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了,身子又酸又疼,像一灘泥。
腦袋像要炸開,睜開眼,刺目的陽光照得我受不了,忙又閉上。
這是什么地方?是婆家。剛才挨了婆婆好一頓打,要不咋渾身疼呢?
婆婆口口聲聲的罵:“你這個掃帚星,你妨死了漢子,留著你什么用?”
留著我沒用,就讓你打死嗎?讓你打死,還不如我自個兒去死。
對了,我去自殺了。
![]()
街心有一眼井,好深啊,我撩開衣襟,往臉上一蒙,心一橫,一頭栽下去了。
“轟”一下腦袋撞在了什么東西上……
沒死了,我掉進打水的柳罐斗里了。
一個打水的鄉(xiāng)親,把我從井里搖上來,把我送回婆家。我現(xiàn)在就躺在婆家的炕上。
不對,我記得還懸過梁。婆婆打我,用錐子扎我腦門,我找條繩子,把繩頭往倉房橫梁上一扔,做成個套,腳下墊個小板凳。
我把脖子伸進套里,腳尖一用力,撥開小板凳……
也不對,好像上吊也沒死成。婆婆進倉房取豬食,發(fā)現(xiàn)我,嚇得召喚出公公,把我從梁上解下來,抱到炕上躺著。
是嗎?窮苦人活著不容易,死也不容易。
兩次自殺沒死了,我看見柜上有把剪刀,一把抓過來用力向嗓子扎去,好疼,血嘩嘩的淌,我下不去手了……
我想著,晃晃脖子,沒覺得疼,再一次睜開眼,發(fā)現(xiàn)墻上帶鐵欄桿的窗戶,躺著的是銅床,不是炕。
我明白過來了,這不是婆家,這是百洪樓。
我被灌了藥,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一直睡著。
我用力欠起身子,把兩個手指頭伸進嘴里,攪嗓眼,惡心的直想吐,可什么也沒吐出來,倒是淌了不少眼淚。
我不甘心,用手摳,用手抓,恨不得伸進手,把腸子掏出來,把藥倒出去,抓得我渾身冒冷汗,肚子翻江倒海似的難受。
沒嘔出藥來,我傷心的哭了。
大姐洪潔來了,坐在我床邊。
“大姐,我讓他們灌藥了,還能吐出來嗎?”
“傻妹子,都兩天兩夜了,還能吐什么?”
“兩天兩夜?好像才睡一覺呀!”
“這藥勁大,當(dāng)初我喝了,三天沒起床。好些了嗎?昨個兒來時,看你嘴堵著,手綁著,我給你解下去了。”
好心的大姐摸摸我腦門,為我擦擦汗,同情的看著我,陪我掉眼淚。
我躺了兩天兩夜,假如一直躺下去不再醒來,那該有多好,窮人的命呀,不值錢,女人的命就更賤了。
越卑賤越經(jīng)折磨,就像大石頭下的小草小花,不管上面壓得多重,它都能發(fā)芽,能鉆出地面。
![]()
我知道喝了藥,更可怕的事兒很快就來了。
身子硬實一點,掌班兒逼我下床開盤子,我只好抹脂涂粉,強顏作笑。
自從表哥見到我之后,為了掙錢,再也不到我這兒來了,我又想見他,又不敢見他,我喝了那種藥,不配給他當(dāng)媳婦了。
要不要把這事告訴他?我怕他聽說這事的傷心樣子。不告訴他,他苦巴苦業(yè)的掙錢贖我出去,我都不能為他生兒育女,對不起他,我也心不安。
大姐發(fā)現(xiàn)我神思不定,茶飯無心,私下問我怎么了,我想和她說說,聽她是什么主意。
“大姐,你知道八里香酒家的劉連升嗎?”
“你認識他?”
“是我姨表哥。”
“你們相好了?”
大姐從我的神態(tài)里,一下子發(fā)現(xiàn)我心靈上的秘密。我把我和表哥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的告訴她。
“這事可不要說給別人。讓掌班知道了,沒你好果子吃。”
我點點頭。
“誰也不知道。大姐,你待我比親姐還親,我信得著你,才說給你討個主意。”
大姐想了一會兒,說:“這么吧,我趁空去八里香酒家見見他,把你的事說說。他要是重情重義的漢子,就不計較別的。他要不是那種人,你也別戀著他。”
我同意了。大姐走了,等她這段功夫我覺得特別長,心里亂糟糟的,想這想那。
大姐咋和他說?他聽了會是什么樣子?他還愿意贖我出火坑嗎?
晚上上床的時候,大姐回來了。我看看她那眼神,心里稍安定一些。
她幫我化妝,我心里突突地亂跳。
“我這傻妹子,真碰上好人了。”大姐小聲說。
”你和他都說了?他咋說?”
“他說他喜歡你,他不在乎以后能不能有孩子,他讓你放心,一定攢夠錢贖你出去。”
我放心了,想到好心的大姐幫忙,想到表哥為我受苦受累,感激的我心里直熱,眼淚又淌下來了,把剛剛涂上的脂粉沖開,露出兩行直直的淚痕。
大姐幫我擦干淚水,重新抹上脂粉。
“別哭了,這是好事呀。”
“沒哭,我這是樂的。”
我笑了,大姐也笑了,她又為我點出美人痣,然后兩手捧著我的臉,笑瞇瞇的盯著我說:
“怪不得你表哥這么喜歡你,你真漂亮。”我覺得臉上直發(fā)燒,讓大姐弄的不好意思了。
“大姐……”
鈴聲突然響起,接著是“驢臉兒”公鴨嗓的尖叫。
“見客了——”
我一陣抖顫,越來越怕這一聲吆喝。
有幾個客人像綠頭蒼蠅似的盯著我,有個胖胖的,滿臉紅疙瘩的酒糟鼻子已經(jīng)來開過幾十個盤子了。
他送來的錢不少了,沒準(zhǔn)哪一天,掌班的告訴我,讓我陪他……
我正走在一片爛泥塘子里,不知哪一腳踩下去,身子陷進去,就永遠爬不上來了。我默默地念著表哥的名字,低著頭跟在姐妹后面下了樓。
這天夜里,點名讓我開盤子的幾個客都陸續(xù)散了,只有酒糟鼻子和他的兩個把兄弟還賴在這兒不動。
一個小兄弟還掏錢點了酒菜,讓我陪吃陪喝。
我知道事情不好,陪吃接著就是陪住了,身為花界女人,又不能不聽客人的。
我走進客房時,有個家伙拍拍我,笑嘻嘻的叫了一聲:“夢嫂”。
我好像被蛇咬一口,身子一抖,冷眼盯那人一眼,說:“放規(guī)矩點。”
那人“喲喝”一聲,本想再說什么,看看酒糟鼻子制止的目光,又把話咽回去了。
他沒說,我也知道他要說啥:規(guī)矩由我講,你還講什么規(guī)矩!
“快吃快喝,”酒糟鼻子著急了,小兄弟也都老實了。我強忍著給他們每人敬一盅酒出去了。
![]()
馮媽在里間備好洗澡水,正好看見我。
“洪泠姑娘,洗澡水預(yù)備好了。”
“預(yù)備好了,關(guān)我什么事?”
“這是啥話,今兒個娘留話了,讓你招待客人。”
“不行。”
“洪泠姑娘,干這一行的,哪有不行的?”
“我就不行。”
“我可告訴你,是你娘留他的。”
“她留是她的事,我不管。”
馮媽也惱了,說:“洪泠,你是想著那個小跑堂的吧?是不是兩人做下了什么扣子?我可告訴你,讓掌柜的知道,沒你的好。”
我知道馮媽不是嚇唬我,但我也不能像面團似的,任人揉搓任人捏巴。
不要說表哥答應(yīng)掙錢贖我出去,就是沒有從良的希望了,我也不能像磨道的驢那樣順從,也不能像她馮媽那樣。
馮媽初到百洪樓時,年少無知,是她抽大煙的爹把她賣到這兒的。
在家吃糠咽菜,腳上的鞋前露指頭后露跟。到這天天搓脂抹粉,她還覺得這是一個好營生。
年齡大了,掌班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好像還撿了便宜。
酒糟鼻子洗了澡,穿件睡衣出來了,因為喝了酒,燙了澡,又因為想到今晚住在這兒,盤算許久的心愿總算實現(xiàn)了。
臉上紅紅的,酒糟鼻子和一臉小疙瘩紅得發(fā)亮,像涂了紅油彩,見我不進屋,急了:“進來呀!洪泠姑娘……”
馮媽也往屋里推我,我正想跑開,酒糟鼻子一把拽住我。
“早晚還能脫開這一回?別滯滯扭扭的。”馮媽勸我,她從來都是痛痛快快的為窯子掙錢的。
我不肯進屋,無奈酒糟鼻子力大如牛,馮媽又直推,到底還是進了門坎。
馮媽順手關(guān)上了門,我掙扎,胳膊被扭住,腳就亂蹬,蹬到了桌子椅子杯杯碗碗噼里啪啦往下掉。(未完待續(xù))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