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滴的思憶
作者 楊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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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活在世,多少總得留下點發(fā)光的東西、值得回憶的事物,沒來人間白走一趟。
否則,不冤了爹娘空養(yǎng)下這副七尺之軀的身架骨?
人生易老天難老,如今我已九十歲的人了,坎坷一生,留下點什么值得思憶的事物呢?
二
六十年代初,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改行商業(yè),做了六年采購員、干部下放勞動一年,赴農(nóng)村搞點一年,七十年代初歸隊到綏寧一中教書直到退休至今。
當初,家屬在農(nóng)村,每年寒暑假回農(nóng)村幫家里做點事,減輕些許負擔(dān)。
一天清晨,背把柴刀,與大哥上山砍柴,在巍峨秀麗的周山?jīng)_坳上一株檁木下,遇到一個小妹妹,大概十歲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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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了一副蘋果臉、白里透紅,左右兩邊臉上嵌進兩個深深的酒窩,頭上秀發(fā)扎著兩個羊角翅,用根紅線捆著,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衣,衣上還打了兩塊巴掌大的補丁,手里提著半筐雞蛋,筐里還擺著幾捆酸鹽菜。
小妹妹見到我們倆兄弟,不畏生,不緬甸,落落大方,嘴甜甜地道:“這大清早的天,霧還沒散,露水未干,兩個大叔就上山砍柴?我家就在沖口邊,山背里有很多桎木柴,羊角柴、水東瓜,路平不滑,去那里砍柴方便。口渴了可到我家去喝口冷茶,透涼解渴。”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大哥問她去哪里,她說:“今天不是街上趕場嗎?爸媽要做田里工夫,打發(fā)我去街上趕場,賣幾個雞蛋,幾捆酸鹽菜,還不知道賣不賣得脫!賣得的錢,上供銷社稱斤鹽。”說罷喊了聲“叔叔再見”,便蹦跳著走了。
小妹人又口好甜,口齒清楚,有禮貌,是塊讀書料,可惜一個好瓜老在棘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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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去街上趕場,來回十多里,小小年紀就早早步入人世,不讀書,在家?guī)桶謰屛闺u又弄豬草,燒灶火煮豬食,帶弟妹。
彈指揮間,眨眼幾十年過去,八十年代,我和大哥回家又上山上砍柴。在周山?jīng)_坳上那株檁木下碰到一個婦女,大約三十八九、四十邊上,有點面善,一時認不出是張三李四王五來。
婦女口里沙啞地道:“兩個大叔砍柴去?今天天氣好好,沒有霧。好多年了,大叔不認得我了。”我就是那年那天那個提著筐雞蛋和酸鹽菜上街趕場,在這里碰到的小妹子呀!當初走得急,沒告訴名字,我叫‘周春秀’。”
春香背上背著個小女孩,用背帶系著,小女孩三歲左右,頭上扎著當年春秀那樣的羊角翅,也是順著根紅線纜,手上提的竹籃子里不是裝著雞蛋和酸鹽菜,而是盛了些板栗和毛栗子。仍是去趕場,賣點油鹽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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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秀喚背上小姑娘叫爺爺,小女孩怯生似的細聲叫“爺爺”,向我們擺著手,踽踽地走了。
俗話說:“十八九歲一朵花,二十八九有人夸,三十八九豆腐渣。豆腐渣太言過其實了。”我說大哥,你看春秀過去是個小姑娘,如今當奶奶了。趕去兩個羊角翅變成了那個圈巴巴,衣服皺巴巴的,額上的皺紋如水面大的微波。
歲月的流逝,滄海桑田,農(nóng)村的變化雖有點,但古井不波,變化的起色不大。
三
六十年代末。我在綏寧駐邵采購組時,住戶老閣周老太婆說:“小楊師傅,你綏寧產(chǎn)竹子,給我弄點竹枝嗎?”
我慷慨應(yīng)道:“婆婆,你要多少?小菜一碟,我替你弄。你拿來做掃把,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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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婆連連搖手道:“不不不,我要掃帚做什么?我見街坊鄰居的媽媽打小孩不知輕重,拿棍棒打怕傷筋骨,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啊!拿竹枝打只痛不傷,我想弄點竹枝來每家每戶發(fā)一枝。”
須臾我明白,好主意,想不到周老太婆有如此菩薩心腸。趁回縣的機會,我找了捆竹枝給周老太婆:“婆婆,你看夠了嗎?”周老太婆說:“夠了夠了,難為小楊師傅!”她笑得合不攏嘴,很快去挨家挨戶分發(fā)“勝利果實”,分給鄰居每家一支。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后,鄰居家小孩不聽話,被媽媽拿竹枝打屁股,痛得哇哇變鬼叫,寧愿挨幾下沉棒也不愿挨竹枝打。
莫看小孩人小,可“人小鬼大”,尤其是邵陽人,知道是周老婆婆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出的餿主意,是她搞的鬼,做的好事。害得自己屁股麻辣火燒,大家恨得咬牙切齒,怨剝到她的皮抽扒她的筋,背地里罵她“絕代鬼,老巫婆,不得好sǐ!”要是周老太婆聽到,不氣得吐血上吊才怪哩!
周老太婆以為是做了件好事美事。豈不知是件壞事缺德事。好心不得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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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如今的我,退休三十年了,仿佛瞬間。教的學(xué)生沒有一千有八百,熟人褒獎?wù)f我桃李滿天下,誰知是甜梨還是酸梨?有的還記得,有的忘到卵背沖去了,誰知你是張三李四王麻子!
萬家坪橋的檔頭,有家開精品兩元店的學(xué)生,我去買東西的時候,他說:“老師,有次上課的時候,被你罵得要死,罵得狗血淋頭。”我說罵什么罵呀,他說:“你上課問我,毛主席是哪里人,我說不知道,你說我是不是中國人,該不該罵?”我說該罵,太該罵了。
現(xiàn)在說該罵,當初不知該多恨老師呢!其實誰該罵誰又不該罵?
一天,有個老學(xué)生來到我家,他說老師。我叫于建成,李西橋人。你還記得嗎?當年應(yīng)屆還差還幾分沒考上大學(xué),征求你的意見,再復(fù)讀一年,想到二中試試。我同意他的意見,換個環(huán)境。
建成到二中,誰知他僅讀了一個星期,就迫不及待跑了上來。他說:“老師,我又上來了,我還是想回一中復(fù)讀,你收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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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班上排滿了,不多不少一百零八個,相當于水泊梁山上一百零八條好漢。但我仍把他收下。要是換了他人怕不行,想進一中,莫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至少得磨破嘴皮。一中是想來就來,想去就去?想當初,有個縣委書記的兒子到一中講不進,只好屈就二中。
我為什么要收下他?原來教導(dǎo)主任老繆說,我每年班上考得不錯,給我三個額外指標,自由支配。這是多大的榮殊啊!
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春華秋實。不經(jīng)一番沏骨寒,焉知紅梅林鼻香;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建成時來運轉(zhuǎn),祖墳冒青煙,終于考上了武漢財經(jīng)學(xué)院。
如今他已退休,陪母親在人民醫(yī)院看病,不忘師恩,來探望老師。只有懂得孝順父母的人,才懂得感恩!
好事接踵,紛至沓來。不隔幾天,過去聞名遐邇的武陽鼎鍋出產(chǎn)地、楓木團界鐵爐的一個學(xué)生叫劉第湘,高高大大,一米八高的大個子,畢業(yè)多年,如今已年逾古稀,兒孫滿堂,攜老伴遠天遠地來到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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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湘進門就喊道:“老師,你還健旺就好!出校五十多年了,打聽到你的消息,我高興極了,對我老婆說,一定要來一中看您。”
“想我已日落西山,氣息奄奄,朝不保夕,朽木不可雕了,有什么好看的啊!”
他說,想當初一個十多歲的娃兒,生龍活虎,如今七十多了。有天,不知到哪里去玩,回到學(xué)校,食堂關(guān)門大吉了,沒飯吃了,怎么辦?人餓得打寡屁,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是老師你想方設(shè)法為我弄到飯。至今我念之不忘,那是我一生吃過最香的一頓飯。
一簞食,一瓢飲,幾十年過去,第湘還記得,真是難能可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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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們一生,從未傷害他人,善待他人,從未對不起任何人。唯一對不起的就是父母。
母親生我,從奈何橋走了一遭,父親養(yǎng)我,辛勞一輩子。父母操勞一輩子,沒過個一天好日子。做兒子的沒盡到一點孝道,虧欠他(她)的太多太多了!
參加工作后,雖然每月按時發(fā)工資,可收入微薄。結(jié)婚生子,養(yǎng)家糊口,還要生產(chǎn)隊的超支款,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一個錢掐得出水來,捉襟見肘,對父母的給予少之又少,實在汗顏!
母親八十歲為躲生,到一中跟我住了一個月。五口之家加母親六個,住在兩層樓教室隔開的兩間十幾平方米。我與老婆住一間,母親同兒子住另一間雙層床的下鋪,兩個女兒在上鋪。
一角錢兩塊二指寬的豆腐干一餐,一個月不見一點肉食。古人有“割大腿肉”給人的,我做兒女的舍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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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孤獨,期冀人陪,我的陪伴過幾天?
老人生病住院,我們侍候過幾次?老人愛叨嘮,,我們聆聽過幾句?想起來,真是遺憾得掉淚、后悔得腸子悔青。
有天慢步到馬屁股,遇到一個農(nóng)民老陶,八十多歲了還割牛草。他說:“老師,一個人有三變。”我問他哪三變?他說:“一變豬、二變牛、三變狗。”沒錯,很富有哲理。母親像豬樣,從鬼門關(guān)生下你來,不死脫層皮;生你下來后,父母“俯首甘為孺子牛”,含辛茹苦把你養(yǎng)大;養(yǎng)大后,讀書、結(jié)婚、生子、帶孫。
兒孫大了,父母也老了,走不動了,伸長脖子,象狗樣望你施舍個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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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兒女傳承祖訓(xùn):自善孝為先,病人床前一杯水,勝過墳頭萬炷香;不孝的視你累贅,送你去光榮院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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