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意外“身亡”后,我將忠厚老實的上門女婿視如己出,他是我在這個破碎的家里唯一的依靠。
直到一年后,我循著家中地窖里傳出的、本該屬于“亡妻”的那熟悉的呻-吟聲,提著刀,走了下去。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這個家,從來就沒有破碎過,破碎的,只是我一個人而已。
01
故事,要從四年前說起。
我叫楊鐵軍,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半輩子都在土里刨食,唯一的驕傲,就是我那個十九歲的、出落得水靈靈的女兒,珠珠。
那天,我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看著旁邊正納著鞋底的妻子陳秀梅,第十次,開了口。
“秀梅,女兒不愿意的話,咱們……咱們就換個人選吧。”
我看著妻子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臉上擠出了一個近乎討好的苦笑,“咱們就這么一個女兒,她要是心里不痛快,真鬧出點什么傻事,咱倆后半輩子,都得活在悔恨里。”
“她能做什么傻事?”
陳秀梅“啪”地一下,將錐子狠狠扎進鞋底,手上動作沒停,臉上的表情,卻陰沉了下來,“我們好吃好喝地供了她十九年,現在翅膀硬了,敢跟我們甩臉子了?
我告訴她,這事,由不得她!”
門外,一聲壓抑的哭聲傳來。緊接著,房門被猛地撞開,女兒珠珠紅著一雙眼睛,沖了進來。
“你們憑什么讓我嫁給高文那個老男人!”她的怒氣,直沖著母親而去,“他比我大了整整十歲!等他進了棺材板,我都還能上山打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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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雖然夸張,但女兒不愿意的心,是真的。
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這樁婚事,是妻子陳秀梅一手包辦的。她不知發了什么魔怔,鐵了心要給剛滿十九歲的女兒,招一個上門女婿。
她說,早點把珠珠的事情定下來,我們老兩口,后半輩子的心事,就算了了。
而她選中的,就是鄰村的光棍,高文。
“別這么沒禮貌!”陳秀梅放下了手里的活計,厲聲呵斥道,“楊珠珠,我們是為了你好!高文那個人,老實本分,又肯吃苦,你嫁給他,虧不著!”
“我不要!我就是死,也不嫁給他!”珠珠哭喊著。
我看著這對針鋒相對的母女,心亂如麻。為了這樁婚事,女兒已經和我們鬧了兩個月。
可秀梅這次,卻像是鐵了心,不僅早就收了高文家的彩禮,甚至連酒席的日子,都和對方定好了。
我不知道,一向溫順的妻子,為何在這件事上,會如此的固執和強勢。
最終,在陳秀梅的眼淚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逼迫下,女兒,終究還是妥協了。
婚禮辦得很簡單。
我看著女兒那張毫無血色、不帶一絲喜氣的臉,心中充滿了愧疚。
我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那個看起來有些木訥、卻也透著一股忠厚老實勁的上門女婿高文。
我對自己說:或許,秀梅是對的。
高文雖然年紀大了點,但看著,確實是個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女兒還年輕,感情,或許,真的可以慢慢培養。
我以為,這只是天下所有父母,都會為兒女經歷的一場普通的煩惱。
02
婚后的第二天,天剛亮,我就聽到了女兒珠珠房里傳來的、壓抑的哭聲。
我心里一揪,想去看看,卻被妻子秀梅拉住了。
“別去。”她搖了搖頭,“讓她自己想通。”
早飯時,氣氛凝重得像要結冰。
珠珠紅著一雙眼睛,坐在桌前,一言不發。高文則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笨拙地,想為珠珠盛一碗粥。
“別碰我!”珠珠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站起身,將筷子“啪”的一聲,狠狠地摔在了桌上!
她死死地瞪著高文,聲音里,充滿了厭惡和鄙夷。
“高文,我告訴你!雖然我爸媽看得起你,可在我眼里,你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我愣在原地,手中的饅頭,掉在了地上。秀梅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拍著桌子就要罵。
“媽,您別生氣。”
高文,那個被我女兒當眾羞辱的男人,此刻,卻站起身,攔住了秀梅。
他低著頭,臉上,是滿滿的愧疚和自責。
“這事……都怪我。”他的聲音,低沉而憨厚,“是我沒本事,讓珠珠受委屈了。我們之前接觸得不多,她對我生分,也是正常的。媽,您別怪她,她還年輕。”
他轉過頭,又對我這個老丈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對不起。
您放心,我會對珠珠好的,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我看著他那副老實巴交、任勞任怨的“受氣包”模樣,心中的那點怒火,瞬間,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種說不出的、對他的愧疚。
我匆匆扒了兩口飯,便跑出去找女兒。
珠珠一個人,蹲在村口的田埂上,哭得像個孩子。
“爸,”她看到我,眼淚流得更兇了,“你們為什么,要把我的婚姻,當成兒戲呢?”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重復著那些我自己都不信的話:“珠珠,高文是個好人。你……你以后會明白的。”
“又是這樣的話!”她猛地站起身,抹去臉上的眼淚,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我看不懂的、一種近乎冰冷的倔強,“你們總把我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知道,我的人生,我自己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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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珠珠雖然回家了,但這個家,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度。
她和高文,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形同陌路。
一個星期后,我們發現,珠珠的房間,空了。
只在枕頭上,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說,她和村里的小妮,一起,去南方的工廠打工了。
她說,她要靠自己,活出個人樣來。
信的最后,她說:“爸,對不起,但我不后悔。”
秀梅當場就氣得犯了頭疼病,躺在床上一天沒起來。
我拿著那封信,心中,是無盡的酸楚和擔憂。
而高文,在看完信后,沉默了許久。
他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提出退婚或者離開。
他只是走到我和秀梅的床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爸,媽,”他紅著眼圈,聲音沙啞,“珠珠走了,是我的錯。但這個家,我不會走。你們,就是我的親爸親媽。
我留下來,替珠珠為你們養老送終。”
“我等她。”他抬起頭,眼神里,是令人動容的真誠,“無論等幾年,我都等。
我相信,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那一刻,我看著跪在地上的這個男人,我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了。
我走上前,將他扶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聲音哽咽。
“好……好孩子。”
我認定,我的女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更認定,我楊鐵軍,是上輩子積了德,才得了這么一個,比親兒子還親的,好女婿。
03
女兒珠珠離家的頭兩年,偶爾還會寄信和錢回來。信里,她從不提自己的苦,只說一切都好,讓我們保重身體。
我和秀梅,也漸漸接受了這個現實。
而高文,則完全融入了這個家。
他比我的親女兒還要孝順。
秀梅的風濕病一到陰雨天就疼,高文不知從哪里學來了按摩的手法,每日早晚,都雷打不動地,為她按腿揉肩。
家里的農活,地里的莊稼,他一個人,打理得井井有條,從來沒讓我操過心。
村里人,都羨慕我找了個好女婿。
“鐵軍啊,你這是撿到寶了!”
“是啊,現在這年頭,這么老實肯干的后生,打著燈籠都難找!”
每當這時,我都會笑著,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再說一遍:“什么女婿,這就是我親兒子!”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在一種略帶遺憾的平靜中,慢慢地,過下去。
直到女兒離家的第三年,那個秋天。
那天,是個陰天。
秀梅像往常一樣,吃過早飯,便背上竹簍,對我說道:“鐵軍,我去后山轉轉,看能不能采點蘑菇回來,晚上給你們燉湯喝。”
“山里路滑,你小心點。”我叮囑了一句。
“知道了。”她應了一聲,便出了門。
我沒有在意。
這是我們山里人最尋常的日常。
然而,到了中午,她沒有回來。
到了傍晚,她還是沒有回來。
我心中,開始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我叫上高文,打著手電,沿著山路,一路呼喊著她的名字。
“秀梅!——秀梅!——”
回答我們的,只有山谷里,那空洞的回聲。
第二天,我報了警,也發動了全村的鄉親,上山尋人。
我們找了整整三天三夜,把后山那片林子,翻了個底朝天,卻連一片屬于秀梅的衣角,都沒有找到。
警察說,后山深處,常有野豬和黑熊出沒,加上前幾日剛下過雨,山洪頻發,很可能……是遭遇了不測。
村里人也都說,秀梅怕是兇多吉少了。
我不信。
我不信那個陪了我半輩子的女人,會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山林里。
我瘋了一樣地,又獨自一人,在山里找了三個月。
我走遍了每一條小路,探遍了每一個山洞,喊啞了嗓子,磨破了雙腳,直到最后,在大雪封山的前一天,我終于病倒,被高文從山里,硬生生背了回來。
“爸,”他跪在我的床前,哭得像個孩子,“您別再折磨自己了,媽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您這個樣子啊。”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在我最悲痛欲-絕的日子里,一直不離不棄、陪在我身邊的“好兒子”,終于,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秀梅,或許,真的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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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家,因為少了秀梅,變得空曠而又冷清。我和高文,兩個男人,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常常,一天都說不上一句話。
為了逃避這份痛苦,第二年開春,我決定,再次出門,去外地的工地上打工。
“爸,您別去了,”高文勸我,“家里有我,我能養活您。”
“不,”我搖了搖頭,“我待在家里,處處都是你媽的影子,我……我受不了。”
我把家,和那份對亡妻的無盡思念,都留給了高文。
我以為,時間,能撫平一切。
04
我在外地打工的日子,很苦。
白天,我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上,扛著鋼筋,搬著水泥,累得像條狗。
晚上,我回到那間十幾個人擠在一起、充滿了汗臭和腳臭味的工棚里,唯一的念想,就是家。
我時常會給高文打個電話。
電話里,他總是用那種憨厚而又恭敬的語氣,向我匯報著家里的情況。
他說,他把家里打掃得很干凈;他說,田里的莊稼長勢很好;他還說,他會一直等著珠珠回來。
我聽著,心里,總會涌起一陣陣暖意。
我覺得,老天爺雖然帶走了我的秀梅,卻也算公道,他給我留下了一個,比親兒子還可靠的,好女婿。
直到妻子“失蹤”的第二年,開春。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無比真實的,詭異的夢。
我夢見,我回到了我們家那間老屋。屋子里,漆黑一片,安靜得可怕。
我喊著秀梅的名字,沒有人回應。
就在我準備放棄時,我突然,聽到了地窖里,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壓抑的哭聲。
是秀梅的聲音!
我瘋了一樣地,沖向地窖,想把門拉開。可那扇門,卻像被焊死了一樣,無論我怎么用力,都紋絲不動。
我只能,隔著厚厚的門板,聽著她在那片無邊的黑暗里,一聲又一聲地,絕望地,呼喊著我的名字。
“鐵軍……救我……鐵軍……”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渾身,被冷汗,徹底浸透。
工棚里,鼾聲如雷。可我,卻再也睡不著了。
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不像是夢,更像是一種……托付,或是一種……召喚。
我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要回家。
立刻,馬上。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高文。
我只是跟工頭說,家里有急事,然后,登上了最早一班,開往老家的長途汽車。
一路舟車勞頓,當我最終,站在自家那熟悉的院門口時,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我看到,家門,竟然是從里面,緊鎖著的。
我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個時辰,高文應該正在田里干活才對,怎么會在家,還鎖著門?
我沒有多想,從墻角的磚縫里,摸出了備用鑰匙,輕輕地,打開了門。
屋子里,空無一人。
但堂屋的電視機,卻開著,咿咿呀呀地,唱著秀梅生前最愛聽的黃梅戲。
茶幾上,還擺著兩副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剩菜,還帶著一絲溫度。
我心中一喜。
兩副碗筷?
難道,是珠珠回來了?
“珠珠!珠珠!”我激動地,在屋里屋外,找了兩圈,連她的名字,都喊啞了。
可屋子里,除了電視機的聲音,沒有任何回應。
我站在院子里,正準備去村里打聽一下。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壓抑著的、男女調笑的聲音,從院子角落里那扇通往地窖的、虛掩著的木門縫隙里,飄了出來。
我本能地,以為是家里進了賊。
我立刻,從墻角,抄起了那把我用了半輩子的、沉甸甸的柴刀。
然后,我放輕了腳步,像一只捕獵的貍貓,一步一步地,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地窖門口。
我將耳朵,輕輕地,貼在了那扇冰冷的、帶著泥土腥味的門板上。
“……你急什么……”那是一個女人的、帶著嬌嗔的、我熟悉到骨子里的聲音,
“等我把那老不死的,徹底弄死……這家產……不就,都是我們的了……”
緊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高文的聲音!
“……快了……快了……我已經托人,去弄那種無色無味的耗子藥了。
保證,讓他走得,不明不白……”
我的血,瞬間,就涼了。
不,不是涼了。
是,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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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的聲音,是高文。
而那個女人的聲音……那個我日思夜想了一年多、以為早已命喪山林的、我亡妻的……呻吟聲……
是秀梅!
是陳秀梅!
我感覺,我不是在聽。
我是在,用我的耳朵,親眼看著,我頭頂的那片天,一寸一寸地,塌了下來。
05
地窖里那兩個我最熟悉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地飄出來,但我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我只是木然地,將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感覺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一下一下,野蠻地,撞擊著我的耳膜。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靜音。我唯一能聽見的,是自己這四十多年來,辛苦建立起來的所有信念、情感和人生,轟然倒塌的聲音。
她一直,都藏在這個,我親手挖出來的、用來儲存紅薯和白菜的地窖里。
我的妻子正在和我的女婿在一起。
我笑了。
無聲地,笑了。
笑出了眼淚。
我楊鐵軍這一輩子,老實本分,與人為善。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遭此報應?
我沒有再聽下去。
我緩緩地,直起身,臉上,早已沒了半分血色。
我握緊了手中的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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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用盡我這一生,所有的力氣,一腳,踹開了那扇通往地獄的,木門!
“砰——!”
地窖里,油燈的光芒,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屬于我妻子的臉,此刻,正掛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滿足而又嫵媚的潮紅。
我看到了那個我曾無比信任的、屬于我女婿的身體,此刻,正與我妻子的身體,不知廉恥地,糾纏在一起。
那個用來儲存糧食的地窖,早已被他們,布置成了一個骯臟的、臨時的“家”。
他們在聽到踹門聲的瞬間,像兩只受驚的、正在交配的野狗,猛地分開。
“啊——!”
陳秀梅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而高文,在看到我,看到我手中那把閃著寒光的柴刀時,臉上,瞬間血色盡失。
“楊……楊鐵軍……”陳秀梅慌亂地,抓過一件衣服,擋在身前,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顫抖,“你……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我一步一步地,走下地窖的臺階,我的聲音,沙啞得,像兩塊生了銹的鐵,在互相摩擦,“那是什么樣?!”
“我……我……”
“告訴我!”我用刀,指著他們,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們……我們在一起……已經十多年了……”高文看著我手中的刀,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全招了,“當初……當初你在外面打工的時候,我就……我就和秀梅……”
十多年……
我感覺,我的天,又塌了一次。
“所以,”我看著陳秀梅,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讓珠珠嫁給他,就是為了,讓他名正言順地,進這個家?”
陳秀梅哭了,她跪在地上,向我爬過來:“鐵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也是被逼的!我……”
“那你的‘失蹤’呢?!”我一腳,將她踹開,“你的‘失蹤’,也是假的?!也是你們設計好的?!”
她看著我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意,終于,崩潰了:“是!都是我們計劃好的!我不想再跟你過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好……好……好……”
我連說了三個“好”字。
我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那可憐的、無辜的女兒。
我那死去的、含辛茹苦的爹娘。
我這四十多年來,活得像個笑話一樣的人生。
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都被那無邊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憤怒和背叛感,燒成了灰燼。
我舉起了手中的柴刀。
我先砍向的,是高文。
那個我曾視如己出的“好兒子”。
他想跑,但在這狹小的地窖里,他無路可逃。
我只記得,溫熱的、粘稠的血液,濺了我一臉。
然后,是陳秀梅。
那個我愛了半輩子,也為她,悲痛了一年多的女人。
她沒有跑,只是癱坐在角落里,發出絕望的、不似人聲的尖叫。
我看著她,腦海里,最后閃過的,卻是她年輕時,穿著一身紅棉襖,對我羞澀微笑的模樣。
柴刀,落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地窖里,終于,安靜了。
我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像一尊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神。
我手中的柴刀,“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那股焚燒一切的怒火,也隨著那兩個生命的逝去,而迅速地,褪去了。
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洞的、無邊無際的,虛無。
我緩緩地,走出地窖,走出了那間屋子。
我坐在院門口的門檻上,看著天邊,那輪即將落下的、血紅的夕陽。
我沒有逃,也沒有想過要逃。
我只是,從口袋里,摸出了那個早已被我淘汰了的、只能打電話的舊手機,用一雙沾滿了鮮血的、顫抖的手,撥通了,那個我一生,都從未想過要主動撥打的號碼。
“喂,是……是110嗎?”
“我……我殺人了。”
06
我不知道我在門口坐了多久。
我只知道,天,從血紅色,漸漸變成了深藍色,又從深藍色,變成了死寂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村里的狗,開始叫了。
先是一家,然后,是全村的狗,都跟著,狂吠了起來。
遠處,傳來了刺耳的、我只在電視里聽過的警笛聲。
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我的家門口。
我沒有動。
我看著那些穿著制服的、臉上帶著緊張和警惕的警察,沖進我的院子。
我看著那些曾經對我指指點點、此刻卻臉上掛滿了驚恐和好奇的鄉親們,將我的家,圍得水泄不通。
我像一個局外人,平靜地,看著這場因我而起的、巨大的騷亂。
一個年輕的警察,走上前,看著我,又看了看我腳邊那把還在滴血的柴刀,聲音顫抖地問:“人……是你殺的?”
我點了點頭。
“在哪里?”
我抬起手,麻木地,指向了那個黑洞洞的、如同野獸大口般的地窖入口。
我沒有反抗。當冰冷的手銬,鎖住我手腕的那一刻,我心中,甚至,還感到了一絲解脫。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是在看守所里度過的。
我的案子,成了我們縣城,幾十年來,最大的一樁奇案。
警察,封鎖了我家的地窖。
他們從里面,抬出了兩具早已僵硬的尸體。
他們也很快,就查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個被全村人公認為“意外失蹤”的陳秀梅,原來一直活在自己家的地窖里。
那個被我當成“親兒子”孝順了四年的高文,原來,是和我妻子私通了十幾年的奸夫。
那個被我逼著遠走他鄉的女兒楊珠珠,原來,只是一場骯臟陰謀的、無辜的犧牲品。
真相,像剝洋蔥一樣,被一層一層地,血淋淋地,剝開了。
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那些曾經對我報以同情的鄉親們,如今,對我,只剩下了更深的同情。
那些曾經羨慕我有一個“好女婿”的人們,如今,只剩下無盡的唏噓。
開庭那天,法庭里,座無虛席。
我站在被告席上,平靜地,聽著法官和律師,用那些我聽不懂的詞語,來回地辯論。
我看到了我的女兒,珠珠。
她從外地趕了回來,坐在旁聽席的第一排。
她看著我,哭得,像個孩子。
我對著她,笑了笑。
我終于,還了她一個公道。
最終,審判長開始宣讀判決書。
“……被告人楊鐵軍,因家庭矛盾,持刀故意殺害兩人,致其當場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情節惡劣,后果嚴重,本應嚴懲……”
我靜靜地聽著。
“……然,念及此案事出有因,乃被害人陳秀梅、高文二人,長期存在不正當男女關系,并設計欺瞞被告人在先,給被告人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存在重大過錯……”
“……且被告人楊鐵軍,在案發后,有主動投案自首情節,認罪悔罪態度良好……經本庭合議,酌情,予以從輕判決。”
“……最終判決如下:判處被告人楊鐵軍,有期徒刑,十五年。”
十五年。
當聽到這三個字時,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突然,又被一股不甘的、滔天的怒火,點燃了!
“我不服!”我猛地抬頭,對著法官,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這不公平!憑什么?!!”
“憑什么他們二人,背信棄義,豬狗不如,可以活得那么心安理得!”
“而我這個被蒙騙、被羞辱、被逼到絕路的-老實人,在討回了公道之后,卻要在這里,接受你們的審判!”
“這天理,何在?!!”
我的質問,在莊嚴的法庭里,回響。
法官沒有回答我。他只是,敲下了法槌。
“帶走。”
我被兩個法警,一左一右地,架著,向外拖去。
我還在掙扎,還在不甘地怒吼。可我的目光,掃過旁聽席時,卻停住了。
我看到,那些曾經對我指指點點的鄉親們,此刻,都在為我,默默地,流著淚。
我看到,我的女兒珠珠,正看著我,她一邊哭,一邊,對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突然,就不再掙扎了。
我明白了。
法官判的,是國法。
而我殺的,是家賊。
鄉親們的眼淚,和女兒的那個點頭,已經給了我,屬于人情的“公道”。
十五年,換掉兩條人命,再換回我女兒后半生的清白安寧。
這,或許,就是我這個老實人,為自己討回公道的、唯一的代價。
我不后悔。
沉重的法庭大門,在我身后,緩緩地關上了,隔絕了女兒那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抬起頭,看著囚車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十五年。
是很久。
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我那片早已被烏云和謊言籠罩了十幾年的天,從這一刻起,終于,要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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