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退款：美國“思想殖民”，拿中國人的錢培養“殖人”？

文章來源為循跡曉講

美國最早資助中國學生留美的錢來自“庚子賠款”。1900年，老佛爺麾下的義和團大師兄招來了八國聯軍。打了倆月，聯軍攻下京城，老佛爺一溜煙兒跑西安了。眼瞅著罵又罵不過，打又打不贏。第二年，清政府只好和洋人簽了《辛丑條約》，條約中規定，大清得向列強賠4.5億兩白銀，一下拿不出這么多錢？沒事，那就分期39年還，連本帶利，最后一共要賠9.8億兩。

◇圖為1901年，在紫禁城的八國聯軍

◇圖為1900年，前去英國駐華使館談判的李鴻章，迎接他的是英國遠征軍司令阿爾弗雷德·蓋斯利將軍（右二）

01 庚子賠款

就在清政府還外債還的焦頭爛額時，美國國務卿海約翰，在和其他西方國家討論庚子賠款時，首先就明確反對瓜分中國領土，其次，當他得知清政府要賠4.5億兩白銀時，又給朋友寫信說這個數太大，一定會給中國帶來災難。當然了，海約翰可不是“屁股歪了”完全站在中國立場上說話。當時的美國，已經借第二次工業革命成了最強工業國，國民生產總值也成了“遙遙領先”的世界第一。但美國人發現，自己國內這點市場實在是太有限了，自己生產出來這么多商品，賣不完，根本賣不完。于是乎，美國人就滿世界找市場。最終，他們發現中國人口眾多，而一個富足的中國對中美兩國都有好處。所以，海約翰就不想壓榨中國太狠。

◇圖為海約翰（John Milton Hay，1838年10月8日—1905年7月1日），美國印地安那州華盛頓郡人，作家、記者、外交家、政治人物，曾任林肯總統私人秘書，后于威廉·麥金萊和老羅斯福等總統時期任國務卿

在庚子賠款中，美國人分到了本金大概是3300萬兩白銀，折算下來2500萬美元。而美國人自己估算的損失應該只有1300萬美金。換句話說，美國人算下來，中國要多還1200萬美金。海約翰就認為美國要的實在是太多太狠了。走到哪說到哪，見人就吐槽，結果，他這些話被記者記下來發到了報紙上。當時，大清駐美公使的梁誠看了報紙，就覺得“庚子賠款”這事多少有點轉機。于是，他就琢磨，打算在這筆賠款上做做文章，爭取給中國挽回點損失。

◇圖為梁誠（1864年—1917年），原名丕旭，字義衷，號震東，廣東番禺黃埔村（今廣州海珠區）人。在1903年至1908年間，梁誠曾擔任晚清駐美利堅合眾國公使，并代表清政府出訪美洲多個國家。他曾為清廷爭回部分庚子賠款，這筆款項支持了逾千名學生赴美留學。他還協助張之洞從美國手中爭回了粵漢鐵路的筑路權

02 梁誠為賠款奔走

從1903年開始，梁誠恨不得一天八趟，去美國國務院、國會圖書館查各種檔案，從這些資料中，他查到了美國在庚子賠款中提的損失，和事實有很大出入，證實大清賠給美國人的錢確實給多了。此后，梁誠就到美國社會各處做演講，想用自己的演說打動美國社會各界，推動美國政府減少庚子賠款。不過，不管走到哪，在哪演講，梁誠演講到最后都會說同一句話：“讓我們希望，中美雙方都能有一個美好的明天，兩國的文明和人性會戰勝原始和野性。”

就在梁誠努力推動美國這邊減少庚子賠款時，美國一個叫明恩溥的傳教士，在退款這事兒上也起了相當大的推動作用。這位明恩溥在中國生活了54年，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國通。早在義和團運動興起時，明恩溥就警告人們應該重視義和團問題，可惜根本沒人理會。庚子國難結束后，明恩溥認為無論是把大清摁在地上狠狠教訓一頓，還是讓大清割地賠錢，都不能消解掉中西方之間的對立和沖突。他認為義和團能鬧起來，歸根結底還是老百姓太愚昧，只有把教育搞好了，才能阻止像義和團這樣的排外運動再次發生。

◇圖為明恩溥，原名阿瑟·亨德森·史密斯（英語：Arthur Henderson Smith，1845年7月18日—1932年8月31日），美國公理會來華傳教士

時隔不久，針對美國的《排華法案》，從上海迅速波及到全國，大清百姓掀起了一陣“抵制美貨”的運動，要注意，這次大清老百姓只是不買美國貨，可不像義和團大師兄那樣對著洋人和同胞大開殺戒，整個運動總的來說就是和平抗議示威。不過，這事兒還是讓清政府臉上極為難堪，只好令各地方督撫平息運動。這場運動也起到了一定效果，美國總統隨后表態，《排華令》只禁華工，歡迎商人、學生和游客。這相當于美國政府讓了一步，妥協了。從這時候起，無論中國、美國還是世界上，都把這次“抵制美國貨運動”看成“中國的覺醒”。既然是中國已經開始覺醒，明恩溥覺得自己有必要在覺醒之路上再推一把。

03 明恩溥促成賠款用于教育

1906年1月，明恩溥回到美國，他和老羅斯福總統的朋友阿巴拉文談了談自己的想法，他說：“咱們政府既然有重新搞好對華貿易的想法，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退還庚款，讓中國派孩子來咱們美國留學。”阿拉巴文想了想，覺得老明這番話好像有幾分道理。于是，老阿找個機會帶著明恩溥見了老羅斯福總統細談。結果，老羅斯福對明恩溥很感興趣，兩人一見如故，徹夜長談。

◇圖為小西奧多·羅斯福（英語：Theodore Roosevelt Jr.，1858年10月27日—1919年1月6日），荷蘭裔美國人，美國政治人物，曾為第26任美國總統

談到最后，老羅斯福總統就問：“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你就告訴我，要我做什么？”。明恩溥說：“總統閣下，我要求把這兩千多萬美元的庚子賠款，用于對中國有益的事業，特別是供給足夠學生到美國留學。”對老羅斯福個人來說，拿兩千萬美元辦教育肯定沒意見，可在美國，什么政策可不是總統一個人說了算的，想通過一項決議需要議會同意，而議員又是民意代表。所以，想讓美國給中國退錢辦教育。就得爭取打動美國公民。

于是，明恩溥在半年里搞了170次演講，幾乎每天都要講上一段，他先批評美國人目光短淺，傲慢，導致中國發生抵制美國貨。然后，告訴美國人，現在的中國已經廢了科舉，說這是“人類歷史上最了不起、最果敢的智力革命”，為了讓智力革命后的中國人能和美國人友好相處。那美國就得像當年支持留美幼童那樣，再次支持中國教育。更重要的是，明恩溥公開稱：庚子賠款是“懲罰”中國在義和團運動中對美國的“侵犯”，因此，現在“退款”的目的，“不是完全退還這筆錢，而是把這筆錢用在教育上，讓義和團這樣的事件不再發生。”有了明恩溥的參與，庚子退款的目的也更明確了。

◇圖為1872年9月，首批到達加州的留美幼童合影

這時候的中國國內，大量知識青年為了救亡圖存，開始了出海留學的熱潮。其中，大部分中國留學生選擇留學的國家就是日本，短短幾年內，中國在日留學生就達到了上萬人。他們記得，清廷最早的官派留學生，那來的可是美國，不是日本；現在，倒反天罡，整個美國只有幾百個中國學生，日本卻有上萬。這個現象讓美國政界和學界深受刺激。越來越多的美國精英開始支持明恩溥的想法。他們認為：“這種現象在繼續下去，當這些中國學生從日本學成回國后，就會讓中國學習日本，而不是學習美國。······在未來，哪個國家能夠做到用教育影響這一代中國青年人，哪個國家就能在精神和商業的影響上取回最大的收獲。”再比如，當時的美國駐華大使柔克義也認為：教育能讓中國政治安定，商業繁榮，這樣一個中國就會成為美國富足的貿易伙伴。同時，一旦這些留美學生有機會成為中國的政治領袖時，美國對中國的影響也將大大增強。說白了，為了讓美國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就得在中國身上大力投入教育。

在美國社會各界，尤其是在美國教育界的反復游說之下，美國政府采納了他們的建議，1907年12月3日，西奧多·羅斯福總統在美國國會正式宣布，將庚子賠款中多余部分的一半退還給中國，1908年5月25日，美國國會正式通過有關議案，“將作為一種友好舉動而退還”部分賠款，同時議會又授權總統，“酌定適當的時間與方式”予以退還。1908年7月初，美國駐華公使柔克義正式通知清政府外務部，從1909到1940年，用31年的時間里，把大約1078萬美元，逐年逐月“退還”給中國。要知道大清朝一年的財政收入也就3000多萬美元，這1000萬對大清來說，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

◇圖為柔克義（英語：William Woodville Rockhill，1854年4月1日—1914年12月8日），美國外交官、漢學家、藏學家

不過，美國人和大清打交道這么多年，太知道這筆錢要是不加條件就這么給了清廷，估計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于是，丑話說在前頭，想要收到這筆錢，有一條，必須用在教育文化交流上。除了這條，為了防這筆錢不翼而飛，美國人還規定這筆錢由美國駐華使館和中國外交部門組成董事會共同管理，中國政府不能插手，更不能單獨支配。

按說美國人把庚子賠款退回來辦教育，是一個利國利民的好事。可等這個消息傳回中國，從政府到民間卻頗有怨言。當時中國民間的一些愛國大V就說了，這庚子賠款就是咱們中國人的錢，美國人拿中國人的錢辦教育，還規定專款專用，還大言不慚的說這是為了中國好？扯淡！這就是站在中國身上撒尿；當時中國的愛國報刊也發了聲明，說：美國人“退還”庚子賠款，“勒派游學”，就是赤裸裸干涉中國內政。其實不光憤青們不滿意，清政府也對美國政府各種附加條件非常不爽，他們當然愿意拿這筆“退款”，誰跟錢有仇？不爽歸不爽，大清對美國人也無可奈何，畢竟那錢給不給，怎么給，都是美國人說了算。再加上當時慈禧老佛爺正在推行所謂“新政”，其中就有鼓勵各省多派學生游學歐美的措施，所以，就算對美國的“退款辦學”方案有再多不滿，最后也同意了。

04 落實退款辦學

1909年，為了落實退款辦學計劃，大清外務部和學部詳細規定了派遣留美生的辦法，就打算在京師設立游美學務處，并建一所肄業館。先海選一撥學生進來考試，然后挑選里面學習品行都不錯的，隨時送到美國肄業。所謂“肄業”，說白了，就是這些中國學生以前讀得書不算，來肄業館的還得經過八年的學習訓練，在學完基礎學業的同時，還得學習美國的語言文字、風俗習慣、社會政治等等等等，考核合格以后，直接送到美國大學三年級留學，接著讀，拿到美國大學的學位，這才算畢業。說白了，肄業館就是留美預備學校。

◇圖為1909年游美學務處第一期留美生

到了1909年10月，大清的外務部和學部開始在北京西郊籌建游美肄業館，最終選了咸豐時期的“清華園”為肄業館館址，而肄業館的建設費用，全來自美國退的庚子賠款。1911年2月，游美肄業館定名為“清華學堂”，設中等、高等科，每科學制為四年，開始正式招生。辛亥革命后，大清雖然沒了，但官派留美的事業還在繼續，后來，清華學堂改名叫“清華學校”，1928年升格為“國立清華大學”，成了代表中國學術水平最高的學府。值得一提的是，清華大學把庚子退款后來剩下的一部分，存在美國銀行。建了一個“清華基金”，當時是梅貽琦校長主導的，用來錢生錢，然后用這些錢繼續支持清華大學的事業。到今天，這筆基金的利息，每年還會撥給國立清華大學，當然了，給的是新竹清華大學。

◇圖為清華大學梅貽琦校長

等到一戰結束后，中國成了戰勝國，當時的北洋政府就要求，西方列強重新審視之前加在中國頭上的各種不平等條約，甚至有必要另行簽約。到了1922年華盛頓會議期間，作為中國代表之一的顧維鈞就曾與美國人交涉，希望美國政府退回剩下的庚子賠款，顧維鈞本身就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還擔任過駐美公使，對美國社會是相當熟悉。所以，在顧維鈞一番勸說之下，1924年美國為了表示友好，國會通過法案，正式宣布退還庚子賠款余下的全部，這筆錢大概還有1200萬美金。

◇圖為1920年的顧維鈞

美國退款的消息一出，整個國際社會都震動了，其他列強也紛紛跟進，分頭承辦起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教育體系。畢竟繼續死抱著這筆賠款不放，在國際輿論上已經站不住腳了。與其背上罵名，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還能在中國撈點好處。比如說，英國人早在1900年，就拿庚子賠款在山西建了一所西學專齋，就是今天的山西太原理工大學；法國人拿庚子賠款中的一部分資助里昂中法大學，給中國培養了一大批留法學生。

◇圖為梁思成林徽因夫婦

◇圖為孫立人將軍

可以說，得益于這些賠款，更多中國學子有了出國深造的機會。像后來的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漢語言學之父”趙元任，梁啟超之子，古建筑專家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婦，還有胡適，孫立人將軍，潘光旦，馮友蘭，華羅庚，錢鐘書，錢學森等等。這些人在后來的幾十年間成了中國各界最閃亮的明星，而他們的言傳身教，又深深地影響了后來者。到了20世紀30年代，中國在美留學生人數超過日本，成了中國留學生最多的國家。與此同時，美國人在中國先后建立了12所教會大學，這其中就包括赫赫有名的燕京大學。教會醫院則出現了協和醫院。這些教會學校和醫院給中國培養了大量專業人才，對中國社會的現代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圖為第一批庚款留美生（部分）

當然了，前文也提了，美國人不是活雷鋒，他們退還庚子賠款，興辦中國教育，核心目的還是為了美國的國家利益。不過這些留學項目成功幫助了中國科技、文化方面實現了一次階梯性進步，那么美國人當初退還賠款的動機到底如何，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如果赴美留學真的培養出了親美精英，那自然也是在美國見識到了更加先進的文化，渴望帶回中國并改變中國，就當時中國落后而愚昧的狀況來看，這等于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