓋,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媽最近身體怎么樣?”我岔開話題。
“挺好的,就是總愛念叨我。”梓涵抱怨著,眼里卻帶著笑,“昨天還打電話問我最近有沒有按時吃飯。”
話題自然地繞開。
早餐后,梓涵興致勃勃地提議去看新上映的電影。
我點頭答應,像無數個普通的周末一樣。
坐在電影院里,光影變幻,情節(jié)跌宕。
我卻有些心不在焉,那張睡顏照片和那句“像小時候一樣”的配文。
總在眼前晃動,在耳畔回響。
馬炎彬的“好”,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他記得梓涵所有生理期,會提前提醒她注意保暖。
他清楚她每一任上司的喜好,在她工作受挫時給出精準建議。
他甚至在我們裝修房子時,提供了詳細的意見,很多細節(jié)連我都忽略了。
梓涵對此接受得理所當然,并深深感動。
“有炎彬哥在,感覺什么都不用怕。”她曾這樣對我說。
我當時只是笑著揉揉她的頭發(fā),心里那粒砂礫卻硌得更深了些。
現在,這粒砂礫變成了淬毒的針。
電影散場,陽光有些刺眼。
梓涵挽著我的胳膊,討論著劇情,笑容明媚。
我看著她毫無防備的側臉,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是保護欲,也是愈發(fā)深重的疑慮。
馬炎彬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早已悄然籠罩在梓涵周圍。
而我,直到這張照片出現,才真正看清網的輪廓。
這張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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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日下午,門鈴突然響起。
梓涵跑去開門,驚訝的聲音傳來:“媽?你怎么來了?”
我走到玄關,看見岳母于玉琴拎著一個小行李箱,站在門外。
她穿著一件米色針織開衫,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但眼底有著掩飾不住的倦色。
臉色也不太好,顯得有些蒼白。
“媽,快進來。”我連忙接過她手里的箱子,“怎么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沒什么,就是在家悶得慌,過來看看你們。”
于玉琴換上拖鞋,語氣盡量輕松,但眼神有些飄忽。
她走進客廳坐下,梓涵給她倒了杯溫水。
“爸呢?”梓涵問。
“你爸?”于玉琴端起水杯,手指微微用力,“他單位有點事,出差了。”
這話聽起來沒什么問題,但我注意到她說“你爸”時,語氣有些生硬。
而且,岳父董亮是中學老師,這個時間點出差,不太尋常。
岳母放下水杯,打量了一下客廳,目光掃過我和梓涵。
“你們小兩口,沒鬧矛盾吧?”她忽然問。
“媽,你說什么呢!”梓涵嗔怪道,“我們好著呢。”
于玉琴“嗯”了一聲,沒再多問,但眉頭依然輕輕蹙著。
她似乎有心事,而且這心事讓她坐立不安。
晚餐是我下廚,做了幾道岳母喜歡的清淡小菜。
飯桌上,氣氛還算融洽。
岳母問了些我們工作上的事,叮囑我們要注意身體。
話比平時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媽,你是不是和爸吵架了?”梓涵忍不住,直接問道。
于玉琴夾菜的動作一頓。
“老夫老妻,拌幾句嘴不是很正常?”她勉強笑了笑,“我就是想我女兒了,過來住兩天,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當然歡迎!”梓涵立刻說,“你想住多久都行!”
我低頭吃飯,沒有插話。
岳母和岳父的感情,據說一直很平穩(wěn)。
岳父性格溫和,甚至有些沉悶,對岳母幾乎是言聽計從。
這樣的兩個人,會為什么事吵到需要岳母離家散心的地步?
而且,岳母的情緒里,除了煩躁,似乎還有一種更深的不安。
甚至可以說,是隱約的恐懼。
她在害怕什么?
飯后,梓涵拉著岳母在客廳看電視聊天。
我收拾好廚房,切了一盤水果端出去。
走近時,正好聽到岳母在問:“……那個馬炎彬,最近還常來找你嗎?”
語氣聽起來很隨意,但我看到她握著遙控器的手指,關節(jié)微微發(fā)白。
04
“炎彬哥?”梓涵歪著頭,靠在岳母肩上,“最近還好吧,上周我團建喝多了,還是他送我回來的呢。”
她說得自然而然,毫無芥蒂。
岳母的身體卻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又喝酒?”她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帶著責備,“女孩子家,在外面要注意分寸。還有,怎么老是麻煩人家炎彬?”
“哎呀,媽,炎彬哥又不是外人。”梓涵撒嬌道,“他就像我親哥一樣,照顧我不是應該的嘛。”
“親哥?”岳母重復了一遍,嘴角扯出一個有些怪異的弧度,“到底不是親的。梓涵,你長大了,成家了,有些距離該保持還是要保持。”
這話說得已經相當直白。
梓涵有些驚訝地坐直身體,看向岳母:“媽,你怎么了?以前你不是也說炎彬哥人穩(wěn)重,讓我多跟他學學嗎?”
岳母避開她的目光,伸手理了理并不凌亂的衣角。
“人是會變的。”她低聲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以前是以前……總之,你聽媽的,少跟他單獨來往。”
“媽!”梓涵有點不高興了,“炎彬哥幫了我那么多,你怎么能這么說他?”
眼看氣氛要僵,我適時地走過去,放下果盤。
“媽,吃點水果。”我打斷她們的對話,笑著看向岳母,“您說得對,梓涵是該注意。不過炎彬兄為人確實周到,對梓涵也很照顧,我們心里有數。”
我這話說得圓滑,既認同了岳母表面的關心,又沒有完全否定馬炎彬。
岳母抬眼看了看我,眼神復雜。
那里面有審視,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還有更深的、我讀不懂的情緒。
“凱安是個明白人。”她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我就是怕梓涵這孩子太單純,容易被人拿捏。”
這話意有所指,但指向不明。
是怕馬炎彬拿捏,還是別的什么?
“媽,你就別瞎操心了。”梓涵嘟著嘴,叉起一塊蘋果,“我和凱安好著呢,炎彬哥也好著呢。”
岳母沒再說什么,只是拿起一塊水果,慢慢吃著,視線落在電視屏幕上。
眼神卻沒有焦點,顯然心思早已飄遠。
那天晚上,岳母睡在客臥。
夜深人靜,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梓涵在我身邊很快沉入夢鄉(xiāng),呼吸均勻。
岳母反常的態(tài)度,和馬炎彬發(fā)來的那張照片,在我腦海里反復交織。
岳母對馬炎彬的警惕,并非始于今日。
只是以往隱藏得很好,今天卻有些失態(tài)。
是什么觸動了她緊繃的神經?
是因為和岳父的爭吵,讓她情緒不穩(wěn)?
還是……馬炎彬最近做了什么特別的事?
我悄悄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機,走到客廳。
黑暗里,我再次點開那張已經保存下來的睡顏照片。
這一次,我不再看梓涵安詳的臉。
而是將注意力完全放在照片的背景上。
臥室的燈光昏暗,背景虛化,但靠近邊緣的局部尚算清晰。
我放大,再放大。
梓涵肩膀后方的床頭柜一角,露出一小片深色織物。
上面有暗金色的、細密反復的蔓草花紋,圖案獨特,絕不是我家那種簡約純色的款式。
織物上,靠角落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立體的陰影。
我將圖片亮度調到最高,對比度增強。
那陰影逐漸顯現出輪廓——是一匹揚蹄欲奔的馬的造型。
材質似乎是陶瓷或琉璃,在暗處折射出一點冰冷的光澤。
這擺件,這桌布,我從未在我和梓涵的家中見過。
甚至,在岳母家,在任何一個我熟悉的親友家中,都未曾見過如此風格鮮明、甚至有些突兀的搭配。
那么,這張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馬炎彬是在什么情況下,進入了一個有著如此獨特裝飾的房間。
并且,拍下了我妻子的睡顏?
一個更冰冷的問題浮現:梓涵自己,知道這張照片的存在嗎?
知道她曾在那樣一個陌生的房間里,毫無防備地安睡嗎?
我關掉手機屏幕,坐在沙發(fā)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光滲入一片模糊的暈影。
客廳的寂靜,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岳母的警告,照片里陌生的背景,馬炎彬看似親昵實則越界的舉止。
這些散落的點,之間似乎有著無形的線,正在慢慢收緊。
而我,就站在這張逐漸顯形的網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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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岳母住下的第二天,氣氛依然有些微妙。
她起得很早,在廚房輕手輕腳地準備早餐。
我出去時,小米粥的香氣已經彌漫開來。
“媽,怎么不讓您動手,我來就好。”我忙走過去。
“沒事,睡不著,找點事做。”于玉琴笑了笑,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她將煎好的雞蛋裝盤,動作有些遲緩,顯得心事重重。
“媽,您是不是沒休息好?臉色不太好。”我接過盤子,關切地問。
她頓了頓,用圍裙擦了擦手,聲音很低:“人老了,覺少。再加上……”
她停住了,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早餐桌上,梓涵還在為昨天岳母的話有點小情緒,話不多。
岳母也沉默著,只是不時給女兒夾點小菜。
“多吃點,你最近好像瘦了。”她的目光在梓涵臉上流連,帶著一種深切的、幾乎是不舍的擔憂。
這眼神讓我心里咯噔一下。
太過沉重,不像是普通的母親對女兒的關懷。
倒像是一種……訣別前的凝視。
“媽,你干嘛這么看我?”梓涵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我體重一點沒變。”
岳母回過神,勉強笑笑:“沒什么,就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你都嫁人這么久了。”
她的感慨突如其來,帶著濃重的傷感。
這不像平時那個干練甚至有些強勢的于玉琴。
我隱約感覺,岳母心里壓著一塊巨石,而這塊石頭,可能和馬炎彬有關。
甚至,可能和那張照片的背景有關。
白天,我和梓涵都要上班。
岳母一個人留在家中。
下班回來時,我發(fā)現家里格外整潔,地板光可鑒人,窗戶玻璃也擦過了。
岳母似乎用不停歇的勞動來排遣內心的焦慮。
“媽,您別累著。”梓涵心疼地說。
“不累,活動活動筋骨。”岳母正在擦拭電視柜上一個相框。
那是我和梓涵的婚紗照。
她擦得很仔細,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梓涵的笑臉。
眼神悠遠,仿佛透過照片看到了很久以前。
“媽,”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試探,“您和爸……到底因為什么事?要是需要我和梓涵……”
“沒事!”岳母打斷我,語氣有些急促。
她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放緩聲音:“真的沒什么大事,就是些陳年舊賬,翻出來吵幾句。過兩天就好了。”
陳年舊賬?
什么舊賬能讓她如此失態(tài),甚至要離家?
晚上,岳母早早回了客臥。
我和梓涵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也準備休息。
臨睡前,梓涵的手機又亮了一下。
我瞥見,還是馬炎彬。
這次發(fā)的是一篇文章鏈接,標題是關于養(yǎng)生保健的。
配文:“梓涵,記得提醒阿姨也看看,注意身體。”
周到,無微不至。
梓涵嘟囔了一句“炎彬哥真細心”,隨手回復了一個表情,便將手機放在床頭。
她很快睡著。
我卻在黑暗里睜著眼,那張帶有陌生花紋桌布和陶瓷馬擺件的照片。
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
岳母異常的恐懼,馬炎彬步步為營的滲透。
這兩者之間,一定存在某種我尚未發(fā)現的、至關重要的聯系。
我必須做點什么。
被動等待,只會讓這張網收得更緊,直到我們窒息。
一個念頭,在黑暗中逐漸清晰成形。
或許,我可以讓那張照片,“無意間”被該看到的人看到。
比如,此刻正睡在隔壁,心緒不寧、對馬炎彬異常警惕的岳母于玉琴。
如果那背景真的別有含義,反應最激烈的,一定會是她。
這很冒險,可能打破表面平靜,甚至引發(fā)不可控的后果。
但比起在迷霧中被動挨打,我寧愿主動攪動這潭深水。
看清底下到底藏著什么妖魔鬼怪。
06
第二天是周三,岳母已經住到第三天。
她似乎沒有回去的打算,岳父那邊也一個電話都沒來過。
這很不正常。
岳母的情緒表面平靜了些,但時常會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眼神空茫地望著窗外,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個老舊的銀鐲子。
那鐲子款式古樸,我見她戴過幾次,但最近似乎總是拿在手里把玩。
梓涵也察覺出母親的不對勁,私下問我:“老公,媽到底怎么了?我感覺她這次來,怪怪的。”
“可能是和爸吵得比較厲害吧。”我安撫她,“讓媽在這里清靜幾天也好。”
心里卻知道,事情絕不會這么簡單。
下午,我提前請了假回家。
進門時,岳母正坐在客廳的落地窗邊,手里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
夕陽的余暉給她側臉鍍上一層暗金色的光暈,卻照不亮她眼底的陰郁。
“媽,我回來了。”我換鞋,打招呼。
她像是被驚醒,猛地回過神,手指一顫,茶杯里的水晃出來幾滴。
“哦,凱安啊,今天這么早?”她扯出一個笑容,略顯慌亂地抽紙巾擦拭。
“嗯,今天事情少。”我放下公文包,自然地走到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
“梓涵晚上可能要加班,晚飯就我們倆,我簡單做點?”
“隨便吃點就行,我不餓。”岳母心不在焉地說。
談話間,我拿出手機,裝作查看信息。
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看似隨意。
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時機需要恰到好處。
我們聊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關于天氣,關于菜價。
岳母的應答有些敷衍,她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這里。
我瞅準她又一次端起茶杯,低頭啜飲的瞬間。
手指一松,手機從掌心滑落。
“啪嗒。”
手機掉落在米色的羊毛地毯上,聲音不大。
屏幕朝上,正好亮起。
而亮起的屏幕界面,正是我早已設置好的——那張朱梓涵的睡顏照片。
高清,完整,背景里那獨特的蔓草花紋桌布和揚蹄的陶瓷馬擺件。
在客廳明亮的光線下,無所遁形。
“哎呀。”我低呼一聲,俯身要去撿。
岳母的動作卻比我更快。
或許是她坐得近,或許是她下意識反應。
她幾乎在我手機落地的同時,就已經彎腰,伸手。
她的指尖,先我一步觸碰到手機冰涼的屏幕。
然后,她的目光,無可避免地落在了那張放大的照片上。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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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保持著俯身伸手的姿勢,停在半空。
目光緊緊鎖在于玉琴的臉上。
起初,是疑惑。
她看到女兒睡顏照片的瞬間,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大概是覺得我這丈夫拍這種照片有些奇怪。
但下一秒,她的視線本能地被照片里最突兀的元素吸引——那不屬于我們家的背景。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了那暗金色的蔓草花紋上。
釘在了那匹揚蹄的陶瓷馬上。
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不是蒼白,而是那種死寂的灰白。
嘴唇微微張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胸腔劇烈地起伏,像離水的魚拼命掙扎呼吸。
捏著手機的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慘白,顫抖得厲害。
仿佛那小小的手機有千鈞重,又或者燙得她皮開肉綻。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我。
眼睛里不再是平時的溫和或焦慮,而是充滿了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
那恐懼如此深刻,如此鮮活,讓她整張臉都扭曲變形。
“媽?”我適時地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尷尬”。
直起身,用盡量輕松,甚至帶著點玩笑的口吻說:“您看,您女兒這‘男朋友’多貼心?睡著了還不忘發(fā)照片過來關心。”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敲在于玉琴緊繃到極致的心弦上。
“男朋友”三個字,更是刻意加重。
于玉琴的身體劇烈地哆嗦了一下。
好像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
她像是再也無法承受手機的重量,又像是被屏幕上畫面灼傷。
手一松,手機重新掉落在柔軟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
但她看也沒看掉落的手機。
她的眼睛,仍舊死死地、驚恐萬狀地盯著我。
仿佛透過我,看到了某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幽靈。
“這……這不是你家……”
她的聲音干澀嘶啞,像是砂紙摩擦著朽木。
每一個字都吐得極其艱難,帶著瀕臨崩潰的顫音。
“這地方……這擺設……”
她猛地抬手,顫抖的手指指向地上手機屏幕里,那桌布和擺件的角落。
呼吸越來越急促,幾乎要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