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讀詩是什么口音？ ——從粵語窺見一二

當我們讀起《春江花月夜》《將進酒》這些唐代的詩歌名篇時，是否想過千年前的詩人們用什么口音吟誦自己的詩歌？他們也用當時的“普通話”嗎？還是會用家鄉方言？要探究這個問題，也許我們可以從粵語出發，窺見一二。

嶺南大儒陳澧在《廣州音說》中曾有：“廣州方音合于隋唐韻書切語，為他方所不及者……蓋千余年來，中原之人徙居廣中，今之廣音實隋唐時中原之音，故以隋唐韻書切語核之而密合如此也”的觀點。一批批先民遷徙至嶺南，將彼時的音、詞、語法也一并帶來，而相比于北方，嶺南地形得天獨厚，安居一方，反而成了保存語言標本的“溫室”，因此粵語中保留了大量古音古詞，堪稱中古漢語的“活化石”。

既然說粵語是“活化石”，那么它在“音、詞、語法”三個方面都有什么表現呢？

壹

九聲六調說粵語

現代漢語普通話分為四聲“ā、á、ǎ、à”，又稱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中古漢語同樣有四聲，為“平、上、去、入”。從古至今，音調發生了復雜的變化，將其對應關系簡單歸納后，大致如下。

也許你已經發現，平、上、去三個音都流傳下來，最后的入聲卻不知所蹤。恭喜你，發現了語音史上的一個重要現象——“入派三聲”。原來隨著發展，中原的入聲逐漸消失，分別演變派入到平、上、去三個聲調中。這就導致詩歌的平仄內容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因此很多唐詩現在讀來，已經不合平仄了。但粵語卻比較完整地保留了入聲，也就保留了詩歌創作時原有的平仄韻律。

以《江雪》為例，當我們用現代的音調來讀，韻腳“絕、滅、雪”使人感到天地寥廓的寂靜，作者仿佛描述了一幅寒江獨釣的隱逸圖景。但以中古音（如《廣韻》音系）為標準，則會發現三個字均為入聲，即押仄聲韻，相比于大都押平聲韻的格律詩，顯得非比尋常。當我們用粵語讀起這首詩，就可以體會到入聲帶來的別樣韻味，短促有力，如冰雪凝噎，更好理解潛藏在寂靜下，作者如堅冰般的高潔與不屈。

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貳

古雅妙趣粵語詞

眾所周知，蘇軾曾有過“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慨嘆，這個“啖”字在現代普通話中，幾乎已不再使用。但粵語方言區的小伙伴卻可能頗為熟悉，飯桌上常常聽到長輩的關懷“食多幾啖啦”，鄰居街坊之間熟稔地招呼“歇一歇，飲啖茶先”，“啖”還活躍在粵語之中，千年未曾斷絕。

原來與語音類似，粵語同樣保留了大量古代詞匯，簡潔而意涵豐富。如“觀看”，粵語則用“睇”，傳承著《山鬼》中“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古雅；如“說話”，粵語僅用“話”，延續著《夜雨寄北》中“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含蓄；如“行走”，粵語常用“行”，傳遞著《定風波》中“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的慨然……粵語保留的古詞還有很多，如“耐”“共”“企”“畀”等等，不勝枚舉。本次廣州博物館《粵語·粵物——方言里的生活密碼》展覽匯聚了諸多妙趣橫生的粵語俚語、諺語和歇后語，其中也藏著許多類似的詞匯等你前來探索。

“行”——廣州博物館藏西晉陶牛車

“粵語·粵物——方言里的生活密碼”展出

叁

獨有千秋粵語法

剛剛開始學習粵語的小伙伴可能發現，除了豐富的語調、特有的詞匯之外，粵語語序也是學習過程中的一大難點。“先吃飯”稱為“食飯先”，“很漂亮”說成“靚到極”“靚爆鏡”，為什么會這樣？其實這是因為粵語傳承了古語中狀語后置的語法特點。“靚到極”也許與普通話的語序不同，但與《鄒忌諷齊王納諫》中的“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一同來看，是不是恍然大悟？

廣東“省鏡”

在粵語中還有諸多這樣的情況，比如“阿”這一詞綴用于稱謂詞，漢代已有，唐代被大量使用，《木蘭辭》中有“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劉禹錫的《步虛詞》中有“阿母種桃云海際，花落子成三千歲”。在當下，普通話已很少使用“阿”詞綴，但它仍然活躍在粵語中，“阿公”“阿婆”“阿茂整餅——冇嗰樣，整嗰樣”，這些古詞不僅是古漢語的傳承，更是煙火人情的寄托。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粵語源自雅言，保存了大量珍貴的語音、詞匯與語法現象，堪稱語言研究的“活化石”，它不僅是廣府歷史文化的鮮活見證，更是灣區精神的具體呈現。回到我們最初的問題：李白讀詩時用的是什么口音？或許現存材料已難以確證，但透過粵語，我們依然能夠觸摸到歷史的溫度，在平仄起伏之間，離那個吟詠“明月光”的李白，更近一點。

【參考文獻】

1、袁家驊《漢語方言概要》

2、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增訂六版）上冊》

3、詹伯慧《廣東粵方言概要》

4、麥耘《從粵語的產生和發展看漢語方言形成的模式》

5、甘于恩、簡倩敏《廣東方言的分布》

6、甘于恩《粵語多源論》

7、孫海燕《聽 <江雪> 韻律，品千古絕唱——從音韻學角度賞析 <江雪> 》

8、李瑤《漢語“阿”類父母稱謂詞研究——兼與少數民族語言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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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曹 瑩
美編：李明暉

校對：鄧穎瑜
審校：鄧玉梅
審核：曾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