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母親的舊時光

文 | 楊芳

那是一九五八年，饑荒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罩住了每一戶人家。深秋的傍晚，天剛擦黑，媽媽剛從地里下工，來不及歇口氣，就把餓得嗷嗷哭的三哥留在空蕩蕩的屋里。她攥著七歲大哥和五歲二哥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往地里趕——要去撿生產(chǎn)隊里挖紅薯時剩下的薯梗，那是一家人能果腹的救命糧。

夜色越沉，風(fēng)裹著寒氣往骨頭縫里鉆，媽媽心里記掛著家里的三哥，急得額頭冒冷汗，趕緊喊上兩個孩子往回走。可踏進(jìn)家門的瞬間，她的心猛地沉了：只有大哥跟在身后，二哥不見了。

媽媽把三哥塞給大哥照看，自己肚子里空空的，腿都在打晃，卻還是抓起墻角的舊燈籠，跌跌撞撞沖進(jìn)了漆黑的夜。“二娃！二娃！”她的呼喊劃破寂靜的田野，傳出去很遠(yuǎn)，卻只換來冷風(fēng)的回音。燈籠里的火苗顫巍巍的，照不亮幾米外的路，也照不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又冷又餓的媽媽走不動了，只能拖著灌了鉛的腿回家，硬著頭皮去敲鄰居的門。可那年月，誰都餓得力氣都沒了，沒人能幫她去找。媽媽沒辦法，只能回到家，生火煮那點撿來的紅薯梗，先喂飽哭鬧的三哥，自己卻一口也咽不下。然后又再一次去漆黑的夜里尋找二哥，但還是沒找到。那一夜，她坐在門檻上，眼睛盯著門外漆黑的路，心里像被貓抓一樣煎熬，一秒鐘都沒合眼。

天剛蒙蒙亮，村口忽然傳來腳步聲。有人領(lǐng)著二哥回來了——那人說，他劃著船來河?xùn)|，遠(yuǎn)遠(yuǎn)看見河邊有個小東西在動，靠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個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孩子，問清是劉口的，就趕緊送了回來。媽媽沖上去抱住二哥，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孩子臉上還沾著泥土，衣服凍得硬邦邦的，小手冰涼，眼神里滿是沒散的恐懼。

后來才知道，懂事的二哥當(dāng)時聽見媽媽叫他了，可他想多撿些紅薯梗讓家人少挨餓，便多留了會兒。等他起身時，媽媽和大哥早就走遠(yuǎn)了。天黑迷路，他辨不清方向，越走越遠(yuǎn)，竟走到了黃河故道邊，在冷風(fēng)里孤零零地熬過一整夜。

每次聽媽媽說起這件事，我的心都揪得生疼，埋怨母親失責(zé)，很難想象，那年才五歲的二哥，他幼小的心靈，在漆黑的夜里，看著四周陌生的景象，聽著風(fēng)刮過的聲音，是怎樣挨著餓、忍著怕，熬過那漫長又寒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