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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初,在敵我對峙的休戰狀態中,我乃用全副精神主持干部訓練班事宜。本戰區所轄部隊,大半都是中央所認為的“雜牌軍”。各軍歷史不同,習性各異,裝備參差,作戰能力也不免有強弱之分。對于這些部隊的駕馭指揮,必須一視同仁,恩威并用,因勢利導,掩其所短而用其所長。
例如川軍和舊西北軍的將領,積習甚深,斷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又如在抗戰前,川軍將領因爭奪地盤,各霸一方,視同敵國。今一旦并肩作戰,自難期其泯除前嫌,融和無間。對付
這些將領,我只有以身作則,并導之以為國家,為人民的大義。人非木石,經過長期潛移默化之后,行為習俗都能逐漸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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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王纘緒集團軍守大洪山數載,民國三十年正值鄂北、豫西一帶發生大饑荒,赤地千里,人民真至易子而食的地步。而一向講求高度生活享受的王總司令,那時竟能與士卒共甘苦,食樹皮草根而無怨。后來王部調至后方整訓,官兵見襄樊市上尚有白米出售,王部向以不守紀律聞名,那時雖垂涎欲滴,也絕未聞有搶劫米店的事發生。且抗戰數年,出生入死,王纘緒所部之功亦不讓友軍。可見人心向善,領導者茍能以身作則,大公無私,天下實無不可用之兵。
其次,如張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團軍積習亦深,軍中煙賭,習以為常。甚至張總司令本人及其部下師長劉振三等均有煙癖。他們沾染于舊社會的傳統惡習,受毒已深,戒除不易,我也雅不愿當面訓斥,使其難堪。
一次,我親赴襄河西岸荊門張部防地檢闊,集合部隊訓話。略謂,我們軍人在此國難期間,為國家、民族圖生存,個人的生命均隨時準備犧牲。難道我們還沒有勇氣與決心來維持軍紀嗎?但是煙、賭兩項,實是軍中的大忌。這兩項如不能戒絕,我們還說什么殺敵報國呢?訓話檢閱之后,我便離開張軍他去,只望其聞言內疚,逐漸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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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知張自忠是個血性漢子,他聽了我諄諄開導,自覺慚愧萬分。我離去的翌日,自忠便集合他的部隊訓話,以革除惡習,誓死報國的大義示全軍將士。最后,自忠大聲問:“昨天李司令長官對我們的訓話,你們聽到了沒有?”
全軍將士大聲回答:“聽到了!”
自忠又問:“戒除煙、賭皆好,你們做得到,做不到?”
將士又大聲回答:“我們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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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忠說,我們要做,應先自我總司令和軍、師長做起。便命副官將他的煙具拿出來,當眾搗毀。并宣布,此后軍中官兵有煙癖的,若不自動戒除,即依軍法懲治。因而第三十三集團軍中原已發展至無可救藥的煙、賭兩項惡習,數日之內,竟根絕無遺。而戒煙后的張自忠,未兒竟身先士卒,戰死沙場。凡此均可見中國軍人坦率、忠誠的可敬可愛,以及“師克在和”一語意義的重大。
我自桂林回到老河口不久,便接獲可靠情報,敵人受德國閃電戰勝利的刺激,也預備和我們來一個閃電戰。二十八年(一九三九年)九月,敵方成立所謂“對華派遣軍總司令部”,以西尾壽造為總司令,扳垣征四郎為總參謀長。二十九年四月中旬,集中了六、七個師團的兵力,要再到隨棗地區來掃蕩我五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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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的部署,大致是(一)以精銳的黃琪翔第十一集團軍八十四軍守襄花路正面。(二)以川軍第二十九集團軍王纘緒(許紹宗代總司令)部守襄河以東地區。(三)張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團軍守襄河西岸。(四)以孫連仲的第二集團軍守北線桐柏山以北地區。
戰事于五月一日開始。敵軍仍分三路西進,大致如前次隨棗會戰時的姿態。不過,此次敵方對我正面只是佯攻,以吸引我主力。另以重兵配以坦克百余輛和飛機七、八十架,自襄河東岸北進,猛攻我許紹宗部。
許部不支,退入大洪山核心。敵遂長驅直入,直搗雙滿,擬與北路會師,對我方主力進行大包圍的殲滅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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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令黃琪翔迅速北撒,以免被圍。敵于五月八日沖入棗陽,與我掩護撤退的第一七三師發生激哉。我方以眾寡不敵,且戰且走,節節抵抗。第一七三師自師長鐘毅以下,大半于新野縣境殉國。而我方主力卻賴以撒出敵人包圍圈。
敵人既撲一個空,我軍乃自外線實行反包圍,由兩翼將敵軍向中央壓縮,加以殲滅。雙方戰斗至為激烈。至十一日,敵卒不支,向東南撤退。十六日,我軍且一度克復棗陽。
此時我方防守襄河西岸的第三十三集團軍尚有一部未參戰,我乃電令張總司令自忠“派有力部隊,迅速渡河,向敵后出擊。”以便將襄河東岸之敵攔腰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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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忠乃親率其總司令部直屬的特務營和七十四師的兩個團,遵令渡河,于南瓜店附近一舉將敵軍截為兩段。敵軍被斬,乃密集重兵,自南北兩路向張部夾攻。敵兵萬余人,如潮涌而來。
自忠所部僅兩團一營,斷不能抵御,隨行參謀人員暨俄顧問都勸自忠迅速脫離戰場。孰知自忠已下必死決心,欲將敵軍拖住,以便友軍圍攻。
堅持直至所部將士傷亡殆盡,自忠亦受重傷倒地,才對身旁衛士說:“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平安,大家要殺敵報仇!”遂壯烈殉國。為抗戰八年中,集團軍總司令督戰殉國唯一的一人。
自忠在奉命渡河時,曾有親筆信致該集團軍副總司令馮治安,略謂“因戰區全面戰爭關系,及本身的責任,均須過河與敵一拼。如不能與各師取得聯絡,本著最后之目標(死),往北邁進。無論作好作壞,一切求良心得此安慰,以后公私,請弟負責。由現在起,或暫別,或永別,不得而知。”
足見自忠在渡河前已抱必死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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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抗戰開始時,自忠自北平南下,在南京幾被人誣為漢奸而遭受審判。我當時只覺得不應冤枉好人,故設法加以解脫,絕未稍存望報之心。孰知張自忠竟是這樣一位血性漢子,一旦沉冤獲雪,便決心以死報國。在他暝目前的一剎那,“國家”、“民族”之外,對我這位“司令長官”猶念念不忘。我國古代的仁人志士都以“殺身報國”,以及以“死”字來報答“知己”為最高德性,張自忠將軍實兼而有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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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忠死后,我方雖損一員能將,然敵在隨、棗一帶,終不得逞。各路敵軍與我軍均陷入膠著狀態。敵人在五戰區既無法越雷池一步,乃在六月初再度增援,舍開五戰區正面,在襄河下游強渡,向六戰區采取攻勢,與陳誠將軍展開宜昌爭奪戰。
六月一日,敵人一度侵入襄陽、樊城。經我們自外線反擊,敵人不敢死守,乃將襄、樊焚毀一空,于六月二日向南審撒。我軍乃于六月三日連克襄、樊與棗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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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六戰區方面之敵,于六月十四日侵入宜昌,據城死守,我軍屢攻不克,宜昌遂為敵所有。
自此我五戰區通往重慶后方的水路被阻。以后只有自老河口翻越崇山峻嶺,改走巴東一線了。
敵人雖占有宜昌,然襄、樊和大洪山一帶,我軍對其威脅始終無法解除。二十九年(一九四O年)九月我軍為策應長沙會戰,曾對宜昌之敵發動反攻,以牽制其兵力。故敵人對隨、棗一帶我軍根據地,終視為眼中釘,必去之而后快。
是年十一月,汪兆銘在南京組織的偽政府正式獲得敵方承認。敵人以軍事配合政治,又以幾師團兵力再向隨棗地區進攻。自十一月二十四日至三十日,經七晝夜的苦戰,襄花路上敵遺尸數千具,仍一無所獲而返。
敵軍在隨、棗一帶三度受挫,心仍不甘。三十年(一九四一年)一月中旬,合豫、鄂、皖各地敵軍共約七個半師團,重炮一聯隊,戰車三百輛,飛機百余架,在豫南集結,企圖沿平漢路北犯,打通平漢路。
一月二十五日,敵軍自信陽、確山、駐馬店等地,分六路向西進犯,與我軍展開大規模的戰斗。是為“豫南鄂北會戰”。敵軍所用的戰略,仍是以大兵團向我主力迂回包圍的老套子。
我對敵我戰斗力估計甚為明白,斷不與敵爭一城一地的得失而中其圈套。凡敵包圍尚未合圍時,我便主動地轉移,使敵撲空;然后自外圍向敵反包圍,敵軍也唯有迅速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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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敵我雙方數十萬眾,便在豫南平原大捉其迷藏,使敵疲于奔命。敵軍徒有最優良的配備與訓練,終莫奈我何,士氣沮喪之極。我軍得機即行反攻,足使敵軍落膽。二月四日我軍一度撤離南陽,敵軍竄入之后,亦不敢守,六日即自南陽遁去。鄂北敵騎兵一度曾竄至離老河口僅三十里的地區。老河口雖只有一個特務營駐守,我諒他不敢前來。無奈參謀長王鴻部為人謹慎,力主將長官部遷往襄河西岸暫避。我也認為此時沒有與敵軍玩“空城計”的必要,遂率長官部渡河。旋即遷回。是時敵軍因已陷入我軍包圍圈,不敢戀戰,南北兩路一時俱退。豫南、鄂北之戰,遂告勝利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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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在張自忠安葬儀式上,李宗仁送挽聯“英風不泯,浩氣長存”,表達了對這位袍澤的深切緬懷。晚年,李宗仁專門記述張自忠,稱其“為人重義輕利,嚴于律己”。
致敬抗戰名將張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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