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利執法新花樣？蘇州一被告人取保4年，借錢退贓9000萬后再逮捕

作者｜秦仲海陸火

2019年8月，江蘇蘇州張家港警方打掉了一個跨國網絡賭博團伙。官方宣傳文章稱，這是一個以福建省安溪縣“黃氏家族”為核心的犯罪團伙。

該案中，被公訴機關指控為“主犯”的黃進城，自案發之初便長期被取保狀態。根據黃進城所述，有司將他取保在外，并對他作出“承諾”：只要積極籌錢退贓，就能換得“緩刑”。

該案尚在張家港法院重審階段

四處借錢、退贓9000萬元、“再也借不到錢”后，黃進城于2024年4月19日被逮捕，目前被羈押于張家港市看守所。

其親屬認為，黃進城系出于親情因素、給兒子提供了數萬元“啟動資金”，未深度參與賭場事項，并非“主犯”；同時，張家港放黃進城在外籌款退贓、籌不到錢了再抓人，“逐利性執法”的痕跡清晰可見。

01被“擴大”的“主犯”

黃進城是福建省安溪縣一名民營企業家，現年56歲，名下經營醫藥、建筑工程等業務，擔任安溪縣政協委員、醫藥學會會長等職務。

2019年8月22日，黃進城因涉嫌“開設賭場罪”，被千里之外的江蘇省蘇州市張家港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9月21日，被指定居所監視居住；2020年1月21日，被取保候審。

黃進城卷入刑案，與一樁被列入“2019年全國公安機關開展打擊整治跨境網絡賭博犯罪10起典型案例”有關。

根據檢察日報發布的《涉案300億！特大跨國網絡賭博團伙覆滅》報道，2019年8月，張家港警方打掉了一個跨國網絡賭博團伙。

檢察日報發布的相關報道截圖

該報道稱，該犯罪集團以“黃氏家族”為核心，賭博平臺的幕后老板、創始人是1992年出生的黃寶法；面對網絡賭博生意“投入少，來錢快”的誘惑，黃寶法決定開辦一個彩票賭博網站來賺大錢。

該報道還稱，其父親黃進城、三叔湊了幾十萬元，給黃寶法當作啟動資金。

該報道稱，整個犯罪集團中，“黃氏家族”兄弟、父子是首要分子，在集團犯罪中從事管理職能的管理層及出資成立網站者，均認定為“主犯”，從嚴打擊，保證辦案效果。

關于黃進城是否系“主犯”，其親屬講述了不同的說法：黃寶法大學畢業后想創業，找其父要錢，黃進城遂給兒子拿了5萬元。

黃進城親屬說，自始至終，“開設賭場”并非黃進城本人起意，其也從未深度參與過賭場的組織、領導等工作，只是出于與黃寶法的父子親情，提供過5萬元資金或替黃寶法保管過利潤。

該案偵查機關張家港公安局

案件資料亦顯示，已被認定為主犯并獲刑的黃寶法、黃某連等人，在多次筆錄及庭審時，均明確表示：黃進城并未參與到賭博集團的任何管理當中。

黃進城本人亦曾表示，以其經濟實力，如果他真要充當賭博集團的“主犯”，“我投幾百萬是沒問題的，不可能只拿幾萬塊錢來投資。”

黃進城親屬認為，僅僅因為給兒子提供了5萬元資金，即被認定系賭博集團的“主犯”，黃進城系被“擴大”的“主犯。”

02受質疑的“管轄權”

2023年11月27日，蘇州市張家港法院對黃進城一案公開開庭審理。

公訴機關指控稱，黃進城不僅是賭場的大股東，還參與了公司資金結算和運行，掌握了賭場凈收益大部分的支配權，應與黃寶法等人一起被認定為賭博集團的首要分子。

2024年4月23日，張家港法院作出原一審判決，以“開設賭場罪”判處黃進城有期徒刑7年3個月，并處罰金200萬元。

黃進城上訴后，蘇州中院于2025年1月10日以“部分事實不清”為由，將該案發回張家港法院重審。

蘇州中院以“部分事實不清”將該案發回重審

在重審階段，關于張家港法院是否對該案具有管轄權，成為爭議的焦點。

黃進城及其辯護律師均認為，張家港法院對該案不具有管轄權，開設賭場的核心行為地，如網站建立運營維護地、主要犯罪活動地點，均與張家港沒有任何關系。

同時，作為被告人的黃進城，其戶籍地、常住地均在福建省安溪縣，亦與張家港沒有任何關系。

黃進城辯護律師強調，該案指控的是境外實施跨境賭博犯罪案件，按照法律規定，應當由公安部、最高檢和最高院指定管轄，但并無相關的指定管轄文書在案。

辯護律師指出，相關法律及司法解釋規定，網絡賭博犯罪案件的地域管轄應當堅持以犯罪地管轄為主、被告人居住地為輔的原則；在境外實施的跨境賭博犯罪案件，由公安局、最高檢、最高法指定管轄。

對于“管轄權”的爭議，張家港檢察院公訴人答復稱，可以由參賭人員使用的網絡信息系統所在地的司法機關進行管轄。

案件資料顯示，張家港公安局稱，他們系在日常巡查中發現該市有網民登錄相關網站，非法進行網絡賭博活動。對此，辯護人提出，該案所謂張家港兩名“參賭人員”身份存疑，或有“釣魚執法”嫌疑。

對此，公訴人稱，兩名“參賭人員”系黑龍江人，但暫住地在張家港，不存在“釣魚執法”。

03“借錢退贓”與“逐利性執法”

根據黃進城講述，其被指居期間，張家港的辦案人員曾對其表示，“我們辦這個案子已經花了2000多萬，我們總不能虧本。”

這開啟了此案另一個爭議性議題：張家港相關部門，是否存在“逐利性執法”？

對此，黃進城的辯護人亦有疑惑：案件的發生地，與張家港沒有任何關聯，若張家港發現犯罪線索，完全可以移交黃進城的戶籍地福建安溪；為何張家港一定要不遠千里、耗費重金來辦這個案子？為何要緊抓管轄權不放？

當地發布的宣傳文章顯示，張家港警方在辦理該案中，凍結銀行賬戶1700余個、查封房產25處、豪華車輛11輛，總價值3億余元。

黃進城辯護人提出，該案存在“逐利性執法”的嫌疑，要求張家港法院將該案退回張家港檢察院，由張家港檢察院呈報最高檢指定管轄。

該案公訴機關張家港檢察院

張家港檢方則回復稱，跨境賭博違法活動日益猖獗，嚴重妨礙了社會管理秩序，危害經濟、安全、社會穩定；為了更好地打擊該類犯罪，張家港辦理了該案件，辦案并非趨利性執法，并非“遠洋捕撈”。

筆者注意到，該案出現了一個較為“反常”的情形：被警方、檢方一致認定為賭博犯罪集團“主犯”的黃進城，自2020年1月21日至2024年4月19日，一直處于“取保候審”的狀態之中。

其親屬提出疑問：黃進城本人確實申請了取保候審，但眾所周知，在可能面臨較長刑期的情況下，辦理取保難度極大，何以張家港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均先后同意取保？

對此，張家港相關部門稱，系“疫情期間，黃進城經營的相關公司運營困難，其本人要對公司事務進行處理……”

黃進城本人則提供了更多的信息：他取保后的主要工作，是將家里的錢全部籌集過來，用于退贓；相關部門則給了他“緩刑”的承諾。

案件資料顯示，黃進城向相關部門出具了《退贓承諾書》，列出了具體的、分批次退贓的計劃。

其親屬介紹，黃進城一共退贓了9000萬元。黃進城本人表示，在取保之前，其與家人的財產已幾乎全部被凍結、查封；取保之后，為了完成退贓，他只能向親戚朋友四處借錢，直到“沒有人可以再借錢給我了”。

“借不到錢”的黃進城，在退贓之事上已經盡力了。隨后，他被重新羈押，至今仍在等待最終的司法裁判結果。

04“想與兒子當庭對質”

作為公訴機關的張家港檢察院，在該案中被質疑存在嚴重的“先入為主”問題，將導致案件陷入“未審先判”局面，損害司法公正。

案件資料顯示，黃進城被張家港檢察院指控系“主犯”，但他并未與黃寶法等人一起受審，他們被分成了不同的案子。

2023年11月17日，黃寶法等人被張家港市法院一審認定“開設賭場罪”；2024年1月24日，蘇州中院對黃寶法案作出二審裁定。

在黃寶法案審理期間，黃進城從未被通知到庭。而黃進城本人的案件，則遲至2023年11月27日、黃寶法案一審判決后才首次開庭審理，黃寶法等人亦未被通知到庭。

黃進城辯護人據此指出，究竟黃進城是不是“主犯”，其在賭博集團中究竟扮演何種角色，身為賭博集團老板的黃寶法等人最為清楚；但黃進城從未在任何一次庭審中，獲得與黃寶法等人當庭對質的權利。

其辯護人強調，所謂的“分案處理”既無必要，又嚴重侵害了黃進城合法的訴訟權利；他的對質權被剝奪，且在蘇州中院作出的生效判決中，黃進城尚未受審，其名下財產即已受處分。

對此，公訴機關稱，分案處理有法律依據，對于一些重大復雜案件，可以進行分案起訴，“因為每個被告人的歸案時間不同，法律關于偵查期限是有規定的，所以不宜把一個案件統一放到一個大案件來移送檢察機關。”

除“分案處理”問題外，張家港檢察院還被質疑在該案中存在嚴重的“先入為主”問題，無法公正辦理該案。

黃進城辯護人指出，官方宣傳文章顯示，早在刑事案件尚未立案時，張家港檢察院的檢察官便已然介入該案，違反了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

檢察機關被指在刑案立案前即已介入、違反法律規定

辯護人還指出，新聞報道顯示，2020年7月，張家港檢察院相關工作人員接受了媒體采訪，在案件尚未開庭審理的情況下，就已經認定黃進城是利用合法身份洗錢的幕后人員，“未審先判”的痕跡極為明顯。

目前，該案尚在張家港法院重審階段。黃進城親屬向筆者表示，在賭博集團中，黃進城絕非“首要分子”，希望司法機關依法查明事實，同時排除阻礙，令黃進城得以公正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