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珮琳在長篇小說《裂縫十五年》中,以一場跨越十五年的校園霸凌事件為軸心,將個體命運的褶皺與時代記憶的碎片編織成一張細密的敘事網絡。小說跳出了“受害者復仇”或“加害者懺悔”的俗套框架,轉而以“裂縫”為核心意象,既指向事件本身造成的人性裂痕,也暗喻時間流逝中未被填補的記憶缺口,最終在多重視角的交織中,完成了一次關于創傷、原諒與自我救贖的深刻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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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最顯著的敘事特色,在于采用了“羅生門”式的多聲部視角,讓不同角色在十五年后重新回望那場霸凌事件,每個敘述者的聲音都成為拼湊“真相”的一塊拼圖,卻又都帶著個人記憶的偏差與立場的局限。這種敘事策略徹底打破了傳統現實主義小說對“客觀真相”的追求,轉而呈現出記憶的主觀性與復雜性。
主角林微作為當年的被霸凌者,她的敘述始終籠罩著一層創傷濾鏡——教學樓后巷的青苔味、作業本上的涂鴉、同學躲閃的眼神,這些細節被時間放大,成為她十五年間無法擺脫的夢魘。她的記憶是“疼痛的碎片”,每一次回憶都是對傷口的重新觸碰,這種敘述的破碎感恰恰還原了創傷者的心理真實。而當年的霸凌者之一陳曦,在十五年后已是上市公司高管,她的敘述則充滿了刻意的“合理化”與“遺忘”,她將霸凌行為輕描淡寫為“青春期的玩笑”,用事業的成功掩蓋內心的愧疚,這種敘述的“空白”與“回避”,暴露出加害者面對過往時的自我防御機制。
更具深意的是旁觀者蘇曉的視角。她既不是霸凌的直接參與者,也不是核心受害者,卻因當年的“沉默”成為事件的間接推手。她的敘述充滿了矛盾與自我詰問:“我當時為什么沒有站出來?”“如果我說了一句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這種“旁觀者的愧疚”視角,將小說的主題從“受害者與加害者”的二元對立,擴展到對整個社會“沉默文化”的反思——當暴力發生時,旁觀者的沉默何嘗不是一種隱形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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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聲部敘事的魅力,在于它讓“真相”始終處于動態的建構過程中。沒有哪個角色的敘述是絕對真實的,也沒有哪個角色是絕對的“好人”或“壞人”。林微的創傷敘事中藏著對自我的過度保護,陳曦的回避敘事中藏著未被正視的愧疚,蘇曉的詰問敘事中藏著對自我道德的審判。這種敘事方式不僅讓人物形象更加立體豐滿,更讓讀者意識到:創傷事件的影響從來不是單向的,它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受害者、加害者、旁觀者的生命里都激起了層層漣漪,十五年的時間沒有讓漣漪消失,只是讓它們以不同的方式沉淀在每個人的生命里。
小說以“十五年”為時間跨度,將時間本身塑造成一個重要的敘事意象。十五年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而是一段足以讓少年長大成人、讓傷口結痂卻又留下疤痕的漫長過程。黎佩琳對時間的處理極具匠心,她沒有采用線性的時間敘事,而是讓“過去”與“現在”在敘事中不斷交織、碰撞,形成一種“時間的對話”——現在的人物在面對現實困境時,總會不自覺地回望過去;而過去的創傷事件,也在不斷影響著現在的人物選擇。
“裂縫”是小說中貫穿始終的核心意象,它既是物理空間的裂縫(如教學樓后巷的墻縫、林微筆記本上的撕痕),也是心理空間的裂縫(如林微內心的創傷、陳曦與自我的割裂、蘇曉的道德困境),更是時間維度的裂縫——十五年前的事件像一道無法愈合的裂縫,將人物的生命分成了“之前”與“之后”。林微在十五年間不斷搬家,試圖逃離與事件相關的一切,卻發現自己始終活在裂縫的陰影里;陳曦努力打造“完美人生”的表象,卻在某個深夜被裂縫中滲出的愧疚驚醒;蘇曉成為一名記者,執著于調查各類“沉默事件”,實則是在試圖填補當年因沉默留下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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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說的救贖主題,恰恰體現在人物對“裂縫”的態度轉變上——從最初的逃避、掩蓋,到后來的正視、觸碰,再到最終的嘗試縫合。這種轉變不是通過戲劇性的“和解儀式”完成的,而是體現在一個個細微的日常瞬間:林微不再刻意避開當年的學校,而是會在路過時停下,看著墻上的裂縫發呆,心里的疼痛不再尖銳,反而多了一絲平靜;陳曦沒有向林微當面道歉,而是匿名資助了一個遭受校園霸凌的孩子,用行動彌補當年的過錯;蘇曉寫出了關于“旁觀者沉默”的報道,將自己的經歷融入其中,不再將愧疚藏在心底。
黎佩琳在這里傳遞出一種深刻的人性思考:創傷造成的裂縫或許永遠無法完全消失,但我們可以選擇與裂縫共存,用理解、原諒與行動為裂縫鋪上一層柔軟的墊子,讓它不再成為傷害自己的利器。這種救贖不是“遺忘過去”,而是“帶著過去前行”,是在承認裂縫存在的前提下,重新找到生命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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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十五年》雖然聚焦于一場校園霸凌事件,但其意義遠不止于“校園題材”的范疇,而是通過個體的命運,折射出整個社會的心理狀態。小說中描寫的校園霸凌,不是孤立的“惡少施暴”,而是涉及家庭、學校、社會等多個層面的復雜問題,這使得小說具有了強烈的現實關照性。
從家庭層面來看,小說中的每個角色都帶著家庭的“烙印”。陳曦的父親是一名官員,習慣用權力解決問題,這種家庭環境讓陳曦從小就認為“強者可以任意對待弱者”;林微的父母關系不和,經常忽視她的感受,這讓她在學校遭受霸凌時,不敢也不愿向家人求助;蘇曉的母親是一名教師,對她要求極為嚴格,讓她從小就懂得“不要惹麻煩”,這種教育理念成為她當年選擇沉默的重要原因。這些家庭背景的描寫,揭示出校園霸凌背后的家庭根源——父母的價值觀、教育方式,以及家庭氛圍的好壞,都會對孩子的性格和行為產生深遠影響。
從學校層面來看,小說中的老師對霸凌事件的“漠視”令人深思。當林微的作業本被涂鴉、課本被撕碎時,老師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同學之間要互相謙讓”;當有同學向老師報告霸凌行為時,老師卻以“不要小題大做”為由搪塞過去。這種“漠視”不僅縱容了霸凌者的行為,也讓受害者感到孤立無援,更讓旁觀者意識到“沉默是安全的”。小說通過這些細節,批判了學校在校園霸凌問題上的失職——學校不僅是傳授知識的場所,更應該是保護學生安全、引導學生樹立正確價值觀的地方,當學校成為“沉默的幫兇”,霸凌事件便有了滋生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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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社會層面來看,小說中的“沉默文化”是整個社會心理的縮影。在當今社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普遍存在,當看到他人遭受不公時,很多人選擇沉默,理由是“不想惹麻煩”“說了也沒用”。小說中的蘇曉在十五年后反思道:“我們都害怕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所以選擇了沉默,卻沒想到,沉默讓我們都成了加害者的幫兇。”這句話不僅是蘇曉的自我懺悔,更是對整個社會“沉默文化”的深刻批判。黎佩琳通過小說告訴我們:當沉默成為一種習慣,暴力就會肆無忌憚;只有打破沉默,讓每個人都敢于發聲,才能真正遏制霸凌行為,構建一個更公正、更溫暖的社會。
《裂縫十五年》是一部充滿力量的小說,它沒有回避人性的黑暗,卻也始終相信人性的光明;它沒有廉價的原諒,卻也沒有永遠的仇恨。黎佩琳用細膩的筆觸,將創傷、記憶、時間、救贖等主題編織在一起,讓我們看到:每個人的生命中或許都有一道裂縫,但正是這些裂縫,讓光有了照進來的可能。
小說的結尾,林微、陳曦、蘇曉在一場偶然的校友聚會上相遇,沒有激烈的沖突,也沒有刻意的煽情,只是簡單的幾句問候,卻讓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釋然。十五年的時間,讓他們從懵懂的少年長成了成熟的成年人,也讓他們學會了與過去的自己和解。這種結尾不追求“大團圓”的圓滿,卻有著“余味悠長”的現實感——生活不會因為一次道歉或一次重逢就徹底改變,但只要我們愿意正視生命中的裂縫,就一定能在裂縫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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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珮琳通過《裂縫十五年》證明,文學不僅可以記錄現實,更可以治愈現實。當我們在小說中看到林微、陳曦、蘇曉的掙扎與成長時,也會不自覺地反思自己的生命——那些曾經的傷害、沉默的愧疚、未愈合的傷口,是否也能在時間的洗禮中,找到縫合的可能?這或許就是《裂縫十五年》留給讀者最珍貴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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