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翰類選大成》是一部成書于成化年間的詩歌總集,全書按體裁分類編排,各體之下依時代排序,收錄明代及其以前古今詩文,形成一百六十三卷的皇皇巨著。成書后又歷經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半個世紀的修訂,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才正式定稿。該書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比如承擔了漢賦文獻搶救性搜集功能,保存序跋、凡例等大量賦學批評資料。再比如現代學者從中輯得金代佚詩22首。也正因此《四庫提要》評價其“采掇頗詳”。
《文翰類選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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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翰類選大成》現存三十三卷,被國家列為明代藩府刻書的代表之作,國家二級古籍,是在歷代淮王的主導下編修而成,并由淮王府刻印發行。歷代淮王多有為其作序,比如首創者淮康王朱祁銓以“西江頤仙”為其作序,嘉靖二十五年的續刻本,作序者自稱“淮藩坦仙”,其真正身份為時任淮王朱厚燽。
未盡全功惹來麻煩的馬屁
朱厚燽(音chóu),生于正德十四年(1519年),為淮莊王朱祐楑(音kuí)的嫡長子,生母淮莊王妃吳氏。嘉靖八年(1529年)十月,受封淮世子。
嘉靖十六年(1537年)五月初九,淮莊王朱祐楑薨逝,在位13年,終年38歲。19歲的朱厚燽正式走上前臺,為父王主喪并管理府事。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以陽武侯薛翰、禮科給事中奚良輔為正副使,持節赴江西饒州府冊封淮世子朱厚燽為淮王,世子妃周氏為淮王妃。正式冊封時間當為次年年初,也即嘉靖十八年。
成化以后,為先王服孝期滿方可襲爵成為慣例,可朱厚燽顯然不在其列。他能提早襲爵,固然與淮藩向來低調被皇帝高看一眼有關,比如淮莊王的葬禮,朝廷委派臨淮侯李庭竹致祭,規格相當之高,卻也與淮藩內部的矛盾不無關系,具體容后再講。
朱厚燽襲爵后,秉承了歷代淮王一貫的作風,低調為人,流連于筆墨之間,《文翰類選大成》這部詩歌總集在他手里最終定稿。雖沒能查到他創作的詩文,但單憑這一點,也可道一句在文事上頗有建樹。
是故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淮王殿下奏請御賜王府書樓額名時,明世宗欣然賜予“賞賜”二字為額名。
明世宗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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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何況是人。
明世宗朱厚熜是歷史上有名的道君皇帝,一生崇信道教、癡迷修仙,為此不惜耗費海量錢財,導致經過嘉靖新政變革一度有所好轉的大明財政再次崩潰。及至晚年,對道教的癡迷已發展到病態的程度,不僅自封“真君”、“帝君”,連已故的父母都有份。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明世宗自封“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玄真君”,尊其父明睿宗獻皇帝朱祐杬為“三天金闋無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尊開真仁化大帝”,其母慈孝獻皇后蔣氏為“三天金闋無上玉堂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母天后掌仙妙化元君”。
其后又兩次給自己的道號進行加封。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加封為“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玄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又晉封“天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圣智昭靈統元證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萬壽帝君”。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乎既能彰顯皇帝文治之功,又與仙道息息相關的“祥瑞”開始冒頭,并一發不可收拾。
“獻祥瑞”之事肇始于嘉靖七年(1528年)。時任提督南贛的右副都御史汪鋐進獻“甘露”,還是小道士的明世宗口嫌身直的客套了一番。而后汪鋐的官職如同坐了火箭一般一飛沖天:八年三月,回京主管都察院事務;九月,升任刑部右侍郎;十二月,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主持院務;九年十月升任兵部尚書,仍然兼任右都御史,提督團營軍務。
如此一本萬利,少不得有人有樣學樣。嘉靖十一年(1532年)四川巡按御史宋滄獻白兔,明世宗大張旗鼓的獻于太廟世廟,呈于兩宮太后前,百官通過獻詩、獻頌、獻賦、獻歌、演雅等形式表賀,“上皆優詔褒答”。翻過年來,河南巡撫吳山獻白鹿,同樣的流程又走了一遍,參與者各受“優答”。
百官如此,宗室也紛紛效仿,獻祥瑞以投其所好,結果不出意外的各有所得。
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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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氛圍下,朱厚燽難得“上進”了一回。
嘉靖四十年(1561年)十月,淮王府在鄱陽湖內抓到一對白雁,朱厚燽立馬將其當做祥瑞進獻于萬壽帝君陛下。
明世宗對淮王的“誠敬”之心極其欣慰,不僅賜予白金文幣等,還派妹夫永淳公主駙馬謝詔告太廟。吹吹打打中,文武百官極其熟練的通過各種形式向皇帝陛下祝賀。
第一次做這種事,精神亢奮的淮王殿下,竟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便是收到天子贈禮,當立即上疏謝恩,以提供情緒價值。隔了一年多才想起此事,匆匆派人赴京進表謝恩。結果忙中出錯,謝恩表文的格式竟然出了紕漏。
于是乎淮王殿下樂極生悲了。
言官們本就看不慣皇帝崇信道教的種種行為,恰好淮王自己撞到槍口上,那還不得抓住機會對其群起而攻之,以樹立典型,稍稍遏制下這股歪風。
“(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丁丑……初,淮王厚燽以白雁進,有白金文綺之賜。歲余,始遣人謝恩,又表文失格。禮科劾奏王違慢,無藩臣禮。詔:降敕切責王,而令巡按御史治其輔導官罪。”(《明世宗實錄》)
別葬繼母惹出的兄弟仇怨
朱厚燽的父王淮莊王朱祐楑子嗣眾多,共有:長子朱厚燽、次子朱厚炅(音jiǒng或guì)、三子朱厚熻(音xī)、四子朱厚?(音fán)、五子朱厚(火棋)、六子早夭、七子朱厚爖(音lóng)、八子朱厚爀(音hè)等八個兒子。
其中長子朱厚燽和次子朱厚炅為原配吳氏所生,屬于嫡子。
說到吳氏,也是個悲情人物。受正德時期發生的淮藩版“大禮議”之爭影響,朱祐楑明明是在任淮王的弟弟,卻無法獲封郡王,只能以鎮國將軍的身份奉祀清江王。所以她嫁過來后,只得了個鎮國將軍夫人頭銜。
好容易熬到嘉靖四年(1525年)朱祐楑進封淮王,結果吳氏沒能同時受封,更悲劇的是在等待進封的過程中竟香消玉殞了。
嘉靖六年(1527年)正月,朱祐楑懷著悲痛的心情上疏朝廷,援引郡王之例,奏請追封吳氏為淮王妃。禮部跳出來反對,但在朱祐楑堅持不懈的奏請下,明世宗終于松口,最終讓吳氏以王妃之禮入葬,也即承認其王妃身份。
親王妃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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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去世時,朱祐楑膝下至少有兩名子嗣,且都是嫡出。按照明英宗于天順四年(1460年)制定的祖制,自此以后淮王殿下只可納妾,不可續弦。
“(四月)己巳,命諸宗室王府:‘凡無子者,方許請繼室。生子至八歲者,方許請名。女至十五歲者,方許請封。著為例。’”(《明英宗實錄》)
結果嘉靖十五年(1536年)十一月,也即淮莊王去世前一年,朝廷正式冊封其續娶的周氏為淮王妃。
周氏這個繼妃之封明顯與祖制相違背,所以阿越懷疑他的繼妃頭銜并不那么純正,畢竟這是有過先例的。成化十年(1474年)四月,在秦惠王朱公錫一再撒潑打滾地攻勢下,明憲宗敗下陣來,給了他的紅顏知己嵇氏一個繼妃名頭。
“甲申……敕封秦王公錫繼娶嵇氏為妃。時例,宗室有請封繼妃,無后者方許。王已有子誠泳,而為嵇氏請封不已,甚至有所貢獻。禮部不得已,覆奏但賜敕授以繼妃之名,不遣官冊封。”(《明憲宗實錄》)
通過這段敘述,可以看出所謂的繼妃之封,只是朝廷跟朱公錫玩了一個文字游戲。按制,冊封王妃需要經歷“告廟、傳制、遣使冊封”等一系列流程,即便是繼妃也同樣如此,最多在最后一步有所貶損,比如朱祐楑的祖父淮康王朱祁銓之繼妃杜氏,朝廷沒有遣使冊封,而是讓王府派員赴京領取親王妃的金冊、冠服。而嵇氏只是“賜敕授以繼妃之名”,即只有敕書,沒有金冊、冠服。如此與次妃何異。
周氏的繼妃之名估計與嵇氏類似。與嵇氏不同的是,周氏這位淮王繼妃誕有子嗣,朱祐楑的第八子朱厚爀便是她所生。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十二月,朝廷冊封朱厚爀為紹興王,當時對他的身份認定為“淮王祐楑……庶第八子”。所以周氏的繼妃之名含金量可想而知。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淮莊王繼妃周氏去世。當年六月,朱厚燽這位繼子奏請給她造墳。按制,夫君已逝,作為繼室需祔葬,工程量并不大,即便貴為親王妃同樣如此。故工部建議將工程量進行折算,給予白銀讓淮王自行安排便可。
淮王家族墓地:韓山所處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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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想此舉恰和朱厚燽心意。
朱厚爀與兩個侄子同時受封,估計周氏這位淮王繼妃與朱厚燽這位繼子年齡相仿,甚至可能還要小一些。所以對老爹續娶,當時還是世子的他內心應當極其膩歪,故與繼母之間可謂是面和心不和。
而所謂“祔葬”有兩層意思:一為合葬,即同穴而葬或葬于同墓區;一為附葬祖塋,即安葬于同一兆域,形成家族墓地。
少了工部的干預,朱厚燽不禁膽大了起來,直接撇下工部的“合祔”之議,只當第二層理解,且擅自擴大淮藩兆域,將繼母安葬在了青山渡原。要知道淮藩的兆域在府城以北的韓山(在今江西鄱陽縣高家嶺鎮韓山村境內),歷代淮王及王妃都安葬于此。旗下各郡國也各有自己的兆域,并沒有葬入韓山淮王兆域之內。
青山渡原在哪恕阿越無法查證,可顯然不在韓山范圍之內。所以朱厚燽此舉,說得直白點等于不承認周氏的淮王繼妃身份。
為人子者,豈容他人玷污母妃的令名,即便此人是自己大哥也不行。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十月,已長大成人的紹興王朱厚爀憤而上書彈劾大哥,稱其“素行不考”,犯下了“別葬其母繼妃周氏,違旨亂倫等罪”。
明世宗此時雖對修仙幾已走火入魔,可事涉宗室,牽扯到一位藩王,由不得他不重視,當即命江西巡按御史行動起來徹查此事,據實相報。
朱厚燽聞訊,亦不甘示弱,將弟弟平日里的不法之事匯總起來上奏。有舉報自然地落實,一事不煩二主,直接讓江西巡按御史一道查了。
最終的結果是,兩方都有問題。被擾了興致的明世宗十分不滿,當即對兄弟倆各打五十大板:周氏即行遷葬淮莊王墳園,朱厚爀不得再生事端。
“(嘉靖三十三年二月)癸酉……初淮莊王元妃吳氏生嗣王厚燽,繼妃周氏生紹興王厚爀。周氏后莊王十歲薨,別葬青山渡原。厚爀長,以母妃不祔葬歸怨厚燽,因訐其陰事。厚燽亦謫厚爀諸不法狀。上以繼妃別葬非禮,令即遷周氏祔葬王墳。仍諭燾爀改行親睦,毋得再行奏擾。”(《明世宗實錄》)
阿越說
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正月二十三日,淮王朱厚燽薨逝,在位25年,終年45歲,朝廷賜謚曰憲。謚法“行善可紀曰憲”,朱厚燽雖然平素行事謹慎,通過獻祥瑞及故意不讓繼母周氏進淮莊王墳園兩事觀之,名實難副。
鄱陽淮王府遺址出土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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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萬歷時期的文學家、史學家沈德符,在其所著的《萬歷野獲篇》中,會對包括淮王朱厚燽藩王們進獻祥瑞的行為極盡嘲諷之能事,將他的死因與獻祥瑞聯系起來。
“先宋滄而獻白鵲者,有嘉靖十年之鄭王厚烷,后吳山而獻白兔者,有十六年之徽王厚爝,十七年之伊王典楧,俱系宗室,不足道也。然他日厚烷發高墻革爵,典楧革爵削國,厚爝之子載埨,至削爵自殺,最后則四十一年淮王厚燽進白雁,不數月,王亦薨。吁!亦異矣。”(《萬歷野獲編·補遺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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