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佳儀設計的新款格紋圍巾上架沒多久,她就在市場上發現了戲劇性的一幕,這款產品被掛在了義烏一家店里最顯眼的位置,色彩和構圖與自己的產品別無二致。
她加上老板的微信,發去一條消息:“為什么抄我的款?”
誰料到,對方居然理直氣壯地回:“你自己備貨也要錢,你看我這不是等于幫你備貨了,這不是在幫你打名氣嗎?”
那一刻,盛佳儀“大無語”,一種哭笑不得的荒誕感涌上心頭。
![]()
在圍巾這個傳統制造行業里,一直有著一套粗放、野蠻的叢林法則。在很多人眼里,設計是廉價的,速度和成本決定一切。
而盛佳儀,這個兩年前還在自家工廠辦公室里百無聊賴、靠睡覺打發時間的“廠二代”,恰恰要用設計,以及那些無法被輕易復制的“手感”和“質感”,在這片飽和的紅海里,撕開一道屬于自己的口子。
對于她的“折騰”,父親原本做好了虧損幾年的準備。卻沒想到,她的產品后來不僅吸引了品牌客戶前來下單,更是在短短兩年內,將一個從零起步的1688店鋪,做到了圍巾類目的頭部,還成為1688第六屆超級工廠大賽全國總決賽季軍。
一個“廠二代”的笨拙開場
“回國前,我對父親的生意一無所知。”在“95后”女生盛佳儀的童年記憶里,父親的工廠是模糊而忙碌的,只知道他在“做圍巾”。
后來,她才慢慢知道,那是一個從承接日本訂單起家,產品也不全是圍巾,還有小盒子、小扇子的作坊,之后才逐漸聚焦于圍巾制造。在她遠赴加拿大留學時,家里的工廠已是當地一家成熟的外貿企業,主攻歐盟和澳大利亞市場,年銷售額穩定在五六千萬元到七八千萬元之間。
![]()
但對盛佳儀而言,那是一個與她無關的世界。她的骨子里,藏著一絲不愿循規蹈矩的叛逆。高中時,她一心想學服裝設計,甚至考上了倫敦藝術大學,卻因父親覺得“加拿大有朋友照應”而改道。
到了加拿大,對于家人期望的商科她提不起興趣,最終憑著“聽起來很酷”的直覺,轉入了一個名為“交互藝術與技術”的跨學科專業。“既要學設計,也要學編程,還要學用戶心理學,”她解釋道,“有點像現在的用戶體驗設計”。她說自己并非純粹的文藝青年,這種需要大量理性思考的專業,反而更契合她的天性。
畢業后,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繼續從大學期間便屢敗屢戰的創業嘗試:成立交互設計公司,最后因甲方拖欠尾款而倒閉;成立“人造肉”方向的素食品牌,一度與大品牌達成聯名,卻最終在疫情的浪潮中擱淺。
2022年,她和父親打賭:如果在我生日之前還沒有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回去接班。在萬般嘗試無果后,她與父親的賭約到期,于是便收拾行囊,回到了浙江德清的圍巾工廠。
接班的日子并非想象中的大展拳腳,盛佳儀陷入了百無聊賴的狀態。“感覺自己完全沒有存在的價值,每天就在我爸的辦公室里睡覺,睡醒了就找點零食吃,然后躺著玩手機。”
![]()
工廠里,七八十名員工各司其職,接單、跟單、生產,一切井然有序。父親也顯得清閑,“有事管一下,沒事就去研究股票。”在這個早已完成前期投入、沒有營收壓力的舒適區里,盛佳儀成了一個多余的“局外人”。
從被騙到找到方向
2022年,疫情臨近尾聲,父親一位做數字油畫淘寶店的朋友,建議他們也可以試試線上渠道,比如1688。
當時,父親對此不置可否,態度是“你想做就做”,因為在他看來,讓女兒在眼皮底下“折騰”,總好過她再跑出去。
可萬事開頭難。對電商一竅不通的她,第一步就是招運營。在德清這個小縣城,人選寥寥。一個“矮子里拔高個”的運營被招了進來,她給對方開出了八千多元的高薪。但他不僅每天在辦公室無所事事,還不斷給別人灌輸“運營就是這樣,什么都不用干”的歪理。店鋪半死不活地開著,三個月后,這個運營拿著薪水消失了。
![]()
完全依賴別人是靠不住的。盛佳儀決定親自下場,學習、研究平臺上的產品。
當她真正開始審視圍巾市場時,一股強烈的審美錯位感撲面而來。她發現,市場上的圍巾款式大差不差,很多都在用著平平無奇的材質,“沒有一款能符合我的審美”。受之前做素食品牌的影響,她想在產品中加入環保理念,做羊毛、棉麻這類天然材質的圍巾。
但父親立刻表示了反對:市場在消費降級,同行都在拼價格,盲目做高品質、高成本的產品,風險太高。
“他的考量,站在當時的市場環境下,并無不妥。”第一年,店鋪基本上都在清售工廠的庫存,或是跟隨市場上的爆款。“但我很快發現,我根本抓不住那個我不理解的人群,人不能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
第二年,工廠意外接到了知名品牌的一批羊毛圍巾訂單。看到有現成的供應鏈和原材料,盛佳儀抓住了這一“借勢”的機會,成功說服父親,正式開啟自己的羊毛圍巾產品線。
創新,打造壁壘
她做的第一批產品主要以素色款為主。從2023年開始,她便正式主導設計,先是研究年度流行色,然后調研市場上的熱門款式,拆解它們的格型、色彩搭配,最后提煉關鍵元素進行重組,形成自己的設計語言。
她記得,“當時雖然做羊毛羊絨圍巾的商家并不少,但真正做出彩,或者說認真在做的,我感覺沒有幾家。很多商家就是拿著通貨在賣,什么款爆了大家就一起跟,市場上一模一樣的貨非常多。”
并且,她在視覺上主打統一化和標準化的風格,這樣“客戶可能看到一張主圖,就知道這肯定是我們的東西。”
新款圍巾上架后,市場的正向反饋很快傳來。“雖然也有賣得不好的,但至少不會賣不出去了。”這之后,訂單開始穩定地出現。
但也就在這時,她遭遇了文章開頭那一幕——快速抄襲。那個老板理直氣壯的“幫你備貨論”,讓盛佳儀認識到,在圍巾這個低門檻的行業,單純的款式設計根本構不成護城河。
要想打造真正的壁壘,還必須在面料和工藝上創新。
她洞察到一個用戶痛點。“普通圍巾做到120克,北方客戶會覺得薄、不夠保暖;但如果把克重加到200克,圍巾又會變得很硬、很重,佩戴體驗不好。”
![]()
如何兼顧保暖度與輕盈感?盛佳儀和工廠的技術團隊反復試驗,決定研發 “膨化工藝”,通過調整紗線選擇、織法密度、拉毛工藝等一系列復雜參數,制作既能保暖又好看舒適的圍巾。“就像做飯一樣,咸了淡了都不行。做出來第一版不好,再改進,直到滿意為止。”
經過三個多月的反復調整后,他們成功地將圍巾的克重從120克提升到160克,“保暖性是普通圍巾的兩到三倍,但佩戴起來卻很輕盈。更重要的是,這種工藝賦予了圍巾一種挺闊、立體的造型感。”
新款產品4月打樣,6月出樣,篩選后下單做大貨,直到8月才正式上架。這種慢工出細活的研發,在追求“快”的電商世界里顯得格格不入,卻構筑了工廠堅實的壁壘。“別人就算能抄襲格型,也做不出同樣的手感和質感。”
![]()
此后,在創新的路上,盛佳儀樂此不疲。今年,她又推出了“7%羊絨”系列,在羊毛中混入7%的羊絨,“成本僅比純羊毛高出30%—40%,手感卻能提升50%左右”。
對于消費者而言,這意味著能用一個可接受的價格,買到超出預期的品質與舒適度。“比如,一頂純羊毛的帽子,我們做成7%羊絨后,可能賣50元,而一頂純羊絨的帽子可能要賣到90到100多元。我們相當于取了一個中間值。”
產品力最終轉化為實實在在的銷售數據。第一年,店鋪是虧損的,日銷售額最高不過3000元。但從主攻羊毛圍巾的第二年開始,店鋪迅速扭虧為盈,甚至一度因產能跟不上而賣斷貨。
在做羊毛產品的第二年,盛佳儀的店鋪就沖到了1688圍巾行業的頭部,年銷300多萬條圍巾。“最高排名到過第二名,旺季的時候,詢盤榜第一名一直是我們,前三的產品也都是我們家的。”
更讓她自豪的是店鋪絕大部分是自然流量。“這證明好的產品是能自己吸引客戶的。”
![]()
從廠牌到做品牌
如今,盛佳儀的電商團隊加上發貨、客服,總共不過六七個人。
在日常工作中,AI成了他們的輔助工具。尤其是在設計格型和制作模特圖方面,AI的潛力很大。“我自己試用下來也覺得很好用。比如,以前拍一組特定風格的圖片,需要找攝影師、找場景、找模特,現在用AI可能只需要一張照片,告訴它你的需求,就能生成效果圖。”
在她看來,AI正在降低電商的門檻,尤其對新手商家而言。無論是智能客戶打標,還是用于應對C端客戶的AI客服,都在解放生產力。
“AI生成格型圖確實很好用,”但她同時補充道,自己享受思考和設計的原創過程,不愿完全依賴機器。
她的設計理念是在普適性與獨特性之間尋找平衡。每年開發新款,一部分是基于客戶反饋的“查漏補缺”——客戶說深藍色少,就補上;大家想要雙層帽子,就開發。另一部分,則是結合流行趨勢的創新開拓。
![]()
很多人覺得市場審美趨于統一,但她的觀察是,市場本身就是多元化的,只是之前沒有人去做那些相對小眾的東西。“在中國,再小眾的人群,其實也是一個龐大的市場。只要你能滿足這一部分人的需求,就一定能出圈。”
盛佳儀最欣賞的建筑師是安藤忠雄。“他以前也是拳擊手,后來轉行做設計,我覺得這很酷。”她著迷于安藤忠雄作品里那種“理性的浪漫”——用清水混凝土這種規矩、充滿幾何性的材料,營造出“光之教堂”那般極致的浪漫與禪意。
這種審美偏好,也投射在她的產品和個人生活中。她喜歡拳擊、健身,也愛看動漫、玩Cosplay。她用“吸引力法則”來解釋自己的客戶群體:“你是什么樣的人,就會吸引到什么樣的客戶。”來店里對接的,大多是二十五六歲到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追求相似的審美與生活方式。
“做自己想做的事。人生,一定要由興趣來驅動。”盛佳儀用兩年時間,在一個傳統行業里,找到了自我價值,她的經歷也是在數字化浪潮下,中國制造如何通過產品創新與審美升級,完成自我迭代的縮影。
中國制造的下一步,在哪里?談及未來,她的目標清晰而堅定:“我們現在算是一個有風格的‘廠牌’,但離真正的品牌還有距離。”她把每年的自主設計,都看作一次與市場的對話和試探,確認大家是否真的接受她的風格。“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下一步,一定是做品牌。”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