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廣倫 ：把槍口抬高一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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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 槍口抬高一厘米”，是指在不得不執行上級命令時，所采取的一種緩和措施。當上級命令或法律與人的良知發生沖突，在這種左右為難的情況下，執行者往往會留有余地，這既是一種自救，也是一種無聲的抵抗。正如那句話說的，不執行上級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準是無罪的。

其實，在30年多前，我剛參加工作不久，在一次追逃超計劃生育戶的事情上，也曾有過“把槍口抬高一厘米”。

上世紀八十年代，高考落榜后，我經人介紹進入鄉廣播站上班，屬臨時用工性質。那時計劃生育已經被定為基本國策，到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生育政策日漸趨緊，一孩必須上環，二孩結扎加罰款。和我同班的初中李同學，當時已有一個女孩，為了生男孩，李同學和老婆也加入了“超生游擊隊”。

為了把計劃生育工作抓上去，對于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超生戶，各地采取了五花八門的土辦法，有些做法現在看來甚至過于極端。我記得一天晚飯后，鄉里抽調鄉直部門和村干部共40多人，準備對各村排查上報的超生戶采取突擊行動，每5人為一組。我們這個組的組長是王助理，我、青年書記小呂、廣播站馬副站長和村婦女主任4人為組員。馬副站長和我私交甚好，小呂年齡與我相仿，和我家還有一點親戚關系，婦女主任也是本鄉人。拿到名單，看了超生戶的姓名和地址，我才知道當晚行動對象是我的初中李同學。

村婦女主任專門負責帶路，我們摸黑行軍。路上，我乘組長不備，和馬副站長、小呂耳語，說今晚的這戶是我同學，到時心里要有數，他們頓時心領神會。到達李同學家門口時，已是晚上11點多，整個村莊黑燈瞎火的十分安靜。婦女主任敲門喊話，過了好一會屋內才傳來應答聲。組長小聲對我們幾個說，還好，對象戶在屋里，大家提起精神，這次讓他們插翅難飛。

就在我們商量對策時，“哐當”一聲響，門突然從里面被拉開，接著就竄出兩個黑影，順著菜園邊的小路向前狂奔。組長人高馬大，反應快，第一個就追了上去，邊跑邊扯起嗓子喊，大家快追。沒跑兩步，馬副站長突然就哎呦一聲說，我的腳崴了，不能跑了。我和小呂就跟在組長后面繼續跑。跑了大約100米左右，眼看前面的黑影就要被組長追上，我瞅準時機，從后面一個伸腿動作，就聽“撲通”一聲，組長猝不及防，被絆倒地，李同學和老婆乘機逃得無影無蹤。

看組長摔倒，我和小呂只好停下腳步，把組長從地上慢慢拉起來，組長揉著胳膊直喊疼，這時馬副站長在婦女主任攙扶下，也一拐一瘸過來了，我們5人面面相覷。組長懊悔中又略帶一絲氣憤地說，明明是光坦的路，我怎么就跌跤了呢，沒想到又讓他們跑了，回去等著挨批評吧。

多年后的一次初中同學聚會，我問李同學，還能記得某天晚上計生辦上門抓人的事，李同學說記得，接著反問我，你怎么知道這事的。我說，那天晚上我也參加了，只是在夜色中，你沒看見我罷了。然后我把事情經過詳細和李同學說一遍，李同學驚得目瞪口呆。

李同學告訴我，那天老婆因有身孕跑不動，在借助熟悉地形和黑夜優勢跑了大約100米左右，就不能跑了，當時就很絕望，心想這下完了，被逮到后肯定會帶去醫院引產的，沒想到追我們的人突然就不追了，我們才得以脫身。這么多年，我一直覺得這事有蹊蹺，明明只差一步就追上了，沒想到原來是你在幫我啊。

李同學說，也算事遂心愿，后來超生的是男孩，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大學畢業后考取公務員，在縣城一家單位上班，兒媳婦是小學老師，婚后生了一個兒子和雙胞胎女兒。責任田流轉后，他和老伴多數時間都住在兒子家，買菜做飯、接送孫子孫女上下學，其樂融融，生活十分愜意。

幾年前，一次路過一所小學的門口，正巧碰到王助理坐在三輪車上，準備接放學的孫子，那時他已從副鄉長任上退休，多年不見，煞是親熱。聊著聊著，我就問他那天晚上突擊行動時，還知道自己為什么跑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跌跤了。他說不知道呢，無緣無故就跌了一跤。我實在沒憋住，終于笑出聲來。王助理頓時明白了，指著我說，噢，肯定是你小子干的好事，故意絆我的。我嘿嘿一笑，不置可否。王助理說，往事不堪回首，當年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啊，不過那時的做法也確實有點“左”。

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事并不少見。

前兩年，燒烤讓淄博徹底火了，淄博的交警也順勢火了一把。面對短時間內大量人員的涌進，淄博交警對騎電動車不戴頭盔、逆行的，不罰不扣，發現外地車牌車輛違停的，先通知，盡量不罰款。人性化執法體現了淄博人對外來游客的寬容，此舉不但不會對執法形成負面影響，反而增加了淄博城市文明執法的分，提高了整個城市的文明形象，不得不讓人感嘆淄博政府對外來游客的友善。

我的表弟退役后在城管隊上班。一次我問他，每天面對那些流動商販，你怎么辦。表弟說，那些在街頭路邊攤雞蛋餅的、烤紅薯的、賣水果的，都是生活在底層的老百姓，也是為了養家糊口，很不容易，雖然有時有礙市容，但人的生存和市容相比，生存更重要，當小販看見城管驚慌四散奔逃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跑得都比小販慢一點。

“把槍口抬高一厘米”閃耀著人性的光輝。這一厘米是讓人類海闊天空的一厘米，是個體超越于體制之上的一厘米，是見證人類良知的一厘米。我們有的時候確實身不由己，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但我們的舉動一定要有是非標準、要有善惡標準。愿我們每一個人在做事的時候，都不能背叛自己的良知，不能泯滅自己的人性，更別丟了真善美的靈魂。

作者簡介

梁廣倫，長期在縣直機關從事宣傳工作，業余時間喜歡寫散文、隨筆，新聞稿件及文學作品散見中國社會報、中國國防報、慈善公益報、中國雙擁雜志、宿遷日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