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武俠電影中“武藝高強”的太監,一度成為傳奇的經典符號。
《龍門客棧》中的曹少欽,功夫凌厲,剛猛霸氣。
《龍門飛甲》中的雨化田,孤傲陰柔,詭異妖冶。
《笑傲江湖》中的古今福,笑里藏刀,陰鷙狡詐。
只要反派陣營中只要有太監,必定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若要在“公公譜系”當中,推舉出一個擁有東方不敗的內力,比海大富更加執著,比劉公公(常威干爺爺)更加陰毒,且變態到極致的太監形象,你會想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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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白看來,《東方三俠》中的陳公公,絕對達到了太監的巔峰。杜琪峰這部1993年邪典之作中的老怪物,早已超脫肉身,成了一具被權力欲望浸泡了“百年木乃伊”,一個拒絕死去的封建幽靈。
一、權力的僵尸
陳公公是封建王朝最后的幽靈,出場方式自帶精心策劃的“儀式美學”。
在城市地下的魔宮中,怪石嶙峋,幽深詭異,黃秋生飾演的陳九武功再高,也不過是看門的狗。
這一設定已然暗示了,地下世界的權力金字塔,陳公公就是站在塔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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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金光斜倚在龍椅上,莊嚴又詭異并存的鼓樂聲中,楊紫瓊飾演的陳三獻上盜來的嬰兒。
這一連串意象,拼湊構成一幅完整的權力圖騰:頂端是永不死亡的絕對權威,底層是無數被異化的工具人,那些生辰八字相符的嬰兒,則是皇權體制延續的燃料。
任世官飾演的這位公公,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并非他的武功。雖然他的特異功能確實高超,搶過陳九的彈鏈,用內力就能打出機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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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他那近乎僵尸的存在方式,吸食沼氣當氧氣,躲藏于城市地下,建立自己的魔宮王國。
這些設定放在其他電影中或許顯得荒誕,但在《東方三俠》的語境下,卻是完美的隱喻:
封建皇權的幽靈,正是依靠現代社會排出的污濁氣息,那一團“歷史的沼氣”而存活,并在我們腳下構建了一個平行的、不為人知的黑暗世界。
他不是人,而是一種制度的人格化,一套意識形態的肉身呈現。當他陰陽怪氣的京腔說出“中國是不能沒有皇帝的”時。我們聽到的不是一個角色的臺詞,而是整個封建史借尸還魂的宣言。
那陳腐陰暗的調性,不男不女的嗓音,恰到好處地傳遞了那種跨越數個世紀依然不肯散去的權力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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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世官在《笑傲江湖》中扮演過任我行《黃飛鴻》中扮演過嚴振東
二、三位女俠
面對這樣一個可以不死的封建幽靈,影片派出了三位現代女俠:梅艷芳飾演的東東(女飛俠)、楊紫瓊飾演的陳三(青青)、張曼玉飾演的陳七。
三位女俠不僅武功高強,更各藏現代性的不同面向。
梅艷芳飾演的東東最是特別,過著一半溫柔一半冷艷的雙重生活:白天是賢妻,夜晚便化身黑衣銀面的女飛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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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象征著現代人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游走自如,證明了俠義精神完全可以在都市生活中延續。那身黑衣披風與銀面具,既保留了武俠傳統的神秘感,又融入了現代超級英雄的美學,堪稱東方的蝙蝠俠。
而且,她比布魯斯·韋恩更懂得處理自己的婚姻關系。
張曼玉飾演的陳七,穿緊衣,漁網襪,摩托車,霰彈槍,再加上滿口粗話。集青春元氣、善良正義、熱辣酷炫于一身。
張曼玉用這個角色,將現代女性的直率、勇敢與幽默感表現得淋漓盡致,她用炸藥當驅動,騎著鐵桶飛進大樓對付歹徒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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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那句成為一代人記憶的粗口,都在宣告:現代俠義不需要古典的矜持,它可以如此接地氣,如此鮮活生動。
最復雜女角色的當屬楊紫瓊的飾演的心靖、青青、陳三。
她少女時代是東東的同門師妹青青,
后來被公公控制,記憶被邪術抹去,成為在公公的魔宮中執行命令,成為偷盜嬰兒的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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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奉命臥底在科學家李之博士那里,監造隱身衣的研發。偏偏她又對帥氣的博士產生了真實的情感。
這個負責的女性角色,象征著被傳統暴力割裂、異化的現代人靈魂。
她的三重分裂狀態,就像現代人在傳統與現代夾縫中掙扎的極端寫照。而她的救贖之路,也因此了整部電影最具感染力的救贖敘事。
三、超前四十年的混搭美學
《東方三俠》的驚艷之處在于,它將如此多的元素扔進一個鍋里:武俠打斗、末日廢土、蒸汽朋克、未來科幻、美式超級英雄、港式喜劇,居然熬出了一鍋風味獨特而毫不違和的濃湯。
三位女俠的裝扮與行事風格,則活脫脫是漫威英雄的東方變體——她們是90年代的復聯,而且衣品和扮相更加時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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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艷芳的面具與披風,
張曼玉的皮衣與摩托,
楊紫瓊的冷峻與神秘,
這些視覺元素和打斗場景,即使在今天看來依然時髦。
更不用說那些令人拍案叫絕的設定:騎馬的跑過摩托車,飛鏢攔截子彈,傳統功夫與現代槍炮的并置不是簡單的孰優孰劣,而是暗示了一種文化自信——現代科技未必能解決所有問題,傳統智慧在特定情境下依然有效。
這種對待傳統的態度,既非全盤否定,也非盲目崇拜,而是一種 pragmatism 的擇善固執。
香港金牌編劇邵麗瓊的劇本將這些元素天衣無縫地編織在一起,創造出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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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里,女俠們用回旋刀和長劍對抗槍炮,公公靠吸食沼氣長生不老,科學家研究隱形衣,女捕頭滿口臟話卻心地善良——所有這些看似矛盾的存在,共同構建了一個關于現代香港(或者說現代中國)文化身份的寓言。
四、再談《東方三俠》
近三十年過去,《東方三俠》不僅沒有過時,反而在電影頻道的重播下,越發顯得越發鋒利。
在那個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末期,杜琪峰與邵麗瓊似乎預見了許多后來困擾我們的命題:傳統與現代如何共處?
女性力量如何重塑世界?封建思想的幽靈為何總是不肯消散?
公公那句“中國是不能沒有皇帝的”,以及一群人如同夢囈般的重復:
在今天聽來,更像是對某種集體無意識的精準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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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躲在地下、靠吸食沼氣存活的權力僵尸,何嘗不是我們內心深處對絕對權威的隱秘渴望?
而三位女俠的最終勝利,則給出了一個充滿希望的答案:現代性的多元、包容與堅韌,終將戰勝封建的單一、壓抑與腐朽。
影片最后的大戰場景,即使以今天的眼光看依然震撼。
被炸到“骨肉相連”的公公,依然能夠控制軀體繼續戰斗——這個意象如此強大,它告訴我們:封建思想的幽靈即使被炸得粉身碎骨,依然會試圖控制殘存的軀體。
而三位女俠的團結抗爭則提醒我們:只有現代性的多元力量聯合起來,才能最終埋葬這個不死的怪物。
《東方三俠》當年或許只是一部票房不佳的商業片,但時間證明了它的先鋒性與深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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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僅貢獻了香港電影史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公公形象,更通過三位光彩奪目的女俠,為我們展示了面對歷史幽靈時,現代人應有的姿態:不逃避,不屈服,穿上披風,拿起武器,勇敢地打一場屬于現代性的地道戰。
在那個地下魔宮里,金光閃閃的公公和他的嬰兒皇帝夢,最終敗給了三個女人的聯手一擊——這或許是香港電影留給我們的,最富預言性的現代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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