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1日清晨,北京細雨。八寶山安謐無聲,一位身著深色風衣的老婦在劉亞樓墓前停下,把一束帶著水珠的白菊擺正。雨絲貼在她鬢角,她卻輕聲念著丈夫熟悉的外號“老劉”,仿佛對方仍在軍帳之內批閱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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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只記得劉亞樓是“空軍之父”,卻少有人知道,他與妻子翟云英的約定,一直拖到幾十年后才算真正畫上句號。約定的緣起,要追溯到1946年大連那場群眾大會。翟云英站在臺上,既用中文也用生澀的俄語控訴日偽暴行,臺下的劉亞樓隨手寫下“有理、有情、有力”六字。那天,兩人并未交談,可命運已經暗暗牽線。
翟云英的身世頗為復雜。父親闖關東時流落俄國,參加十月革命受傷后娶了蘇聯姑娘。全家回到東北時,小翟剛過十歲。面孔里半分斯拉夫輪廓,卻說著一口地道膠東話。正是這股混血的堅韌,使她日后能擔下劉亞樓口中的“只能靠你來完成”的重擔。
劉亞樓當時36歲,沙場奔波已成習慣,自覺年紀大、家務多,一度想打消媒人好意。可第二次見面,他望著翟云英的眼睛,第一句話就是:“我是軍人,隨時奔前線,你會怕嗎?”姑娘只是搖頭。短短十個字,后來成為他們婚姻二十年的基調——隨軍、離別、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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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春末,兩人在根據地舉行簡樸婚禮。新婚夜,他坦白戰爭將持續,真正的夫妻生活也許遠在未來。翟云英答得干脆:“什么苦我都能吃。”一句平淡回應,卻讓身經百戰的劉亞樓動容。他常說,若無這句承諾,自己恐難心無旁騖建立人民空軍。
建國后,劉亞樓忙于空軍規劃,常年駐外調研。1964年夏,他從羅馬尼亞回國,剛走下舷梯便被翟云英發現臉色灰黃。秘書勸他立即體檢,他仍擺手:“條令編寫等著我,先把材料寫完。”幾次硬撐后,病情再也藏不住——肝功能指標已飆升至常人四倍。
中央迅速批示“不惜一切代價救治”。然而,劉亞樓對病情異常冷靜,自嘲“急性肝炎,兩個星期就好”。他甚至召集醫護開會,規定三句口徑向外統一回答,生怕影響戰友情緒。口徑背完,他才閉眼休息,額頭汗珠連成線。
同僚探望絡繹不絕。林彪破例來到病房,話不多,只放下一疊俄文樂譜;羅瑞卿握著他骨節突出的手,半天說不出話;吳法憲干脆把空軍常委會搬到走廊,當面向他匯報。每一次探訪結束后,他都讓護士把門關緊,低聲囑咐“別耽誤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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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春末,病重的他忽然清醒。看見翟云英守在床邊,便要坐起,被護士按住。他仍堅持交代遺愿:“孩子、父親、安娜媽媽。”聲音微弱,卻逐字清晰。翟云英含淚應諾。短短三件事,概括了他對家、對根、對血脈的全部牽掛。
其一,子女不得依賴父輩軍功,要靠勞動立身。其二,垂暮老父由妻子贍養送終。其三,年邁岳母的俄國親屬下落不明,務必設法尋回。這第三條最難。蘇聯地域廣、舊檔案零散,普通家庭要跨國尋親談何容易。劉亞樓深知如此,卻還是說:“只能靠你。”
5月7日下午3時45分,監護儀的曲線驟然平直。軍醫摘下聽診器,翟云英站在門外,沒有哭出聲。她明白,丈夫最忌諱哀嚎。
隨后十余年,她把全部精力投入履行遺愿。子女先后分配到工廠和連隊,一律憑本事吃飯;劉家老父在黑龍江老宅安度晚年,直至謝世;至于尋找安娜母親的親族,程序最繁雜,她跑遍國內俄僑檔案室,寄出近百封詢問信。1985年,哈巴羅夫斯克一位退役軍官回信,確認安娜的妹妹仍健在。次年夏天,兩位相隔半世紀的姊妹在中蘇邊境小鎮會面,握手良久無語。
1987年那個雨天,翟云英帶著合影和譯好的俄文家譜站在墓前,輕聲說“都辦妥了”。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丈夫的囑托完整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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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菊花瓣被風掠起幾片,落在石階。老婦抬手拂去,雨聲里,只剩空軍老戰歌隱約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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