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掘藏？民國時怎么分家的？20缸銀元藏著的生存智慧

大約是小學三年級的清明，我跟著爸媽回鄉下老家祭祖。我們家從爺爺那時起就搬離村子，老宅無人照料，周圍荒草叢生，黃土砌的磚墻裂了好幾道縫，墻角都塌了一小塊。大人們忙著清理老宅周圍的雜草，準備祭祀的物件，我蹲在破損的墻根下撿小石子玩，忽然聽見二叔喊：“哎，這墻里好像有東西！”

湊過去一看，他正用鐵鍬撬開墻縫里松動的土塊，幾枚灰撲撲、圓滾滾的東西掉了出來 —— 上面印著模糊的頭像，邊緣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涼絲絲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

大人們圍過來一看，都笑著說：“這是袁大頭啊！沒想到老宅子還藏著這寶貝。” 最后一數，足足有十來枚。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銀元，不懂它的價值，只覺得這 “刻著人的圓銀子” 又新奇又神秘，攥在手里舍不得松開。

后來長大些，翻到陳存仁先生在《銀元時代的生活史》里記載的一段往事，瞬間就想起了老宅墻縫里的那些袁大頭 —— 相比之下，書中的故事簡直是超級加強版：

一場深夜里的家族秘密行動，一個臨終前只說 “二十” 的神秘暗語，還有二十缸被糯米石灰層死死封存、跨越了同治光緒兩朝的銀元。這不是虛構的傳奇，而是民國巨富在亂世中守護財富的真實往事。

當那些價值千萬的銀元（銀元寶+鷹洋+袁大頭）重見天日時，隨之浮出水面的，還有那個時代關于信任、傳承與家族智慧的驚人真相。

要懂這場窖藏的分量，得先說說露香園的來頭。

這座與豫園、日涉園并稱 “明代上海三大名園” 的私家園林，曾是占地四十余畝的蓬萊仙境，園內水蜜桃聞名滬上，顧家傳下的顧繡更是成為傳世工藝。但到了民國，昔日名園雖已不復舊貌，卻因地處核心城區，成了富商巨賈聚居之地，姑丈家的醬園當鋪生意遍布上海，正是這里的典型人家。

1930 年代的上海，鈔票早已流通，但老一輩人對紙幣始終帶著骨子里的不信任。一戰時德國馬克、帝俄盧布的崩盤教訓，讓國人認定鈔票只是一張紙，而含銀量高達 89% 的銀元才是硬通貨。

當時的大戶人家，窖藏銀元是抗風險標配 —— 少則數百，多則上萬，藏銀的地窖往往連子女都不知情，以至于 “掘到藏” 成了比 “中馬票” 更誘人的祝福，大家拜年都要祝福對方掘到藏，連初五財神日都要用豬臟腸當供品，取 “臟” 與 “藏” 的諧音討彩頭。

民國富商藏銀，更多是出于安全考量。露香園一帶的商戶，幾乎都被綁匪光顧過，所以藏銀的地方連至親都瞞著，只有一家之主知道。有些人家甚至會故意在顯眼處放少量銀元，就算被盜匪搜到，也能保住真正的窖藏。

陳存仁的姑丈當然也不例外。他將銀缸藏在書房畫箱之下，除了自己，誰也沒告訴。上面壓著四個朱紅漆樟木大箱，最底層竟是用康熙銅錢扎成的五尺長劍 —— 每把劍由一千枚銅錢制成，四人才能搬動，既是防盜利器，也是財富象征。

畫箱之下，還鋪著一層糯米石灰混合的凝和土，這種古代筑城用的黑科技，糯米淀粉與石灰反應形成致密結構，堅硬堪比現代混凝土，要挖開動靜小不了。

天有不測風云，一場重病不期而至，姑丈走得倉促，彌留之際氣息已弱如游絲，只來得及含糊交代 “東西在書房畫箱下”，便再難成句。眾人圍上前時，他拼盡最后力氣抬起手，兩根手指顫巍巍地支棱著，喉間擠出 “二…… 十” 兩個字，隨即頭一歪，再無聲息。

當時分家沒有遺產法，遺產分配全靠老規矩——父死掘藏、舅父主分，所以有“父死之后，除卻娘舅無大人”的說法。所以在姑丈逝世后第三日，作為家族權威的四伯父來主持掘藏。

八歲的陳存仁先跟著四伯父先去城隍廟賭咒，發誓永不泄露所見之事 —— 這種在城隍面前的宣誓，在當時比現代公證還要鄭重。待到婢仆隨和尚守夜拜懺，家中只剩自家人，掘藏正式開始。

四個大畫箱搬開后，酥爛的地板下，糯米石灰凝和土果然堅硬異常。長子帶頭揮鏟，眾人合力才將其打破，八個布滿銅綠的瓦缸赫然出現。缸內銀元用桑皮紙包裹，紙上 “同治幾年藏”“光緒幾年藏” 的字樣雖已糜爛，卻印證了這些銀元跨越半個多世紀的沉淀。

但姑丈臨終前 “二十” 的暗語還沒解開，姑母作為填房，只知曉這八缸銀圓，難道另有隱情？

四伯父經驗豐富，大膽推測：“前妻時代或許還有十二缸。” 眾人往深處再掘數尺，果然聽到清脆的銀元碰撞聲 —— 又十二只瓦缸被陸續挖出，合計正好二十缸，每缸藏銀元一千枚、銀元寶一對，總計二萬銀元。

按當時購買力計算，民國初期一塊銀元能買 44 斤大米或 10 斤豬肉，相當于現在 500-800 元，二萬銀元就是上千萬元的財富，足以支撐一個大家族安穩度過亂世。但這背后是姑丈一生省吃儉用的積累。

這場清理，更像是一次民國防風險智慧的展示。除了糯米石灰層和銅錢劍，銀缸深埋地下數尺，避開了火災、水災和搶劫風險 —— 民國上海救火設備簡陋，一旦起火往往連片燒毀，紙幣藏于家中風險極高，而地下窖藏的銀元卻能安然無恙，這也是當時家家戶戶偏愛藏銀的核心原因。

二十缸銀元現世，最棘手的問題來了 —— 分家。民國雖在 1931 年實施的《民法》中確立了男女平等的繼承權，但基層社會仍沿用傳統分家習慣，女兒通常只能得些嫁妝，妾室更是無權分產。作為主持分家的舅父，四伯父的決定卻讓所有人意外。

他主張：兒子每人一份，女兒各分半份，姨太太分一份，姑母也得一份。這一打破常規的分配，瞬間讓兩個女兒和姨太太跪地叩謝，兒子們也紛紛表示同意，沒人反對這份兼顧法理與人情的安排。

姑母大方表態：“四哥分得好公道，我完全同意。” 按舊時規矩，主持分家的舅父可分一份，但四伯父只收下四十個銀元寶中的一半，還特意分給陳存仁兩個十兩重的圓錠 —— 既是保密的酬勞，也是將其視為下一代的見證人。

這份分配背后，是民國法律與傳統習俗的碰撞與融合。四伯父的公正，既照顧了的男女平等精神，又兼顧了家族人情，避免了常見的分家涉訟風波。

露香園的二十缸銀元，終究沒能永遠藏在地下。1935 年，國民政府實施法幣政策，禁止銀元流通，白銀收歸國有。

但法令歸法令，民間窖藏的銀元大多不肯交出 —— 人們記得紙幣崩盤的教訓，果然抗戰勝利后，法幣急劇貶值，一度出現 “一塊銀元換數千萬法幣” 的奇觀，上海街頭涌現數千銀元攤，各省城鄉重回 “銀元的世界”。

這種對銀元的執著，并非沒有道理。民國三十多年戰亂不斷，物價暴漲，但銀元的購買力始終堅挺：1945 年上海黑市，一塊銀元能買 30 斤大米；1948 年物價最瘋狂時，仍是全家半個月的口糧。

而露香園這份從同治年間便開始積累的財富，歷經光緒、民國，見證了家族生意的興衰，最終在亂世中成為維系家族生計的重要依托，這正是姑母當時流淚感嘆 “幸虧他一生省吃儉用” 的緣由。

如今，民國銀元早已退出流通，成為收藏市場的寵兒，普通袁大頭市價在 1000-2000 元，稀有版別能賣到數萬乃至上百萬。但這些銀元承載的，遠不止收藏價值 —— 它們是民國人對抗通脹的智慧，是家族傳承的底氣，是亂世中最踏實的安全感。

銀元的流通雖停，它承載的故事卻未褪色。露香園的掘藏早已落幕，糯米石灰層與銅錢劍也已成為塵土。這個故事真正動人的，或許并非那二十缸銀元的現世，而是在動蕩亂世中，一個家族為了守護與延續所展現出的驚人智慧與緊密聯結。

姑丈數十年如一日的 “省吃儉用”，是生存的韌性；那復雜的防盜工事與 “二十” 暗語，是未雨綢繆的遠見；而四伯父主持下的那次公平分家，則是在時代裂變中維系家族溫情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