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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文眼】十余年的時間過去了,全運會上的負面新聞變少了,像全紅嬋、陳芋汐那樣善于壓“水花”了。這樣的結果表明: 要么是中國體育在進步,要么中國媒體在退步。顯然,我希望的答案是前者。
作者丨張賓
圖片丨來自網絡
大灣區全運會開幕之后,我也像一個新媒體的從業者一樣,忙于拍視頻、拍照片,沉不下心來閱讀、寫作。
到了今天,終于有時間拜讀了《體壇周報》副總編輯曹亞旗撰寫的深度稿件“中國體育為什么需要全運會?”他提到了2005年全運會孫福明的“假摔門”事件,2013年江蘇全運會遼滬2比2打平攜手出線的“假球門”,以及花游世界冠軍蔣文文/蔣婷婷控訴判罰不公的“裁判門”。
孫福明“假摔門”發生時,我還在讀書,對全運會并沒有太多的關注。但這一事件轟動全國,也將全運會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之后的2009年山東全運會和2013年遼寧全運會,我都在現場參與報道,親眼見證了諸多“爭議時刻”,其中包括山東全運會的跳水“內定門”,以及蔣氏姐妹控訴裁判打分不公的“裁判門”。
與大灣區全運會相類似,2009年全運會的跳水比賽也是提前開賽。我因為個人私事缺席了跳水比賽的報道,由我的同事鄭淇老師替我前往。
我和幾個同行提前預感到,這屆跳水比賽可能會比較有話題。開賽之前,某門戶網站對全部12個項目進行了金牌預測,與后來的結果完全吻合。
作為“夢之隊”,中國跳水隊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取得了七金榮耀,與包攬八金只差周呂鑫的最后一跳。一年后的全運會,郭晶晶、吳敏霞、王峰、秦凱、陳若琳等奧運冠軍悉數出戰。奧運冠軍出戰的項目并不難預測,另外還要考慮各省市之間的平衡因素,預測對金牌的結果并不十分困難。
不過,在這個預測結果出爐之前,“金牌內定”的流言就開始在跳水記者圈中傳播。當時還供職意大利《米蘭體育報》的綜合專項記者博扎在接受《體壇周報》采訪時,也表示聽到了類似的傳言。
我沒有證據證實或者證偽這一傳言。只能說,當年還是有非常專業的跳水專項記者。
如果只是媒體的分析預測,并不會掀起太大的風浪,專業人士的下場讓這一事件走向了失控的狀態。奧運冠軍熊倪的啟蒙教練、老資格裁判馬鳴(化名)在接受《成都商報》等媒體采訪時,直接將矛頭對準了時任游泳中心副主任、中國跳水隊領隊周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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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跳水項目完賽之后,周繼紅出席了一場新聞發布會。在當年,主管領導還會召開發布會,這放在當下也已經并不常見了。后來我得知,我的同事因為不是跳水專項記者,被跳水記者們慫恿去問大家都在關心的“內定門”事件。
敢于提問的記者都是好記者。鄭淇老師站起來問出了那個所有記者都關心的問題。周繼紅反問對方:“你是哪個單位的?”這句話后來成為了那一年的金句之一。對于周繼紅來說,鄭淇是一個生面孔,這可能是下意識的反應,并不是為了刁難對方。她在那場發布會上就反駁了“金牌內定”的傳言。
鄭淇老師為了避免給我后續采訪工作帶來麻煩,回答得非常藝術:“我是《光明日報》報業集團的。”我們當時供職的《新京報》隸屬于《光明日報》報業集團,她的說法并沒錯。不過,據我了解,周繼紅也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提問者是來自《新京報》的記者。
我在這場發布會后的第二天抵達濟南,馬上接替鄭淇開始相關報道工作。我接手后的第一個報道任務就是去參加奧運冠軍王峰的婚禮。王峰作為東道主,當時已經是29歲的老將了,他全運會奪冠之后馬上舉辦婚禮,邀請了夢之隊全隊出席。
在輿論風口浪尖的周繼紅并沒有缺席弟子的婚禮。她甫一亮相,就連忙與新郎新娘合影留念,然后前往嘉賓席落座。我瞅準她周圍沒有人之機,迅速走上前去準備對她進行采訪。
當年,我和她并不熟稔,此前也從未專訪過她。但她肯定知道我是專項跳水記者,是經常縈繞在她身邊的熟面孔。我先讓她為王峰送上了祝福,然后點評了整屆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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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去問最關鍵的問題,她可能也在等待。“今天有媒體爆出,熊倪的啟蒙教練指責金牌內定,并將矛頭指向了你。”我沒有時間去想一個更婉轉、更高情商的說法。
我印象中,她馬上站起來,很嚴肅地回答這個問題:“全運會結束之后,幾家歡喜幾家愁,都會站在各自的利益角度說話。沒有拿到金牌的省隊教練,對裁判的判罰有不同的看法,這個也可以理解。不過,我們經常出去比賽,我總是告誡自己的隊員,不要去考慮裁判的因素,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把自己的動作比好。如果動作發揮得好,裁判想壓分也是不可能的。”
在周繼紅看來,沒有拿到金牌的教練發泄一下也可以理解。隨后,她還向我詳解了如何在裁判安排上做到萬無一失,“在裁判安排上,我們也很難做,想盡了辦法。男子十米臺的決賽,我們就安排了兩組,執法的5個裁判相互制約。一旦發現一組裁判執法出現明顯失誤,馬上更換另一組裁判。但是裁判也不是完人,在一些判罰上出現個別失誤,也在允許的范圍內。出現不足,我們也很揪心,希望能把裁判教育好。”
一天之后,極少接受媒體采訪的時任游泳中心主任、山東全運會跳水競委會執行主任李樺接受了新華社的采訪,也駁斥了“金牌內定說”,“從本屆全運會采取的嚴格裁判措施和比賽過程可以看出,在競爭異常激烈的全運會比賽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左右比賽的結果。”
時任體育總局副局長的肖天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組委會對此事進行了調查,但沒有發現相關的證據。當時,他非常憤怒,話語中還摻雜著“TMD”這樣的粗口。
一陣喧囂之后,這一“內定門”也就不了了之,并沒有證據證明這里面存在著利益輸送。令人唏噓的是幾年之后肖天鋃鐺入獄。肖天是從體育系統內成長起來的領導干部,懂業務,對記者也比較客氣,他的結局令人扼腕。
2013年遼寧全運會,我見證了另外一個可以載入中國體育史冊的一幕。2013年9月4日,花樣游泳決出了雙人自由自選項目的金牌,蔣文文/蔣婷婷這對雙胞胎姐妹僅獲得第三,冠軍被東道主組合吳怡文/黃雪辰摘得。
長期以來,蔣文文/蔣婷婷一直都是中國最出色的花游雙人項目組合,獲得過世界杯冠軍,也拿過世錦賽銀牌,在奧運會上也獲得過銀牌。她們對裁判打出的分數感到不可思議,投訴未果后,她們缺席了頒獎儀式和賽后的新聞發布會。
當年,花樣游泳項目是在大連舉行,我則在沈陽主要負責報道游泳項目。聽到這則新聞之后,我倍感震驚。吳怡文/黃雪辰一直都是上海選手,遼寧全運會期間臨時成為了東道主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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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文文/蔣婷婷有著川妹子剛烈的性格。她們并沒有忍氣吞聲,而是選擇與不公平硬剛。很快,她們將在大連以個人名義召開新聞發布會的消息就在媒體圈傳開了。在中國體育歷史上,運動員以個人名義召開新聞發布會極其罕見。2011年夏天,因為涉嫌參與麗江和青島打架事件的王濛曾計劃以個人名義召開發布會,公布這兩次所謂打架事件的真相。但最終,這個發布會并未如期舉行。
得知蔣氏姐妹要召開發布會這則消息的時候,已經逼近午夜時分,我和同行們正在一個燒烤局上。我連忙發消息給蔣文文,向她確認傳聞是否屬實。她給了我肯定的答復,并邀請我來出席這場發布會。
2006年多哈亞運會,蔣文文/蔣婷婷首次擊敗日本組合獲得世界大賽冠軍,她們回國后第一時間就接受了我的專訪。我主要與蔣文文比較熟悉,至今也只有她的聯系方式。我當年區分這對雙胞胎姐妹花的方式也比較簡單,能認出我來的就是姐姐蔣文文,對我不熟悉的就是妹妹蔣婷婷。
我和其他幾個同行沒睡幾個小時就起床,去趕最早的一班高鐵前往大連。她們的發布會是在上午舉行、這也是我所經歷的最簡陋的一場發布會,姐妹倆就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向十余家到場的媒體進行了傾訴。她們說自己幾乎一夜未眠,并在發布會過程中幾度哭得梨花帶雨。
她們認為自己的發揮沒有任何失誤,裁判打分不公,并會依據程序進行申訴。她們還當即宣布了退役的決定,并稱比賽當天是她們“運動生涯最黑暗的一天”。
對于蔣氏姐妹的控訴,曾經執掌中國花樣游泳多年、長期擔任游泳中心水球花泳部主任的俞麗卻認為裁判打分沒有違反相關規則和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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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俞麗因涉嫌“通過操縱比賽,收受不正當賄賂”被調查。到了2016年,她因受賄罪被判刑5年。《檢察日報》的相關報道披露,俞麗牽線幫助遼寧隊通過交流得到了上海花游隊的隊員,為此收獲了一張5萬元的銀行卡。后來俞麗又先后收到了兩張10萬元的銀行卡。在她的一手操辦下,遼寧成功獲得了一枚全運會的花游金牌,蔣氏姐妹成了這一切的犧牲品。
遲來的正義,終究是帶著缺憾的。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在俞麗被繩之以法后,蔣氏姐妹也正式復出,并且在2017年天津全運會上奪得了雙人自由自選項目的金牌,部分彌補了四年前的遺憾。
“全運會的水花很大,想壓都難……”,在2009年那篇專訪周繼紅的文章中,我寫下來這樣一句描述。
十余年的時間過去了,全運會上的負面新聞變少了,像全紅嬋、陳芋汐那樣善于壓“水花”了。跳水隊依舊備受矚目,但再也沒有內定傳聞了。如果能“內定”,曹緣比練俊杰更有資格獲得男子10米跳臺這個項目的金牌,畢竟前者一直都是中國跳水隊的股肱之臣,而且練俊杰之前已經獲得了男子全能的金牌。隨著八一隊的解散,曾經像BUG一樣存在的雙記分制也不再如“鬼魅”般纏著全運會。
這樣的結果表明:要么是中國體育在進步,要么中國媒體在退步。顯然,我希望答案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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