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鄭志把內退申請放在韓寧辦公桌上時，窗外正飄著細雨。
韓寧掃了一眼申請表，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扯了扯。
他拔開鋼筆帽的動作流暢得像是排練過很多遍。
簽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老鄭啊，想清楚了？局里還是需要你這種老同志的。”
韓寧嘴上說著挽留的話，眼神卻早已飄向窗外。
鄭志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簽下那個龍飛鳳舞的名字。
韓寧把申請表推回給鄭志時，鼻腔里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冷哼。
這聲哼很輕，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鄭志最后一點猶豫。
三天后，市委的紅頭文件抵達局里，內容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而此刻，韓寧正帶著領導班子全體成員，站在鄭志家樓下。
雨后的清晨，空氣清新，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如同烏云壓頂。
誰也不知道，半個小時后，提著菜籃子回家的鄭志會看到什么景象。
這場突如其來的“站崗”，注定要成為局里未來幾年最經典的談資。
01
周一上午九點，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三樓會議室里座無虛席。
副局長韓寧坐在主位，手指輕輕敲擊著紅木桌面。
“翠湖新區項目必須在本月底前完成規劃審批。”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會議室里靜悄悄的，只有空調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鄭志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面前的規劃圖紙上。
“韓局，按照技術規范，這么大的項目至少需要四十個工作日。”
他抬起頭，聲音平穩得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韓寧敲擊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老鄭，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嘛。”
他臉上掛著笑，眼神卻沒有任何溫度。
“新區建設是市里的重點工程，時間不等人啊。”
鄭志翻開技術規范手冊，推到桌子中央。
“地基穩定性評估就需要十五個工作日，這是最低時限。”
他的手指點在相關條款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坐在韓寧旁邊的蕭煜城輕輕笑了一聲。
“鄭科長，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轉動著手中的鋼筆，語氣輕松得像在聊天氣。
周雨桐坐在鄭志斜后方，擔憂地看著他的背影。
她注意到鄭志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了。
“如果縮短評估時間，可能留下安全隱患。”
鄭志的聲音依然平靜，但語速稍微加快了些。
韓寧端起茶杯，吹開浮在水面的茶葉。
“出了問題我負責。”
他呷了一口茶，語氣輕描淡寫。
會議室里響起細微的騷動，幾個中層干部交換著眼神。
誰都知道，真出了事，負責的絕不會是副局長。
鄭志沉默了片刻，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窗外傳來灑水車播放的音樂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我堅持按規范流程走。”
最終，鄭志說出這句話時，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韓寧放下茶杯，瓷器碰撞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
他站起身，第一個走出會議室，蕭煜城緊隨其后。
其他人都離開后，鄭志還坐在原處，看著那份規劃圖。
周雨桐輕輕走到他身邊。
“科長，要不要我先把初步評估做起來？”
她小聲問道，眼里帶著關切。
鄭志搖搖頭，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他的動作很慢，仿佛每份文件都需要仔細端詳。
“按正常流程準備材料就好。”
他站起身，拍了拍西褲上不存在的褶皺。
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在他肩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走出會議室時，他的背影在走廊盡頭顯得格外挺拔。
周雨桐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她注意到韓寧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低語聲。
蕭煜城的笑聲隱約可辨，帶著幾分得意。
這個早晨的沖突，就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漣漪正在悄悄擴散，終將波及每個人的命運。
02
午后的辦公室格外安靜，大多數同事還在午休。
周雨桐輕輕推開鄭志辦公室的門，手里端著兩杯茶。
“科長，您中午又沒去食堂？”
她把其中一杯茶放在鄭志面前，茉莉花的香氣彌漫開來。
鄭志從圖紙上抬起頭，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還有點資料要看完，謝謝你的茶。”
他接過茶杯，溫度正好，是他喜歡的濃淡。
周雨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欲言又止。
窗外傳來知了聲嘶力竭的鳴叫，預示著盛夏將至。
“聽說翠湖項目要成立專項工作組。”
她終于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
鄭志點點頭，繼續在圖紙上做著標注。
鉛筆劃過紙張的聲音沙沙作響，規律而平靜。
“韓局讓蕭科長牽頭。”
周雨桐說完這句話，小心地觀察著鄭志的反應。
鄭志標注圖紙的手停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工作。
“年輕人多鍛煉是好事。”
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辦公桌上，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周雨桐忍不住向前傾了傾身子。
“可是這個項目一直是您負責的，前期調研都是您做的。”
她的聲音里帶著不平，臉頰微微發紅。
鄭志放下鉛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香在口中彌漫，暫時驅散了疲憊。
“局里有人事安排上的考慮。”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周雨桐還想說什么，但看到鄭志平靜的表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想起早上在洗手間聽到的對話。
兩個女同事在隔間里議論著局里最新的人事動向。
“韓局明顯在培養蕭科長接班呢。”
“鄭科長太不會來事了，光會埋頭干活有什么用？”
水龍頭嘩嘩作響，掩蓋了周雨桐走進隔間的腳步聲。
現在看著鄭志花白的鬢角，她心里泛起一陣酸楚。
“科長，您知道項目資金審批權限也要調整嗎？”
她壓低聲音，像是怕被墻外的什么人聽見。
鄭志抬起頭，目光終于從圖紙上移開。
“什么時候的事？”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這是今天第一次露出情緒。
“上周五下的文，把五百萬以上的審批權收歸局領導。”
周雨桐從手機里調出文件照片，遞給鄭志看。
屏幕的光映在鄭志臉上，他的表情變得凝重。
這意味著所有重要項目都必須經過韓寧簽字。
而韓寧對技術細節的了解，僅限于表面文章。
“知道了。”
鄭志把手機還給她，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
辦公室里的空調突然啟動，發出更大的嗡嗡聲。
周雨桐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
“科長，其實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說完這句話，輕輕帶上了門。
鄭志獨自坐在辦公室里，陽光慢慢移向窗臺。
他在這個辦公室坐了整整十五年。
墻上的獎狀已經泛黃，記錄著這些年的工作成績。
而現在，一切都好像在悄然改變。
就像窗外那棵老槐樹，看似枝繁葉茂，內里卻已被蛀空。
03
周三下午，韓寧讓辦公室主任通知鄭志去他辦公室一趟。
鄭志到的時候，韓寧正在接電話，笑容滿面。
“李總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他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話時，聲音甜得發膩。
看見鄭志進來，他隨意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鄭志安靜地坐下，打量著這間寬敞的副局長辦公室。
紅木書柜里擺滿了精裝本書籍，多數連塑封都沒拆。
墻上掛著韓寧與各級領導的合影，每一張都笑容可掬。
韓寧終于掛斷電話，臉上的笑容也隨即收起。
“老鄭啊，找你來聊聊。”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盒中華煙，抽出一支遞給鄭志。
鄭志擺擺手表示不抽煙，韓寧自己點燃了一支。
煙霧在陽光下裊裊升起，模糊了韓寧的表情。
“你在局里工作多少年了？”
韓寧靠在真皮椅背上，翹起二郎腿。
“二十三年。”
鄭志回答得很簡潔，目光平靜。
韓寧彈了彈煙灰，灰燼落在水晶煙灰缸里。
“時間真快啊，我都來局里八年了。”
他像是感慨，又像是暗示著什么。
窗外傳來施工的噪音，市政府的辦公樓正在裝修。
韓寧等噪音稍小些，才繼續開口。
“現在的工作節奏越來越快了。”
他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在空氣中慢慢消散。
“有些老同志可能不太適應。”
這句話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帶著分量。
鄭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韓寧。
他的目光讓韓寧有些不自在，挪動了一下坐姿。
“翠湖項目是個機會，可惜你太保守了。”
韓寧把煙按滅在煙灰缸里，動作有些重。
“規范是為了保證安全。”
鄭志終于開口，聲音不高，但很清晰。
韓寧笑了笑，眼神卻冷了下來。
“規范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重復著蕭煜城在會議上說過的話。
“我們要服務大局，不能太死板。”
鄭志注意到韓寧桌上的新相框，是他和某個市領導的合影。
照片上的韓寧微微側身，姿態恭敬而謙卑。
“我堅持我的專業判斷。”
鄭志的聲音依然平靜，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韓寧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鄭志。
“局里最近在研究干部年輕化問題。”
這句話像是隨口一提，又像是最后的警告。
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籠罩住鄭志。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鄭志也站起身，語氣依然禮貌而疏離。
韓寧沒有轉身，只是揮了揮手。
鄭志走出辦公室時，輕輕帶上了門。
門合上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界限。
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他的腳步聲在回蕩。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站在窗前久久不動。
樓下院子里，韓寧的專車正緩緩駛出大門。
那輛黑色的奧迪A6，是去年剛配的。
而鄭志每天依然騎著他那輛老舊的自行車上下班。
不是買不起車，只是覺得這點距離沒必要。
現在想來，或許在有些人眼里，這就是不合群的表現。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妻子打來的。
“晚上想吃什么？我買條魚回來紅燒。”
妻子的聲音總是那么溫暖，帶著家的氣息。
“都好，你看著辦吧。”
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些。
掛斷電話后，他久久握著手機。
冰涼的金屬外殼，慢慢被掌心捂熱。
04
周五晚上，鄭志加班到八點才離開辦公室。
初夏的晚風吹在臉上，帶著淡淡的花香。
自行車輪碾過梧桐樹的影子，發出細碎的聲響。
路過市政府大門時，他看見里面燈火通明。
幾個熟悉的副局長正陪著市領導走出來，笑容滿面。
鄭志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又很快加速離開。
這些應酬場合，他向來能避則避。
不是清高，只是覺得浪費時間。
回到家時，妻子已經熱好了飯菜。
“今天怎么又這么晚？”
妻子接過他的公文包，語氣里帶著心疼。
“有點工作要處理。”
他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紅燒魚的香味撲鼻而來。
女兒的房間亮著燈，正在準備研究生論文。
這個兩室一廳的老房子，他們住了二十年。
雖然舊了些，但處處透著溫馨。
“今天遇到王阿姨，說她兒子升處長了。”
妻子一邊盛飯，一邊看似隨意地說道。
鄭志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妻子看了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我不是要你跟別人比，只是...”
她沒說完，但鄭志明白她的意思。
當年和他一起進單位的幾個人，現在最差也是副處了。
只有他，在科長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
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他主動放棄了幾次。
一次是去縣里掛職鍛煉，回來就能提拔。
但那時女兒正要高考，他放心不下。
還有一次是借調到省廳，前途更好。
可妻子突然生病住院，他選擇了留下。
這些選擇他從未后悔，只是偶爾會覺得對不起家人。
吃完飯，他走進書房，打開鎖著的抽屜。
里面整整齊齊放著這些年的工作筆記。
最早的那本已經泛黃，字跡卻依然清晰。
“五月三日，陪同省廳專家勘察北山地質災害點。”
那是他參加工作第二年記下的。
那時他對未來充滿期待，相信只要努力就有回報。
現在想來，年輕時的想法總是單純得可愛。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周雨桐發來的消息。
“科長，蕭科長把翠湖項目的方案改了。”
后面附著一張修改后的方案截圖。
鄭志點開圖片，眉頭漸漸皺緊。
方案不僅壓縮了評估時間，還刪減了幾個關鍵環節。
這樣的方案報上去，短期內看不出問題。
但就像一棟偷工減料的大樓，遲早要出事。
他回復了四個字：“知道了，謝謝。”
放下手機，他走到陽臺上點燃一支煙。
平時他很少抽煙，除非遇到特別煩心的事。
夜色中的城市燈火輝煌，處處透著繁華。
可在這繁華背后，有多少隱患正在滋生？
妻子走過來，給他披了件外套。
“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她輕聲說著，陪他一起看夜景。
遠處，翠湖新區的工地還在施工，塔吊上的燈像星星閃爍。
那個地方地質條件復雜，本來需要格外謹慎。
可現在，一切都在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提前退休怎么樣？”
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夜色。
妻子愣了一下，隨即握緊他的手。
“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
她的聲音很溫暖，帶著全然的信任。
夜風吹過，陽臺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個夜晚，注定有很多人無眠。
05
周一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天空陰沉得像要塌下來。
鄭志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卻發現燈已經亮了。
蕭煜城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正在翻看文件。
“鄭科長早，韓局讓我來接手下周的項目評審會。”
蕭煜城站起身，笑容得體，眼神卻帶著挑釁。
鄭志注意到他的鑰匙串上已經掛上了科長辦公室的鑰匙。
“相關資料在左邊第二個文件夾里。”
鄭志平靜地說完，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收進抽屜。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著玻璃窗。
蕭煜城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靠近一步。
“聽說鄭科長對現在的項目進度有意見？”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幾分試探。
鄭志抬頭看著他，年輕人的臉上寫滿野心。
“我只是按照規范做事。”
他繞過蕭煜城，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水汽氤氳中，蕭煜城的表情有些模糊。
“規范也要與時俱進嘛。”
年輕人笑著，手指輕輕敲打桌面。
這時周雨桐推門進來，看到蕭煜城時愣了一下。
“蕭科長早，鄭科長早。”
她小聲打招呼，快步走到自己工位前。
緊張的氣氛讓她不敢多說話，只是低頭整理文件。
上午十點，暴雨轉為小雨，但天色依然陰沉。
鄭志被叫到小會議室參加項目協調會。
韓寧坐在主位，面前的方案書明顯是修改后的版本。
“新城大道的管線遷移項目必須本周完成審批。”
韓寧開門見山，手指點著方案書上的時間表。
鄭志翻開技術文件，眉頭越皺越緊。
“這個地方下面是老防空洞，需要詳細勘探。”
他指著圖紙上的紅色標記區域。
會議室里安靜了一瞬，只能聽到雨聲。
蕭煜城輕笑一聲：“勘探報告不是已經做過了嗎？”
他推過來一份薄薄的報告，只有五六頁。
鄭志快速翻閱，臉色越來越凝重。
“這只是初步勘探，深度遠遠不夠。”
他把報告放回桌上，聲音帶著罕見的嚴厲。
韓寧的臉色沉了下來：“時間不等人。”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其他參會人員都低著頭，不敢出聲。
鄭志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
他調出地質數據庫的資料，畫面布滿復雜曲線。
“這是三年前的地震波探測數據，顯示地下有空洞。”
紅色標記區域在屏幕上異常醒目。
韓寧不耐煩地擺擺手：“那是老數據了。”
“地質結構不會在三年內發生根本變化。”
鄭志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每個字都像釘子。
會議不歡而散，韓寧第一個摔門而出。
下午雨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
鄭志獨自去了新城大道施工現場。
工人們正在忙碌，鉆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他找到項目經理，要求看最新的勘探記錄。
經理支支吾吾，最后承認為了趕工期省略了步驟。
“這是要出人命的！”
鄭志罕見地發了火，聲音在工地上空回蕩。
回局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那個薄薄的勘探報告。
如果按照這個方案施工，后果不堪設想。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包括那些明明懂技術的同事。
他們選擇沉默，或者附和韓寧的意見。
傍晚時分，他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下班的人群。
每個人行色匆匆，急著回到溫暖的家。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城市正在埋下多少隱患。
就像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老科長的失望。
他拿起內退申請表，鋼筆在手中格外沉重。
窗外，最后一抹夕陽消失在高樓后面。
06
這份表格在他抽屜里躺了整整一周，紙張邊緣已經微皺。
窗外的雨絲斜斜地打在玻璃上，畫出蜿蜒的水痕。
“手續找辦公室辦一下，他們會告訴你需要交接哪些工作。”
韓寧已經拿起下一份文件，顯然不打算再多說什么。
鄭志拿起申請表，紙張還帶著打印機的余溫。
他轉身走向門口，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對了，”韓寧突然開口，“下個月的職稱評定你別參加了。”
鄭志停在門口，手握著冰涼的金屬門把手。
“反正你要退了，把機會留給年輕人吧。”
韓寧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鄭志沒有回頭，輕輕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回到辦公室，周雨桐正在整理文件，看到他立即站起來。
“科長...”
她顯然已經聽到了消息，眼睛微微發紅。
鄭志擺擺手，開始收拾個人物品。
書籍、筆記、茶杯，每樣東西都帶著歲月的痕跡。
窗臺上的那盆綠蘿，是他從一根小枝養起的，現在已經很茂盛。
“這盆花留給你照顧吧。”
他對周雨桐說，聲音依然平靜。
年輕姑娘的眼淚終于掉下來，砸在文件柜玻璃上。
辦公室其他同事都默默低著頭，氣氛壓抑。
只有蕭煜城的位置空著，聽說去參加韓寧的飯局了。
下班時，雨已經停了，夕陽穿過云層灑下金光。
鄭志抱著紙箱走出辦公樓，門衛老張驚訝地看著他。
“鄭科長，這是？”
老張在這里工作了二十年，見過太多人來人往。
“退休了。”
鄭志笑笑，把紙箱放在自行車后座上。
老張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騎車回家的路上，晚風格外涼爽。
路過市政府大門時，他第一次沒有加快速度。
生活就像這條路，總有到頭的時候。
到家時，妻子正在廚房做飯，油煙機嗡嗡作響。
“今天怎么這么早？”
她探頭出來，看到紙箱時愣住了。
鄭志把紙箱放在玄關，換拖鞋的動作和往常一樣。
“我申請內退了。”
他說得云淡風輕，像是說明天要下雨。
妻子關掉煤氣灶，廚房里突然安靜下來。
“想退就退吧，你也該休息休息了。”
她走過來接過他的外套，聲音有些發抖。
女兒從房間跑出來，驚訝地看著紙箱。
“爸，你真退了啊？”
她知道父親最近工作不順，但沒想到這么快。
鄭志摸摸女兒的頭，發現她已經比自己高了。
“晚上加個菜吧，我們喝一杯。”
他笑著走向酒柜，那里有瓶存了多年的茅臺。
原本是留著等女兒結婚時喝的，今天他想開了。
晚餐很豐盛，妻子做了他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三口人很少這樣悠閑地吃飯，平時他總是加班。
“以后我可以天天接你下班了。”
妻子給他夾菜，努力讓氣氛輕松些。
窗外，鄰居家的電視聲隱約可聞。
這個普通的夜晚，對鄭家來說卻很不尋常。
鄭志喝了不少酒，臉上泛起紅暈。
他站在陽臺上，看著城市的夜景。
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輕松。
雖然輕松里，帶著說不清的悵然。
07
鄭志內退的第二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他破天荒地睡到七點才醒，生物鐘已經亂了。
妻子特意熬了他愛喝的小米粥，配著醬菜很爽口。
“今天有什么安排？”
妻子一邊盛粥一邊問，語氣輕快。
鄭志想了想，決定去圖書館看看書。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靜下心來讀一本閑書了。
市圖書館離他家不遠，騎車只要十分鐘。
早晨的街道很安靜，只有晨練的老人和上學的小孩。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微風拂面。
他在圖書館待到中午，借了兩本歷史書。
出來時在門口遇到市委組織部的盧為民部長。
“老鄭？今天沒上班？”
盧部長驚訝地看著他手中的書，又看看手表。
鄭志簡單說明了內退的情況，語氣很平靜。
盧部長的眉頭漸漸皺緊，陽光照在他的白發上。
“為什么這么突然？我記得你離內退年齡還有幾年。”
他們站在圖書館前的臺階上，行人來來往往。
鄭志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
但盧部長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變得深邃。
“最近市委在籌備跨江大橋項目，正缺你這樣的專家。”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鄭志說。
鄭志知道這個項目，是市里的重點工程。
跨江大橋的技術難度很大，特別是地質條件復雜。
“韓副局長應該已經安排了接替的人選。”
他客氣地說，不想再多談工作的事。
盧部長點點頭，但眼神若有所思。
兩人道別后，鄭志推著自行車慢慢往家走。
他沒有注意到，盧部長在原地站了很久。
下午鄭志在家整理書房，把工作資料全部收進紙箱。
妻子幫他一起整理，時不時發現一些老照片。
“這是你第一次得獎時的照片吧？真年輕。”
妻子指著一張泛黃的合影，眼里帶著懷念。
照片上的鄭志才三十出頭，頭發烏黑濃密。
那時他剛解決了一個技術難題，受到省里表彰。
二十年過去了，很多東西都變了。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回憶，是周雨桐打來的。
“科長，今天局里開了項目會...”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洗手間打的電話。
鄭志安靜地聽著，眉頭漸漸皺起。
韓寧加快了所有項目的審批速度，包括新城大道。
那個地下有防空洞的項目，居然已經開工了。
“沒有人提出異議嗎？”
鄭志忍不住問道，聲音有些發緊。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蕭科長說技術問題已經解決了。”
窗外突然傳來雷聲，又要下雨了。
掛斷電話后，鄭志站在窗前久久不動。
烏云從天際蔓延過來，天色暗得像傍晚。
他知道那種地質條件不可能這么快解決。
除非，有人篡改了數據，或者干脆無視風險。
晚飯時他沒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湯。
妻子擔憂地看著他，卻沒有多問。
深夜，鄭志被雷聲驚醒，再也睡不著。
他打開電腦，調出新城大道的地質資料。
越是研究，他的心情越是沉重。
這樣的工程方案，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可是他現在已經是個退休人員，無能為力。
雨下了一整夜，他也一夜無眠。
而此刻的盧為民部長，正在辦公室里踱步。
桌上攤著跨江大橋項目的專家名單，缺一個組長。
這個位置需要既懂技術又負責任的人。
他想起白天遇到的鄭志，那個耿直的老科長。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他桌上的電話。
他拿起話筒，撥通了市委書記的號碼。
08
市委大樓燈火通明，跨江大橋項目專題會剛結束。
盧為民攔住要離開的市委書記，表情嚴肅。
“王書記，項目專家組組長的人選，我有個建議。”
他們站在走廊盡頭，窗外的雨已經小了。
王書記看了看手表，示意他長話短說。
“自然資源局的鄭志，剛剛辦了內退。”
盧為民開門見山，遞過一份個人檔案。
王書記接過檔案，借著走廊燈光快速瀏覽。
“為什么內退？還不到年齡吧。”
檔案照片上的鄭志眼神堅定，透著專業人員的沉穩。
盧為民簡單說明了了解到的情況，語氣客觀。
但王書記何等精明，立即聽出了弦外之音。
“韓寧這個人...”
王書記說了半句，搖搖頭沒有繼續。
窗外，一輛黑色轎車駛出市委大院，是韓寧的車。
他剛才也參加了會議，極力推薦蕭煜城進入專家組。
“鄭志負責過長江二橋的地質勘探，經驗豐富。”
盧為民點出關鍵，這是其他專家比不了的。
王書記沉吟片刻，走廊里安靜得能聽到雨聲。
“明天上午開個書記辦公會，你準備詳細材料。”
他最終做出決定，拍拍盧為民的肩膀。
這個夜晚，很多人都沒有睡好。
韓寧坐在自家書房里，反復看著項目名單。
蕭煜城的名字赫然在列，這讓他稍微安心。
只要這個項目做好，他就有望接任即將退休的沈局長。
想到這里，他給蕭煜城發了條微信：“確保萬無一失。”
很快收到回復：“放心，韓局。”
而鄭志家客廳的燈也亮著，他正在看書。
但書頁很久沒有翻動，他的心思顯然不在這里。
妻子端來熱牛奶，輕輕放在茶幾上。
“還在想工作的事？”
她太了解丈夫，知道他放不下。
鄭志合上書，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新城大道的項目，可能會出問題。”
他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聲音里帶著擔憂。
妻子在他身邊坐下，握著他的手。
“你已經盡力了，現在要為自己活一次。”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卻很有力量。
第二天早晨，市委會議室氣氛嚴肅。
盧為民的提議遭到部分人反對，理由很直接。
“一個剛內退的干部，突然任命重要職務，影響不好。”
反對最激烈的是李副書記，他和韓寧關系密切。
王書記一直沉默地聽著，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項目的技術難度，各位都清楚。”
他終于開口，目光掃過全場。
“我們需要的是最合適的人，不是最會來事的人。”
這句話說得很重，會議室頓時安靜下來。
文件在中午時分下發，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預料。
《關于成立跨江大橋項目建設領導小組的通知》
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一欄，清晰地印著鄭志的名字。
這個位置的重要性，僅次于總指揮。
文件下發時，韓寧正在酒店陪省廳領導吃飯。
接到辦公室電話時，他差點打翻面前的酒杯。
“什么？你再說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