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人如何開啟「過冬模式」？

宋代的農(nóng)歷十月，是一個暖心暖胃的時節(jié)。十月初一，朝廷為全國人民按下過冬的“啟動鍵”，皇帝會向文武官員、禁軍將士賞賜冬裝。在官方的號令下，從城市到鄉(xiāng)村，從寺廟到尋常百姓家，一場隆重而盛大的過冬活動開始全面鋪開。

《雪漁圖卷》中兩個孩童躲在船艙中烤炭爐（局部 宋）

宋朝“采暖季”和今天基本一致

每年在正式供暖之前，熱力公司都會提前送氣，名曰“暖管”。在宋代，無論皇宮還是民間也都會提前為過冬做準(zhǔn)備。農(nóng)歷十月初一，民間要舉行一些過冬的象征性活動。北方天寒，以此日始用爐火，稱“開爐”，即在此日安裝火爐、煙筒并試燒，以保證順利取暖。

“暖爐會”始于唐代，白居易在《問劉十九》詩中寫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即其寫照。圍爐夜話講究雅致，小酒段子邊喝邊聊，十分愜意。

宋代從十月初一開始，官員們上朝就覺得比外面暖和多了，大殿內(nèi)設(shè)置有火爐，已經(jīng)開始取暖。每天皇帝主持完朝會后，還會賜給大臣熱茶和熱酒驅(qū)寒，這項福利會一直持續(xù)到正月結(jié)束。如果遇到特別寒冷的雪天，還會在廊房里額外賞賜酒肉。京城的寺廟也會用信徒布施的柴炭生起爐火，舉行隆重的“開爐”儀式，并舉辦齋會，僧侶信眾聚在一起，既暖身又禮佛。吳自牧《夢粱錄》卷六中記載，“有司進(jìn)暖爐炭，太廟享新，以告冬朔。諸大剎寺院，設(shè)開爐齋供”。即官府向?qū)m中進(jìn)獻(xiàn)暖爐所用的木炭或石炭；民間都置備酒水，舉辦暖爐會；太廟的祭品要換成新的，用來祭告冬天的到來；各個規(guī)模較大的佛教寺院，也開始生火爐以滿足那些供齋的富貴人家的需要。

此外，富貴人家新裝修的暖閣，低垂著繡幕。老少團(tuán)聚暖閣，淺斟低唱，以順應(yīng)開爐之節(jié)序。暖閣又稱火閣，南宋釋元肇《火閣》云“裝折圍爐地，方方七尺強(qiáng)”，就是在大房間打造的一個小隔間，大約四五平方米，能充分照進(jìn)陽光，類似陽臺，可以在里面讀書品茗焚香冥想。

陸游在《春和初遷坐堂中》詩中說：“九月天始霜，澤中多烈風(fēng)。東廂尋丈地，聊以安我躬。薪炭南山來，地爐晨暮紅……”就是在房間里分出一個很小的空間打造暖閣，閣中置爐生火取暖，整個冬天就在暖閣起居。楊萬里的《火閣午睡起負(fù)暄》詩道出了暖閣的生活場景：“覺來一陣寒無奈，自掇胡床負(fù)太陽。”老楊午睡醒來感覺有些微冷，時值冬日無可奈何，只好自己搬個小板凳子在暖閣曬太陽。

南宋金盈之《新編醉翁談錄》記載：“舊俗：十月朔開爐向火，乃沃酒及炙臠肉于爐中，圍坐飲啖，謂之暖爐。至今民家送親黨薪炭、酒肉、縑綿，新嫁女并送火爐。”嚼著烤肉喝著酒，吃著火鍋唱著歌，小日子還挺滋潤的。到了清代，此俗依然。

周密在《武林舊事》的“開爐”一節(jié)中，說南宋時皇室“自此御爐日設(shè)火，至明年二月朔止”。普通百姓家也在十月“旦日開爐家宴”。南宋冬季開始取暖的開爐節(jié)，是沿襲北宋的習(xí)俗。從《武林舊事》等文獻(xiàn)中可知宋代的采暖時間，是從農(nóng)歷十月初一至二月初一，共四個月，與今天北方大部分地區(qū)的采暖季基本一致。如果春天來得晚，偶爾會特許延長五天，但絕不會超過這個期限。

百姓無炭取暖

權(quán)貴人家卻有樂器專供炭

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長卷開篇就是五頭小毛驢，馱著貨物，有的說是木炭，有的說是石炭（煤），這兩種炭都是京師日常用的燃料。南宋馬遠(yuǎn)《曉雪山行圖》中，繪一馱炭毛驢，驢的主人縮項袖手，肩負(fù)一竿，竿后挑一只山雞，頂風(fēng)冒雪而行。

《曉雪山行圖》中馱炭的驢子（南宋 馬遠(yuǎn)）

無論是木炭還是石炭，兩者都是東京城內(nèi)必需的過冬物資。先說木炭，在石炭沒有廣泛開采使用之前，木炭是主要的燃料。古代中國，無論是興建民宅與宮殿，還是冶鐵爐中的熊熊烈火，乃至尋常人家的灶臺與澡堂，都一直持續(xù)消耗著寶貴的林木資源。

到北宋中葉，曾經(jīng)的青山已不堪重負(fù)之態(tài)。為了維持百萬人口的京師日常所用薪炭的供給，通過水路，形成了以東京城為圓心，半徑長達(dá)千里的運(yùn)輸網(wǎng)。河北、河南太行山區(qū)的木柴，通過黃河轉(zhuǎn)汴河入京。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繇京西、陜西、河?xùn)|運(yùn)薪炭至京師，薪以斤計一千七百一十三萬，炭以秤計一百萬。”（《宋史》卷一七五“食貨志上三”）當(dāng)時漕運(yùn)到京師的木柴達(dá)1713萬斤，木炭100萬秤，每秤15斤，即1500萬斤。

皇宮所需木炭格外講究，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五中說“故都時，御爐炭率斫作琴樣，胡桃紋，鵓鴿青”。到了南宋時期，宋高宗紹興四年，兩浙轉(zhuǎn)運(yùn)司檄令婺州買木炭，以充做“御爐”之用，而所買的木炭必須是“胡桃文、鶉鴿色”。宋徽宗《宣和宮詞》有“早臨書殿啟蕓香，冰硯難開肅曉霜。誰制暖爐新樣巧，云龍突鏤遍金箱。”暖爐具體是什么形狀？宋徽宗摹張萱的《搗練圖》中就有一個繪有裝飾華麗的圓形炭爐的畫面。

宋徽宗摹本《搗練圖》中的炭爐（局部 唐 張萱）

當(dāng)普通老百姓在冬天無炭取暖之時，權(quán)貴人家的樂器竟有專供“笙炭”。周密《齊東野語》中記載，吳郡王府（宋高宗吳后之弟吳益的府邸）建有一座七開間的“翠堂”，專門用于教導(dǎo)歌姬舞女學(xué)習(xí)聲樂技藝。那里的樂師伶人，都是皇家教坊中的頂尖高手，單單笙這種樂器，就有20余人演奏。從十月初到二月底，每日供給五十斤烘笙專用的木炭，以錦緞熏籠托著笙器，再用四和香緩緩熏焙。因為笙簧是用高麗銅制作，簧片涂綠蠟，唯有烘得溫?zé)幔羯拍芗冋辶粒员仨毥?jīng)過焙熏方能使用。

范成大曾寫有《炭頌》，文中自述其體弱多病，嚴(yán)冬時節(jié)依靠爐火取暖。他感嘆在寒冷的冬天，當(dāng)風(fēng)雪彌漫天地，唯有炭火能使陋室不畏嚴(yán)寒，愿與溫暖相伴，共度余年。這，也是很多百姓的心愿。

宋朝人取暖燒石炭還是木炭

大中祥符五年（1012），京城連降大雪，嚴(yán)寒刺骨，炭商坐地起價，木炭售價高達(dá)每秤二百文。十二月六日，宋真宗“令三司出炭四十萬，減市直之半以濟(jì)貧民。”（《資治通鑒長編》卷七十九）皇帝下令由三司調(diào)撥四十萬秤木炭，以市場價格的一半賣給貧民。

朝廷還派遣十六名使臣分設(shè)售炭場，并命兩位內(nèi)侍官員總管事務(wù)。此后貧民爭相搶購，竟至發(fā)生踩踏致死事件，遂命都巡檢張旻派遣官兵維持秩序，對死者家屬發(fā)放撫恤金，無親屬者由官府安葬。同時詔令三司常備五百七十萬秤炭儲，仿效常平倉制度，遇炭價飛漲時即平價發(fā)售。

天禧元年（1017）十二月，京城大雪盈尺，宋真宗“遣使減價鬻炭十萬秤。”（《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九十）官方的賣炭市場原本在凌晨五更時分開市，并且限定了每人購買木炭必須15斤起步。貧苦百姓為購買物資匆忙趕路，在寒風(fēng)中衣衫單薄、步履蹣跚，有人因錢資不足往往空跑一趟。朝廷得知這種情況后便頒布詔令：凡是購買一斤以上的民眾都可以購買，同時將交易時間調(diào)整到辰時（對應(yīng)現(xiàn)代時間是7-9點）。

宋仁宗慶歷四年（1044）正月，“庚午，詔京城積雪，民多凍餒，其令三司置場，減價出米谷、薪炭以濟(jì)之。”嘉祐四年（1059），知開封府的歐陽修上書說：“今自立春以來，陰寒雨雪，小民失業(yè)，坊市寂寥，寒凍之人，死損不少，薪炭食物，其價增倍，民憂凍餓……有投井、投河不死之人，皆稱因為貧寒，自求死所。”

北宋中期開始的極寒天氣，京師儲備的木炭一遇到大雪就捉襟見肘。這個時候，石炭作為新能源開始廣泛使用了。按照南宋朱弁《曲洧舊聞》卷四記載，石炭是在北宋熙寧年間（1068—1077）開始大規(guī)模輸送到北宋京城的。熙寧元年（1068），首次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石炭入京的文獻(xiàn)記載，宋神宗下詔“石炭自懷至京不征”，從懷州（今河南省焦作市）運(yùn)輸?shù)骄┏堑氖浚徽鞫悺Ｒ环矫媸悄咎績r格需大于供，價格扶搖上升，一方面是石炭以熱值高、便于儲存等優(yōu)點開始普及。南宋朱翌《猗覺寮雜記》中也說，“石炭自本朝河北山東陜西方出，遂及京師……元豐元年（1078年），徐州始獲石炭，東坡作詩記其事……”

其實早在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十月，宋真宗就曾下詔：“如聞并州民鬻石炭者，每馱抽稅十斤，自今除之。”（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一七）而在此之前，石炭“每馱抽稅十斤”，一馱為一百斤，石炭抽稅是百分之十。就算是在局部地區(qū)，政府免除石炭稅，還是能夠促進(jìn)石炭流通的。

到了熙寧七年（1074）五月，江陵府江陵縣尉陳康民上書說：“相度南京、宿、亳收市窯柴衙前合行減罷。勘會在京窯務(wù)，所有柴數(shù)，于三年內(nèi)取一年最多數(shù)，增成六十萬束，仍與石炭兼用。”這個時候，商戶、手工業(yè)者、百姓使用燃料的數(shù)據(jù)顯示，石炭基本上與柴炭持平。

莊綽《雞肋編》中說，“昔汴都數(shù)百萬家盡仰石炭，無一家然薪者。”這有些夸張了，全國燃料市場是三足鼎立，北方多用石炭，南方多用木炭，四川則就地取材用竹炭。

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記載了汴河南岸和北岸各有十座石炭場。京師內(nèi)還有內(nèi)、外柴炭庫，主要是儲備薪炭，保障宮城及宿衛(wèi)班直軍士使用薪炭。在寒冷的冬天，宋朝的子民，取暖主要依靠炭爐、暖閣等，無論是用石炭還是木炭，都要小心一氧化碳。

授衣節(jié)朝廷給臣子們“送溫暖”

《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中寫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九月天氣轉(zhuǎn)涼，應(yīng)為即將到來的嚴(yán)冬添置衣裳，因此九月被稱為“授衣時節(jié)”。

大唐天寶二年（743）八月二日，唐玄宗頒布《九月薦衣陵寢制》詔令：“禋祀者，所以展誠敬之心；薦新者，所以申霜露之思。是知先王制禮，蓋緣情而感時……自流火屆期，商風(fēng)改律，載深追遠(yuǎn)，感物增懷。且詩著授衣，令存休浣，在于臣子，猶及恩私，豈可園陵，未標(biāo)典式。自今以后，每至九月一日，薦衣于陵寢，貽范千載，庶展孝思。”唐玄宗的這一詔令，以國家行政命令的方式固定九月初一為拜墓送衣的日子。

在北方，九月正是農(nóng)忙秋種的時節(jié)，到了十月才剛步入初冬，所以在九月送衣就稍微有些早，到了宋代，這一習(xí)俗被推移到十月初一。歐陽修《漁家傲》有“九月霜秋秋已盡……授衣時節(jié)輕寒嫩”詞句，說的就是“授衣節(jié)”的事兒。

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九記載，“十月一日，宰臣已下受衣著錦襖。三日（今五日），士庶皆出城饗墳。禁中車馬，出道者院及西京朝陵。宗室車馬亦如寒食節(jié)。”北宋后期，每年十月三日（南渡后改在十月五日），京城中的士子庶民都出城祭祀祖先的墳塋。宮中派出車馬，前往道者院祭奠，并往西京朝謁陵寢。皇族的車馬也前往諸陵祭祀，如寒食節(jié)一樣。

《河南程氏遺書》所載的“拜墳則十月一日拜之，感霜露也。”十月初一也是掃墓的日子，人們會去祭拜祖先，感受深秋的霜露，表達(dá)對故去親人的懷念。南宋《武林舊事》記載，這一天，“都人亦出郊拜墓，用綿球楮衣之類。”出郊拜墓的人，在墓前燒紙衣，以表給逝者“授衣”之意。現(xiàn)代社會，民間把十月初一稱為“寒衣節(jié)”，這一天百姓也要祭祀先人并焚燒紙做的所謂過冬衣服。

有宋一朝，“授衣”除了燒衣之外，還另有一層意思。十月初一，朝廷就開始給臣子們送溫暖了。《夢粱錄》中說，在杭州，“十月孟冬……朔日，朝家賜宰執(zhí)以下錦，名曰‘授衣’。”但是據(jù)北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記載，這項制度在建國初年并不完善，冬天只賞賜單衣，趙匡胤發(fā)現(xiàn)后很驚訝，說：“這都冬天了怎么還賜單衣？”于是下令改為賞賜裌（jiá）衣。從此，官員們的冬季制服才變成了更保暖的裌服。

“授衣”是按級別的，禁衛(wèi)軍以上的高級將校，都會獲賜華麗的錦袍，并且要當(dāng)場穿上謝恩。皇帝身邊的近侍、皇親宗室，賞賜的則是錦緞，用來鑲在官服的領(lǐng)口和袖口上作裝飾。鎮(zhèn)守邊疆的元帥、漕運(yùn)長官等封疆大吏，同樣會得到錦袍賞賜。宗室子弟的待遇最好，他們每年能在春天、冬天、端午節(jié)和十月初一收到四次新衣，被稱為“四季衣”。

淳化四年（993），一天京城天降大雪，氣溫驟降，宋太宗便派官員給那些孤苦伶仃的老人和窮苦百姓送錢、米和取暖用的木炭。若天氣寒冷，皇帝還會特賜諸軍班薪炭。元祐元年（1086），宋哲宗開始給各軍發(fā)“薪炭錢”，相當(dāng)于咱們的取暖費。到了南宋，雪寒之時，薪炭錢每年依例“特支”一次，成為軍隊將士固定的補(bǔ)貼之一。此外，駐守在邠州、寧州、環(huán)州、慶州這些沿邊地區(qū)的將士，因生火做飯和打水非常困難，每兩個月還有一項“薪水錢”的補(bǔ)貼，主要是用于日常柴炭和飲用水的開支。如今很多地方管工資也叫“薪水”，基本就是來源于此。

在十月，無論是北方的暖爐還是南方的開爐，還是朝廷的“授衣”，都預(yù)示著進(jìn)入了“過冬模式”，即將用溫暖抵御來臨的寒冬。

文并供圖/劉海永

編輯/張嚴(yán)涵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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