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月2日夜晚,涿縣公安局涿州鎮派出所所長李煥志帶著兩名民警來到涿縣火車站(今涿州站)的候車室和車站旅社進行例行的安全檢查和走訪。結果一名車站旅社的服務員向他談起了這幾個月來涿縣車站職工家屬院連續發生了幾起入室被盜案,但由于丟失的都是小人書、皮球之類的玩具,案值攏共加起來才兩三塊錢,所以失主都自認倒霉,沒有人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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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涿州站
憑借在治安科(當時涿縣公安局并沒有刑警隊,所以刑事類案件全部歸治安科管)待了十年的經驗,李煥志判斷這明顯是青少年作案,而當時派出所的轄區內正好有一批十幾歲的青少年缺乏父母管教,到處閑逛,偷雞摸狗、打架斗毆,惹是生非。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如不加強教育,幾年以后就成了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如果惡習不改,定成大患。于是,李煥志決定對這群“街溜子”、“小混混”加強守法教育。
8月3日一早的派出所例行會議上,李煥志對各管片民警強調了加強對轄區內對不法青少年的幫教工作,要真正落實幫教小組的成員、措施、每月談話次數等細節。而他自己作為所長理應以身作則,承擔起了在轄區內最不安分的涿縣磨床廠的七、八名職工子弟的幫教工作。這幾人年齡都在十四五歲,有的在校經常曠課,有的已輟學在家。整日在街上游蕩,染有偷摸等惡習,喜歡打群架,進派出所就跟回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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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期間涿縣公安民警依然穿著如圖所示的72式警服
當天下午,李煥志就將他們召集到了派出所,一番例行思想教育過后就要他們說說自己最近的表現,這些人紛紛拍胸脯表示自己最近可乖了,沒有在外面惹是生非,完全就是“爸爸媽媽和警察叔叔眼里的乖寶寶”。
李煥志脫下警帽,指著自己花白的頭發:“你們要是‘乖寶寶’,我能被你們操心成這樣?”然后李煥志就把他們挨個兒叫進二樓的所長辦公室,要求他們揭發身邊的壞人壞事。這招果然厲害,這幫小年輕揭發起別人的“黑歷史”來可是一個比一個積極——
這些人揭發的他人“黑歷史”中不約而同的都提到了家住在靠西城墻根五居民街的賀來子,說他最近很有錢,每天都請他們看電影、吃冰棍,能花兩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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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賣冰棍、吃冰棍
李煥志一聽就來了精神:一天花兩塊錢,一個月就是六十塊錢,當時一個十年工齡的工人工資也就六十塊錢,賀來子一個15歲的孩子,哪來的那么多錢?這個賀來子李煥志并不陌生,他是涿州鎮派出所的重點幫教對象,他在涿縣中學上初三,長得眉清目秀,聰明伶俐,可他上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在校內、街道、社會上都有偷摸行為。因為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也管教不了他,他父親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求助于派出所,請求派出所幫忙管教,是個不讓人省心的貨色。
于是,在送走這幫“街溜子”后,李煥志給五居委打了個電話,讓賀來子到派出所來一趟,了解一下車站家屬院的案子會不會與他有關。
十分鐘后,賀來子就來了,李煥志開門見山:“今天找你來,是因為你最近又辦壞事了。”
賀來子當場就急眼了:“李叔,你冤枉我,我最近一段時間可老實了,沒有去偷啊!”
李煥志:“你沒說實話。你最近花錢大手大腳,錢哪兒來的?”
賀來子當場語塞。
李煥志:“隱瞞是沒有用的,你最近又去哪里偷摸了?跟你李叔說清楚。”
于是,賀來子交代了幾件小偷小摸,雖然都發生在涿縣火車站附近,但沒有一件是發生在車站家屬院的。由于這幾起偷摸的案值都超過家屬院被盜物品的總和,所以李煥志判斷車站家屬院的案子應該不是賀來子干的,因為案值更大的案子賀來子都承認了,家屬院的案子要是賀來子干的他不可能不認,因此他相信賀來子沒有干家屬院案子。
不過,賀來子交代的這幾件偷摸案子的案值依然不足以支撐他每個月花60元的奢侈生活,他身上肯定還有別的案子沒有交代。李煥志突然想到位于涿縣火車站線路以東的西河中學財務室被盜一百五十元的案子,這個案子已經查了幾個月了,至今沒有任何眉目。于是李煥志想“詐”一下賀來子,故意板起臉說:“不光這些,要說都說干凈,往鐵路東邊說,那里你還有事。”
賀來子聽罷后大吃一驚,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李煥志一看他這副樣子心里就有了底:西河中學的案子有可能是賀來子做的。于是李煥志緩和了語氣,讓賀來子坐下:“慢慢說,不著急,鐵路東的案子你交代一下吧。”
可是,賀來子沉默了片刻后的開口卻讓李煥志大吃一驚:“我說,工業局的那起案子是我干的。”
李煥志的吃驚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在一個月前,工業局(也位于鐵路以東)經銷公司財務室被盜四千七百五十元(相當于三十輛自行車的價格)。財務室位于經銷公司二樓,房內東、南兩張桌子,一個女性出納坐在東面的桌子,一個男會計坐在南面的桌子,當時錢放在會計桌子中間抽屜里。當時是中午,兩人出去打飯,半小時后回來發現會計的抽屜被拉開,錢不見了。
現場勘查一無所獲,門、窗都沒有撬壓痕跡,室內的水泥地面沒有發現足印,抽屜鎖業沒有被撬痕跡,現場也沒留下任何指紋。當時刑警隊把懷疑對象鎖定在女出納和男會計身上,因為只有他們對現場環境了如指掌,現場勘查結果也認為是內部作案的可能性大,工業局其他人都不具備他倆的有利作案條件。兩人百口莫辯,覺得自己跳進黃河洗不清,人變得恍恍惚惚的,但刑警隊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他們倆干的,所以案子就這樣被“掛”了起來。
這是驚動了縣委的大案,刑警隊楊隊長帶著八名偵查員忙活了一個月一點線索都沒有,大家都被這個案子搞得精神過敏了。不會讓他這個派出所所長撞上了吧?運氣不會這么好吧?
強壓下內心的激動,李煥志放慢語調問賀來子:“是工業局經銷公司那個事吧?”
賀來子重重點頭:“是!”
李煥志:“錢剩了多少,你放在了哪兒?”
賀來子:“我就花了不到二百元,剩下的都放在南塔上了。”
李煥志:“什么? 南塔上?南塔上什么地方?”
賀來子:“我埋在最頂層破磚堆里了。”
李煥志:“你帶路,錢能找到嗎?”
賀來子:“能!”
此時天已經黑了,李煥志叫上民警小許和李三明,攜帶手電筒,押著賀來子向北大街方向走,到觀音堂街時遇到了準備回所里上夜班的民警孫志江,于是李煥志也當場抓了他壯丁,幾個人一起來到被當地人稱為“南塔”的智度寺雙塔的南塔下,留下李三明在塔下守衛,李煥志、小許和孫志江押著賀來子抹黑往殘破的南塔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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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涿州智度寺雙塔
當時的智度寺南塔幾經破壞,1927年張學良率領奉軍攻打涿州城(涿州攻防戰也是傅作義將軍的成名之戰)時,奉軍的炮火將南塔上半部向東邊的一側給轟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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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直奉涿州之戰中進攻涿州的奉軍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時涿縣受到波及,南塔頂部又被震塌,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危塔,涿縣縣政府為防止不知情的游人登塔造成事故,特意在塔下豎立了“禁止攀登、后果自負”的警示牌,但今天為了取贓款,警示牌被民警們無視了。
爬到殘破的塔頂后,賀來子在一堆碎磚中一通猛挖,很快挖出一個用舊報紙包裹的紙包,用手電筒一照,紙包破口露出厚厚的一沓10元紙幣的一角。李煥志示意小許接過紙包,眾人迅速下塔后徑直返回派出所,經過清點,紙包里尚有現金四千五百九十元,看來賀來子說他花了不到二百元確實沒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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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通用的10元紙幣
隨后,賀來子詳細交代了作案經過:
“我曾經跟人到工業局經貿公司拉過貨,到財務室取過貨款,所以知道那個靠南窗的桌子中間抽屜里有錢。又看準了門是撞鎖,所以后來到經貿公司行竊,趁兩個會計出去打飯,上樓用硬塑料板捅開撞鎖的門,用改錐將抽屜底板的纖維板捅開,錢就掉在干凈光滑的水泥地上,然后我把錢攏在一起用報紙包好,又把抽屜底板托上去后就帶著錢離開了,前后就一分鐘時間。”
錄完筆錄后,李煥志打電話給刑警隊:“工業局的案子我們這兒有線索,請你們帶技術科的人來吧。”
一聽那個案子有線索了,已經折騰了一個月的刑警隊立刻派人來到派出所,李煥志早年是干刑警的,在刑警隊的前身——涿縣公安局治安股待過十年,所以刑警隊的很多老人都和李煥志是好友,所以派來的刑警見到李煥志也都十分尊重客氣。李煥志對前來的刑警介紹道:“人贓俱獲,口供也在,你們給贓款照相后把人接走吧。”
當看到罪犯竟然是個稚氣未脫的大男孩時,兩個來接人的刑警驚詫不已:“真沒想到是這么個小子干了這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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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在口供上簽字的犯罪分子
由于人贓并獲,而且賀來子的供述和現場勘查的結果也很吻合,一個月未破的涿縣工業局經貿公司財務室巨款被盜案就這樣戲劇性地結案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
四天后的8月7日,李煥志在找一名平時表現比較好的磨床廠子弟談話時,這孩子提起了一件關于賀來子的往事:“賀來子的爸爸是部隊里的,管教他管教得很狠,開春就因為把他倒吊起來用皮帶抽了一頓,賀來子離家出走了好多天。”
李煥志:“跑哪兒去了?”
老實孩子:“跑到東門糧庫里躲了幾天。”
李煥志:“那里可有看守,誰放他進去的?他夜里住哪兒?”
老實孩子:“他翻墻進去,躲在盛糧食的大庫房里。鋪的是空麻袋片,蓋的也是空麻袋片。庫房大,發現不了。”
李煥志:“他吃什么?怎么解決?”
老實孩子:“他起早出來,買好吃的喝的東西,在外面上完廁所后晚上再翻墻進去睡覺。”
說到這里,李煥志突然又想起半年前東門糧庫發生的兩次開票室被盜的案件,總共被盜現金一千零四十元和四百斤糧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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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河北省糧票
這個案子雖然抓到了罪犯,罪犯的家人退出了贓款和糧票,罪犯交代的作案過程和現場勘查也基本對得上,但就一點關鍵對不上——指紋(在現場勘查時從一扇窗玻璃上提取到一枚清晰的陌生指紋),所以到現在依然沒有移交檢察院起訴,沒有指紋這一關鍵物證,檢察院是絕對不會批捕的。
而在得知賀來子曾經于半年前在東門糧庫吃住過好幾天,這幾天剛好在東門糧庫開票室被盜的時間段內,以他對糧庫環境的熟悉程度,以及他在工業局財務室作案的那種讓許多盜竊老手都自愧不如的干凈利落程度,進入開票室作案的可能性不但有,而且還很大!
于是,李煥志在8月8日和東門糧庫方面協調好后,將賀來子帶到看守所的后院的一堵墻前,翻過這堵墻就是東門糧庫的后院。在這里,李煥志問賀來子:“前面是什么?”
賀來子:“大墻!”
李煥志:“哪兒的大墻?”賀來子聽后不言語了,片刻后,李煥志說:“我給你機會,還是坦白的好!”
賀來子立刻說:“我交代,我還偷過兩回東門庫!”
隨后,李煥志要人提取了賀來子的掌紋和指紋,送去涿縣公安局技術科進行比對,然后問賀來子:“你這么多贓款難道都能花完?剩下的錢在哪兒?”
賀來子:“還在老地方。”
李煥志一聽“老地方”,眉毛一挑問道:“南塔?”
賀來子:“沒錯,就在那。”
李煥志:“你小子是把南塔當成你的儲蓄所了呀!錢還剩多少?”
賀來子:“錢花掉一百多塊,糧票用掉二十斤。”
李煥志:“你用的挺省的啊。”
賀來子:“我也想多用點來著,但我一不好喝酒、而不好耍錢,就只好請人吃冰棍、看電影了——”
當晚,在賀來子的指點下,警方從南塔塔頂取回了被盜的現金九百一十五元和糧票三百八十斤。
8月9日,技術科的指紋鑒定結果出來了,賀來子的右手食指指紋和東門糧庫開票室玻璃窗上提取到的陌生指紋可做同一認定,至此確定東門糧庫開票室被盜案也系賀來子所為。
而之前被抓的犯罪嫌疑人確實是個劣跡斑斑的慣偷,由于他偷過的地方太多,也曾經偷過東門糧庫,因此他自己都忘記偷盜的時間了,可能把他之前偷盜東門糧庫的時間錯記成半年前的那兩次了。而且每次偷盜得手后就會花天酒地,在短時間內將贓款和贓物揮霍一空,所以當他承認盜竊后沒有贓款大家也覺得正常,于是他家人東拼西湊了幾百斤糧票退賠給糧庫,但就是因為指紋對不上而始終沒有提交給檢察院,直到半年后才真相大白。雖然這人是個慣偷,但開春在東門糧庫開票室發生的兩起現金和糧票被盜案確實和他無關。
最終,賀來子被判送工讀學校強制矯正教育兩年(當時的1979年刑法,不滿16歲的未成年青少年在未犯搶劫、強奸、殺人等特定的重罪的情況下不承擔刑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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