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23年4月1日,湖南湘潭,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在一座被稻田環繞的墓碑前長久佇立,用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他就是馬英九,此刻他腳下的這片土地,長眠著他的祖父——馬立安。
遙想當年,這里還沒有顯赫一時的馬家大院,馬立安只有一個在命運泥沼中掙扎的孤兒。
馬立安,本名馬大基,字介藩,號立安,清同治七年(1868年)生于湘潭縣馬家堰白石鄉寺門前。
馬氏族譜對馬立安童年的記載極為簡略,但“幼失怙恃”這四個字,足以道盡人間寒涼。
父母早逝,不僅意味著親情的缺失,更意味著生存資源的斷絕。
在那個宗族勢力盤根錯節的晚清鄉村,一個沒有父母庇護的孩子,稍有不慎便會被吃絕戶。
十二歲那年,為了活下去,馬立安只身來到娘舅家開辦的小鍋廠當學徒。
鑄鐵鍋,是湘潭一帶的傳統行當,卻也是極苦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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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的少年,身形尚顯單薄,卻要終日在高溫的熔爐旁勞作。
鐵水奔流,火星四濺,稍有不慎便會在皮膚上留下永遠的烙印。
馬立安沒有退路,他不僅要學手藝,更要學做人。
此時,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滿手老繭、沉默寡言的學徒,日后會攪動整個湘潭的商界風云。
命運的轉折點往往隱藏在危機之中。
在馬立安成年后不久,娘舅的鍋廠遭遇了經營困境。原料短缺,銷路不暢,同行傾軋,小作坊搖搖欲墜。
關鍵時刻,馬立安展現出了超越年齡的商業直覺。
他沒有局限于鑄造這一單一環節,而是大膽提議通過水路兼營糧食加工與運銷。
湘江,這條湖南的母親河,自古便是商業的大動脈。馬立安敏銳地捕捉到了物流的價值。
他利用鑄具廠的積蓄,租船購糧,將湘潭的米谷運往缺糧地區,再將各地的特產運回銷售。
一來一往,利潤翻倍。
短短十余年間,當年的小鍋廠已不再是那個偏安一隅的小作坊,而是搖身一變,成為了當地首屈一指的鑄具廠。
除了生產傳統的炊具和耕具,馬立安的商業版圖迅速擴張至屠宰廠、米廠。
馬家的店鋪沿著湘江碼頭一字排開,交通便利,客商云集。
據當地老人回憶,馬家鼎盛時期,“光賬房先生就請了3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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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馬家還置辦了300多畝水田,雇傭了40多名長工,管家也有好幾個。
馬立安,這個曾經的孤兒終于憑著一股韌勁和智謀,成為了全鄉首富,名震湘潭、衡山一帶。
然而,財富在亂世中,既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招災惹禍的根源。
清末民初,政局動蕩,盜匪橫行。
湘潭地處要沖,更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土匪眼中的肥肉。
對于富戶而言,如何保全家業,比如何賺取財富更為艱難。
許多鄉紳選擇了結寨自保,甚至有人選擇與土匪勾結以求茍安。
馬立安選擇了另一條路,他不僅沒有獨善其身,反而站了出來。
“南北二兵幾萬千,人人醉倒寺門前。湖南團總誰第一,天下聞名馬立安。”
這首流傳至今的歌謠,記錄了馬立安當年的另一重身份——團總。(民國時期地主武裝團防組織的頭目)
為了對抗盜匪、保護鄉土,馬立安出資自行組織了團練武裝。
他主持團練十余年,不僅保衛了馬家堰的平安,更庇護了周邊的鄉親。
每當有正規軍隊路過,馬立安總是慷慨解囊,拿出自家銀兩犒勞軍士,以此換取軍隊對地方的秋毫無犯。
這種“以商養武,以武保商”的策略,讓他贏得了“湘中第一團總”的美譽。
在馬家老宅遺址南邊不到100米的地方,至今仍散落著不少瓦礫和深陷土中的磚石。
撥開荒草,一段低矮的殘墻依稀可見當年的規模。
大約100年前,馬立安就是在這里,不僅構建了一個商業帝國,更構建了一個道德高地。
富甲一方的馬立安,深知財富如流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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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對身邊人說,錢財聚散無常,唯有積德行善,方能澤被后世。
湘江西岸那座古老的碼頭,是他出資修建的,方便了無數往來的商旅和百姓。
羅家壩龍山橋、陳江口義渡,也是他捐建的,解決了鄉親們的過河難題。
為了收養被遺棄的嬰孩,他還是當地育嬰堂的主要出資人之一。
在馬氏后人的記憶中,馬立安雖然威嚴,卻是一位為人寬厚、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浸潤的鄉紳。
為了讓這種精神能夠傳承下去,馬立安給子孫留下了一副對聯,也就是后來的馬家祖訓:“黃金非寶書為寶,萬事皆空善不空。”
這十四個字,看似樸實無華,實則微言大義。
前半句勸學,后半句勸善。
在馬立安看來,金銀財寶終究是身外之物,唯有讀書明理才是傳家之寶;
世間萬事終將成空,唯有善行義舉能夠穿越時間,在人心留下痕跡。
馬立安不僅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在家庭教育上極為嚴苛,也極具遠見。
馬立安一生有過兩位妻子。
原配劉氏為他生下了長子馬人初(后改名馬蒲生)。
但在那個宗族觀念極重的年代,馬立安做出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決定:他將長子過繼給了堂弟馬大堅為嗣。
這一舉動,既是為了照顧無后的兄弟,也是為了維系家族內部的團結。
1915年,劉氏病逝。
馬立安續娶向敦為妻,生下了后來馬英九的父親馬鶴凌(本名馬人松),以及馬延凌、馬云英。
然而,時代的洪流終究不是個人力量所能完全阻擋的。
1924年,一直擔任馬家總保鏢的弟弟去世。
這一變故,使得馬家失去了最重要的武力屏障。
當地的土匪惡少早已對馬家的財富垂涎三尺,失去了忌憚后,騷擾和勒索接踵而至。
馬立安明白,硬拼只會招致滅門之禍。
為了保全家人,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團總”,不得不做出妥協。
他忍痛放棄了在馬家堰經營多年的根基,舉家搬遷到了湘江對面的衡山縣(今衡東縣三樟鄉新湖村)。
離開故土,對于講究安土重遷的中國人來說,是一種巨大的精神創傷。
在衡山的日子里,雖然家業得以保全,但馬立安的身心狀況卻每況愈下。
幾年后,也就是民國十六年(1927年)馬立安在衡山縣羅家大屋病逝,享年59歲。
臨終之際,馬立安躺在病榻上,望著窗外湘江的方向,眼中滿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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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圍在床邊的子女們留下了最后的遺言,那不是關于財產的分配,而是一個關于歸宿的執念:“一定要落葉歸根、葬在湘潭。”
遵照父親的遺愿,馬立安的子女們雇傭了船只,載著他的棺木,逆著湘江的波濤,緩緩駛回了湘潭。
最終,馬立安的遺體被安葬在湘潭縣茶恩寺雙陽坪村自家的一片農田之中。
那是他生前最熟悉的土地,也是他魂牽夢繞的故鄉。
馬立安去世時,他續弦妻子向敦所生的兩子一女都還年幼。
長子馬鶴凌那年不過8歲,還在讀小學。
失去了頂梁柱的馬家,仿佛一夜之間從云端跌落。
孤兒寡母,守著偌大的家業,卻如同稚子抱金過市,危機四伏。
幸好,馬立安生前廣結善緣。
他的一位摯友劉岳峙,在這個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慷慨解囊,庇護了馬家的孤兒寡母,幫助他們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
這或許正是對馬立安那句“萬事皆空善不空”最好的印證。
因為馬英九的前輩中有多人在民國政府中擔任要職,與國民黨首要人物關系密切,因此 1933 年的《湖田馬氏五修族譜》修成后,蔣介石寫下“化家族為國族”、胡漢民寫下“世世守之”、汪兆銘寫下“世德長留”、何鍵寫下“敬宗收族”的題詞。
02
對于少年馬鶴凌而言,父親馬立安的離世雖然讓家道中落,但那種“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家風卻像是一層看不見的鎧甲,護著他在亂世中成長。
1935年,15歲的馬鶴凌進入了湖南名校岳云中學。
這所學校不僅以學風嚴謹著稱,更有著“北有南開,南有岳云”的美譽,尤其在體育教育上獨樹一幟。
在這里,馬鶴凌遇到了對他一生影響深遠的恩師,體育主任楊一南。
楊一南是中國近現代體育教育的先行者,他一眼便看中了馬鶴凌身上那股子不服輸的勁頭。
在楊一南的指導下,馬鶴凌開始在跑道上揮灑汗水。
起初,他并非天賦異稟,但憑著那股湖南人特有的“霸蠻”精神,他在初二便拿下了長沙市800米田徑賽的亞軍。
兩年后,他更是成為了湖南參加全國運動會成績最好的萬米長跑選手。
在母校校慶運動會上,他一天之內連奪400米、800米、1500米和10000米四項冠軍,震驚全校。
長跑,不僅練就了馬鶴凌強健的體魄,更磨煉了他堅韌不拔的意志。
原本馬鶴凌偏愛數理化,一心想學工科,以此實業救國。
然而,一本孫中山的理論體系專著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書中的家國理想與革命激情點燃了這個熱血青年的心。
1941年,馬鶴凌毅然放棄工科,考入了國民黨在重慶開設的中央政治大學第11期法政系。
正是在這所學校,命運為他安排了一場刻骨銘心的相遇。
那一年,同樣在中央政治大學經濟系讀書的秦厚修,注意到了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湖南老鄉。
秦厚修出身寧鄉的名門望族,曾祖父是晚清舉人,父親秦卓安曾任國民黨第11集團軍機要室主任,母親劉夢桃則是知書達理的將門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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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馬鶴凌的豪邁奔放不同,秦厚修外柔內剛,聰慧善良。
她寫得一筆娟秀的好字,國學底子深厚,舉手投足間盡是大家風范。
兩顆年輕的心,在抗戰的烽火中漸漸靠近。
不久,秦厚修寫信將戀愛一事告知了遠在湖南的母親劉夢桃。
收到女兒的信,劉夢桃既高興又擔憂。
她怕馬鶴凌在老家訂過“娃娃親”,更怕馬家家道中落委屈了女兒。
為了穩妥起見,她委托秦厚修的表哥劉堯明,冒充馬鶴凌的同學,去馬家“偵查”一番。
表哥不負所托,帶回了讓劉夢桃放心的消息:“馬鶴凌身家清白,從無婚配。馬家雖遷至衡山,但仍是戶好人家。”
1944年8月,在重慶的夏日蟬鳴中,22歲的秦厚修與24歲的馬鶴凌喜結連理。
此時,抗戰已進入尾聲,但日軍仍在做最后的垂死掙扎。
新婚燕爾,本該是甜蜜廝守的時刻,但面對國家的危亡,馬鶴凌毅然加入了青年軍。
送別丈夫時,秦厚修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小兒女情態。
她看著一身戎裝的馬鶴凌,堅定地說道:“歷史上成功的男人,都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
抗戰勝利后,夫婦二人帶著長女馬以南回到湖南,短暫地享受了一段和平時光。
然而,好景不長,內戰的陰云很快籠罩了中華大地。
1948年至1949年間,隨著國民黨在戰場上的節節敗退,大撤退開始了。
馬鶴凌和秦厚修夫婦像無數個被時代洪流裹挾的家庭一樣,面臨著痛苦的抉擇:走,還是留?
這不僅僅是一次地理上的遷移,更是一次與過去、與故土、與親人的生離死別。
秦厚修的父親秦卓安帶著四個兒子決定前往臺灣,而她的母親劉夢桃因為種種原因,連同小女兒秦冰熙、小兒子秦燦石、秦效頗留在了大陸。
誰也沒想到,這一別,竟是永訣。
1950年,馬鶴凌與秦厚修帶著三個女兒輾轉來到香港。
那是一個混亂而迷茫的年代,無數流亡者聚集在香江之畔,望著北方的故土,心中充滿了未知的恐懼與鄉愁。
當年7月,他們的兒子馬英九在香港九龍出生。
這個孩子的降生,給這個流離失所的家庭帶來了一絲慰藉和希望。
然而,更大的悲傷正悄然襲來。
在香港期間,秦厚修一直試圖與留在大陸的母親取得聯系。
1952年,她終于托熟人從廣州帶出了一封家書。
信中,母親劉夢桃并沒有訴說生活的艱難,只是平靜地告訴女兒自己一切安好,勿念。
她知道,這一走,隔著的不僅僅是那一灣淺淺的海峽,而是不可逾越的政治鐵幕。
自1949年分別后,劉夢桃便守著老屋,守著那個關于團圓的夢。
她拒絕了所有離開的機會,哪怕是后來有機會去美國與女兒團聚,她也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老了,坐不得飛機了。只要你爸爸活著,我就要等他回來。”
老人固執地守在原地,仿佛只要她不走,這個家就沒有散。
在那段漫長而絕望的歲月里,劉夢桃唯一的寄托就是對丈夫和女兒的思念。
她不知道丈夫秦卓安已于1974年在臺灣病逝,兒女們為了不讓她傷心,編織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告訴她“父親得了中風,手腳不靈便,所以不能回來”。
這個謊言,支撐了老人最后的十年時光。
而在臺灣,秦厚修的日子同樣充滿了對母親的思念。
她珍藏著母親托人輾轉帶給她的一盒松花皮蛋。
那是家鄉的味道,是母親的手藝,更是母女間最后的情感紐帶。
這盒皮蛋,秦厚修一直舍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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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厚修女兒馬以南、晚年劉夢桃、秦冰熙兒子小武在長沙烈士公園)
一年又一年,皮蛋風干了,變質了,甚至成了化石般的硬塊,但她依然將其視為至寶,小心翼翼地收藏在柜子的最深處。
每當夜深人靜,思鄉之情涌上心頭時,她便會拿出這盒皮蛋,輕輕撫摸,仿佛能透過那冰冷的外殼,感受到母親手心的溫度。
1983年10月,86歲的劉夢桃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彌留之際,她躺在病床上,眼神渙散,嘴里卻還在念叨著:“彤熙(秦厚修的小名)回來沒有?……二丫(秦冰熙),告訴我你爸爸去世的時辰,我現在要走了,要曉得他的時辰,我們才可以在那邊團圓。”
她吩咐女兒打開那個跟隨了她大半輩子的舊木箱,取出一條破舊發黃的毛巾。
“給您換條新的吧,這條太舊了。”秦冰熙哭著說道。
老人搖了搖頭,聲音微弱卻堅定:“這是你爸爸用過的毛巾,上面有他的氣味。我要把它枕在腦殼下,我們生死都要在一起……”
次日凌晨,枕著那條帶有丈夫氣息的舊毛巾,劉夢桃帶著對女兒的思念,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03
1952年的臺北,對于剛剛遷居此地的馬鶴凌一家來說,這里的風土人情與湖南老家截然不同,但那種名為“生存”的壓力,卻在任何地方都一般無二。
起初,一家八口,夫妻倆、五個年幼的子女以及馬鶴凌的老母親,擠在臺北市萬華區廣州街的青年服務團宿舍里。
那是一棟日據時代留下的老舊建筑,住了11戶人家。
逼仄的走廊永遠堆滿了雜物,大家共用一個水龍頭,每天清晨洗漱都要排起長隊。
若是遇上臺風天,屋頂漏雨地上返潮,那股子濕冷便透過墻縫往骨頭里鉆。
曾經在寧鄉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秦厚修,此刻沒有時間去哀嘆身世。
為了維持生計,她放下了大家閨秀的矜持,去縫衣工廠領了活計,在那昏黃的燈光下,一針一線地縫制軍衣,賺取微薄的工錢來貼補家用。
即便是在這樣物質極度匱乏的時刻,馬家的精神世界卻從未荒蕪。
在那個擁擠不堪的宿舍里,秦厚修做了一個讓鄰居們都側目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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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原本就狹窄的走廊窗戶下釘上了幾塊表面刨得光滑的木板,這便是孩子們的書桌。
這幾塊木板,成了馬家獨特的風景線。
每天清晨6點,天剛蒙蒙亮,秦厚修便會準時叫醒孩子們。
五個孩子一字排開,趴在走廊的木板上晨讀。
到了晚上,秦厚修的規矩更是雷打不動。
為了節省電費,也為了督促孩子養成良好的作息,每晚10點一到,不管孩子們是在看閑書還是在打鬧,她都會毫不留情地拉下電閘。
馬英九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自然受到了母親更多的關注與栽培。
但他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模范生,小時候的他同樣有著男孩子的頑皮與任性。
7歲那年,因為一件瑣事,馬英九和妹妹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動了手。
秦厚修聽到動靜,并沒有像普通母親那樣責罵體罰,也沒有急著評判對錯。
她把還在氣頭上的馬英九拉到身邊,遞給他一本線裝書,翻到了《左傳》中的一頁。
“去,把這篇《鄭伯克段于鄢》讀熟,讀懂了再來找我。”
年幼的馬英九雖然不解,但不敢違逆母親,只得耐著性子去讀那晦澀的古文。
文章講的是鄭莊公與弟弟共叔段之間的權力斗爭,最終導致骨肉相殘的悲劇。
當馬英九磕磕絆絆地讀完,秦厚修才撫摸著他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這篇文章的意思,是說做兄弟的要一心一意,做母子的要相親相愛。家庭如果不和睦,就會影響到家國大事。你是男孩子,將來是要做大事的,如果連家里人都容不下,怎么容得下天下人?”
這一課,如同一顆釘子深深地釘進了馬英九的心里。
多年以后,當他在政壇處理復雜的兩岸關系時,甚至將處理兩岸秘密檔案的項目命名為“潁考項目”。
潁考叔,正是那個在這個故事中用智慧化解母子仇怨的關鍵人物。
母親當年的教誨,早已化作了他政治智慧的底色。
除了嚴厲的教導,秦厚修也有溫情的一面,那是屬于母子間獨有的默契。
馬英九讀中學參加童軍活動時,學會了做紅燒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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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他興沖沖地系上圍裙,在簡陋的廚房里忙活半天,端出了一盤賣相一般的紅燒茄子。
秦厚修嘗了一口,眼中滿是笑意,連聲夸贊好吃。
那盤紅燒茄子,成了秦厚修記憶中最美味的佳肴。
即便后來馬英九當了市長、當了領導人,公務繁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但他仍保留著這道手藝。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海峽兩岸的隔絕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高墻。然而,血脈的呼喚終究會尋找縫隙。
1986年,隨著國際局勢的微妙變化,秦厚修終于等來了一個機會。她與失散了三十多年的妹妹秦冰熙、弟弟秦燦石、秦效頗,約定在美國華盛頓見面。
那是一場遲到了半輩子的重逢。
當四位已是滿頭華發的姐弟在異國他鄉的機場相見時,時間仿佛凝固了。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只有緊緊的擁抱和壓抑了數十年的痛哭。
“大姐!”一聲呼喚,喊碎了多少年的日夜思念。
也就是在這次聚會上,秦冰熙告訴了姐姐那個隱瞞已久的秘密——母親劉夢桃早已去世,臨終前枕著父親的舊毛巾,帶著對丈夫和女兒的思念離開了人世。
聽到這個消息,秦厚修幾乎昏厥過去。
她顫抖著雙手,捂住胸口,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鳴:“在天之靈的父母啊,你們靈魂漂洋過海來和我們團聚吧!我們和姐姐近在咫尺,只隔一個海峽,我們是骨肉相連的一家,同是炎黃子孫,可是我們卻不能在自己的國土上相見,要借別國土地重逢!”
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動容。
這不僅僅是一個家庭的悲劇,更是那個時代所有流離失所的中國人的共同傷痛。
時光荏苒,馬家的孩子們在母親的悉心栽培下,個個成才。
馬英九更是從哈佛大學博士畢業,一步步走上了臺灣政壇的巔峰。
然而,無論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囂,馬英九在秦厚修面前永遠是那個住在木柵老舊公寓里的兒子。
即便是在馬英九當選臺灣地區領導人之后,秦厚修的生活依然保持著驚人的樸素與低調。
她拒絕搬進官邸,堅持住在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里。
每年的除夕,臺北興隆市場的商販們都會看到熟悉的一幕:一位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挽著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在買菜。
那男子雖然戴著帽子和口罩,但大家一眼就能認出那是“馬先生”。
在菜市場的喧囂聲中,60歲的兒子陪著90歲的母親,為了幾斤青菜、幾條鮮魚討價還價。
沒有前呼后擁的隨從,沒有森嚴的戒備,只有最尋常的人間煙火。
有一次,秦厚修在接受采訪時,被問及兒子小時候的趣事。
這位一向端莊的老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笑著爆料:“他小時候很調皮,聽說吃老鼠肉能治尿床,他還真吃過。”
站在一旁的馬英九,臉上露出了尷尬又無奈的笑容,幽默地回了一句:“媽,講得好像我沒其他長處似的!”
這句看似玩笑的抱怨,背后卻是化不開的母子深情。
04
進入千禧年后,兩岸關系的堅冰在春風中逐漸消融。
對于馬鶴凌這位一生都在為“化獨漸統”奔走的老人來說,回家的路雖然漫長,但終究是通了。
晚年的馬鶴凌,常坐在臺北寓所的窗前,望著墻上那幅從湖南帶回的張家界山水畫出神。
他這一生,雖然身在臺灣,心卻從未離開過大陸。
他將江澤民的老師顧毓琇贈予的對聯“和平統一興中華,天下為公進大同”奉為座右銘,并在遺囑中鄭重刻下“化獨漸統,全面振興中國”的宏愿。
2005年10月,秋風起兮,又到了大雁南飛的季節。
這一年,83歲高齡的秦厚修終于踏上了那條夢中走過無數回的歸途。
這是她離開大陸半個世紀后的首次返鄉。
當飛機降落在長沙黃花機場,當腳下再次觸碰到那片溫潤潮濕的紅土地時,這位在臺灣生活了五十五年的老人,眼中閃爍著如同少女般的激動與怯意。
她回到了母校周南中學,參加百年校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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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英九全家福。他是家里唯一的兒子,旁邊是母親秦厚修)
看著那些年輕的學子,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扎著辮子、意氣風發的自己。
然而,這趟旅程最重要的目的地,并不是熱鬧的慶典,而是寧鄉那一座孤寂的墳塋。
那天,秦厚修在家人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母親劉夢桃的墓地。
終于,那一抔黃土出現在眼前。
“媽,彤熙回來看您了……”
秦厚修顫抖著雙膝,在墓前長跪不起。
她伸出那雙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墓碑,仿佛那是母親溫熱的臉龐。半個世紀的委屈、思念、遺憾,在這一刻化作了決堤的淚水。
“女兒不孝,沒能給您送終……”老人的哭聲在空曠的山野間回蕩,聞者無不落淚。
她終于帶回了父親的消息,雖然已是陰陽兩隔,但在這一刻,一家人的靈魂終于在故土團圓。
就在秦厚修了卻心愿回到臺灣不久,2005年11月,丈夫馬鶴凌在臺北病逝,享年86歲。
他走得很安詳,因為他知道,妻子已經替他完成了那個關于回家的夢,而他的政治理想,也將由兒子繼續傳承下去。
九年后,2014年5月2日,93歲的秦厚修在臺北萬芳醫院走完了她波瀾壯闊的一生。
遵照她生前的遺愿,馬家沒有發訃聞,沒有設靈堂,甚至謝絕了各界的鮮花與挽聯。
在這位老人看來,生命的離去應當如秋葉靜美,無需驚擾世人。
在整理母親遺物時,馬英九打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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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柜子的最深處,他再次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物件,那盒保存了三十多年的松花皮蛋。
那是1980年代,母親劉夢桃托人從大陸幾經輾轉帶到臺灣的。
三十多年來,秦厚修搬過幾次家,扔掉過無數舊物,卻唯獨對這盒不能吃的皮蛋視若珍寶。
最終,這盒皮蛋作為陪葬品永遠地陪伴在了母親身邊。
故事并沒有隨著老一輩的離去而畫上句號。
2023年4月1日,湘潭茶恩寺鎮雙陽坪村,細雨如絲,給翠綠的田野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
馬英九身穿黑色大衣,手捧鮮花,神情肅穆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這是他第一次踏上這片祖父長眠的土地,也是馬家四代人跨越百年的尋根閉環。
站在祖父馬立安的墓碑前,馬英九久久凝視。
墓碑上刻著的每一個字,都在訴說著這個家族從這里出發,歷經風雨,最終又回到這里的傳奇。
一百多年前,那個12歲的孤兒馬立安在湘江邊立下宏愿,要用善行改變命運;
七十多年前,青年馬鶴凌和秦厚修在戰火中帶著家訓遠走他鄉,在孤島寒燈下教子成龍;
而今,已過古稀之年的馬英九,終于帶著家族的榮耀與哀思,站在了原點。
無論歷史的洪流如何沖刷,無論海峽的風浪如何阻隔,那句“萬事皆空善不空”的家訓,早已化作了看不見的根系,深深扎進這片紅色的土地,連接著過去與未來,連接著故鄉與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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