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快過完了,電影業還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全球同此涼熱,不獨國內如此(國慶檔全面撲街),好萊塢也一樣。
在這么個年景里,華納兄弟攢了個王炸級別的局,想把這潭死水攪出水花來。
導演,是保羅·托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圈內人簡稱他為PTA。他拍過《血色將至》《魅影縫匠》《甘草披薩》等,是藝術+類型的佼佼者。
主演,是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從泰坦尼克號開始,這張臉就是全球票房的硬通貨。配角也不弱,西恩·潘、本尼西奧·德爾·托羅……都是奧斯卡小金人拿到手軟的老戲骨。
這么個陣容,攢出來的電影叫《一戰再戰》(One Battle After Another)。片子一出來,海內外口碑齊齊飆高。
爛番茄新鮮度95%(390位專業影評人評分) ,IMDB評分8.3(11萬普通觀眾打分),連豆瓣都有8.1;國內國外這么統一的高評價,近年來不多。
而海外影評人把能想到的好詞全用上了,諸如“大師杰作” “年度最佳”“定義2020年代的藝術品” “無人能及的天才”“混亂與秩序的完美融合”等,不一而足。
按理說,這應該是口碑票房雙贏的作品。
但,這部沖擊“年度最佳”的大制作,票房卻疲弱不堪,海外媒體普遍預估要虧掉1億美元,折合人民幣7個多億。
《一戰再戰》的慘劇,其實不僅是市場遇冷那么簡單,更是當今美國左右撕裂的具象化體現——一半人想給你頒獎,另一半人想把你掛路燈。
比如,一家右翼媒體的標題就很直接——
《又一部左翼電影票房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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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億的成本-
所以,1億美元是怎么虧掉的?
那我們,得先看看它是怎么花掉的。
PTA是個搞藝術的,搞藝術,就意味著燒錢。他上一部電影《甘草披薩》,預算4000萬美元,已經不算少了。這次有萊昂納多加盟,華納的腰桿子也硬了,直接大筆一揮——
制作預算:1.3億美元(9.2億元人民幣)。
這還只是拍電影的費用,有消息源說,這個數字甚至可能高達1.7億。
電影拍完只是個開始,其他大量花銷還在后頭——營銷、發行、宣傳等等,又砸了 7000萬美元 。
里外里一算,這部電影的總成本邁過了2億美元(合計超過14億元人民幣)的門檻上。
華納用這筆錢,給PTA搭了個舞臺,讓他盡情揮灑藝術才情。
電影改編自美國作家托馬斯·品欽的小說,他神神叨叨,逼格很高,但大多數人其實沒看過他的東西。PTA膽子很大,這是他第二次碰品欽了(上一部是2014年上映的《性本惡》)。
整部電影,充滿了PTA標志性的作者風格:搖晃的長鏡頭、精妙的場面調度、神經質的角色,以及彌漫全片的疏離感和宿命感。
萊昂納多的表演,確實對得起這份投資。他演活了一個被酒精和大麻掏空了身體,卻依然保留著一絲理想主義余燼的中年男人 。有一場戲,他穿著睡袍和運動鞋,在自家后院狼狽鼠竄,那種中年廢柴的滑稽和悲涼,被他演得入木三分 。
新人女演員蔡斯·英菲尼迪,在片中演萊昂納多的女兒,面對一眾老戲骨,氣場全開,被譽為“能與奧斯卡得主同臺競技” 。導演PTA說,我等了這么多年,就是在等她長大。
可以說,從藝術層面看,這2億美元花得值——確實拍出了一件值得反復品味的佳作。
在很多影評人看來,這部電影幾乎沒短板——它有復雜的文本,有頂級的表演,有大師級的視聽語言。他們認為,這是PTA繼《血色將至》后最好的作品,是諾蘭的《奧本海默》之后,又一部定義了我們這個時代的電影。
但問題是,這件藝術品,大量普通觀眾并不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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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好不叫座-
9月26日,備受期待的《一戰再戰》在美國上映。首周末票房2200萬美元 ,雖然是PTA個人職業生涯的最佳開畫成績 ,但對于一部投資2億的A級大制作來說,這個數字只能算差強人意。
更糟的是,第二周,票房直接腰斬50%。
到了10月中旬,影片的全球票房僅有1.4億美元左右。
1.4億的票房,聽起來不少,但我們來算一筆賬——這里面,電影院要先分走一半 ,也就是說,能回到華納手里的,大概是7000萬美元。
這還沒完。像萊昂納多這種級別的巨星,簽合同的時候,都會有一個叫“優先票房分紅”(first-dollar gross)的條款 。意思就是,不管電影賺不賺錢,只要產生了票房,就要先按一定比例分給他。
所以,華納最終到手的錢,可能連7000萬美元都不到。
10月17日,中國大陸地區上映,首周末票房僅僅1800萬元人民幣,估計破5000萬都難。
一部擁有頂級導演、頂級巨星、頂級口碑的電影,為什么會虧得這么慘?
答案,藏在細節里。
營銷失敗,則是首當其沖。 華納的營銷團隊,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想好這電影到底要賣給誰。最初宣傳片剪得神神秘秘,除了萊昂納多那張臉,觀眾幾乎看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影片的核心,其實是一個父女情深的故事,但在海報和預告片里,這個情感核心被完全忽略了。
另一方面,是觀眾的性別錯配。 統計數據顯示,走進影院看《一戰再戰》的觀眾,64%是男性 。而在后疫情時代,真正能撐起票房半邊天的,是女性觀眾——從《芭比》到霉霉的演唱會電影,概莫能外 。
營銷上對家庭情感的忽視,加上萊昂納多本人“超模女友收割機”的場外形象,讓這部電影沒能吸引到關鍵的消費群體。
最根本的,其實是電影本身的“冒犯性”。 PTA不是諾蘭,他拍的電影從來不是為了讓觀眾看得舒服 。這部《一戰再戰》尤其如此,它不僅挑戰觀眾的觀影習慣,更直接挑戰了整個美國的意識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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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對立的美國-
如果說財務上的虧損只是讓華納肉疼,那么輿論場上的炮火,則讓整部電影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這片子,極為犀利地踩在了美國“文化戰爭”的每一條紅線上。
《一戰再戰》講的是什么?
簡單說,講的是一位曾經的激進左翼分子,為了從一名白人民族主義軍官手里救出女兒,重出江湖的故事——極左對抗極右。它把美國的對立,掀開了最極端的蓋子。
影片開場,是一場對移民拘留中心(ICE)的突襲 。片中,政府特工冷血無情,隨意處決手無寸鐵的嫌犯。
這種劇情,放在今天的美國,無異于往一個已經塞滿了炸藥的軍火庫里,又扔進了一根點燃的火柴。
因而,右翼媒體和保守派觀眾,直接把這電影打成了“美化左翼恐怖主義的毒草”。
本·夏皮羅,美國保守派的網紅大V,在他的節目里火力全開:
“這電影的潛臺詞就是,美國被白人至上主義者統治了,所以我們這些好人就得去炸大樓、搶銀行。它把一群失敗者、恐怖分子塑造成了英雄。這是在煽動暴力!”
福克斯新聞的文章更狠,標題就叫《一部為左翼暴力張目的不合時宜的電影》。文章說,這電影讓我想起了Antifa,看完正好可以把他們抓起來,讓他們在牢里看。
《國家評論》則直接把影片和現實中的政治暗殺聯系起來,說這電影是“年度最不負責任的電影”。
“Go Woke, Go Broke”(越政治正確,越虧本),這個口號像病毒一樣在社交媒體上傳播。在他們看來,《一戰再戰》的票房慘敗,就是好萊塢精英脫離群眾,活該被市場教做人的鐵證。
普通右翼觀眾的反應,自然也是可想而知。有個故事在圈子里流傳:一個觀眾在看了10分鐘后,忍無可忍地沖出放映廳,要求退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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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保守派的口誅筆伐,自由派媒體和影評人,處境則有些尷尬。
一方面,他們必須捍衛這部為他們發聲的電影,把它捧上神壇。影評界幾乎清一色的左派,自然不遺余力地贊美。他們認為,這部電影的基調是諷刺,它嘲笑了政治光譜兩端的所有人。
但另一方面,電影慘淡的票房,又讓他們臉上無光。這等于承認了,他們所代表的“進步思想”,在市場上并沒有那么受歡迎。
在這場輿論混戰中,一位持非主流、中間立場的文化評論員布萊特·伊斯頓·埃利斯(Bret Easton Ellis)的觀點最值得玩味。埃利斯自稱不是保守派,卻是好萊塢“覺醒文化”、政治正確的激烈批評者。他經常在播客和著作中,嘲諷他所認為的左派的歇斯底里和道德優越感。
因而,他不喜歡《一戰再戰》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他認為,不喜歡它的原因和政治無關,純粹是“它拍得不怎么樣” 。
他說,這部電影之所以被左派影評人捧上天,不是因為它藝術上有多牛,而是因為它完美地迎合了他們的意識形態 。在今天的好萊塢,評價一部電影,看的不是好不好,而是“站哪邊”。
埃利斯的話,倒是指出了這部電影票房失敗的核心:
它試圖在一部商業大片里,塞進一個只有一小部分人關心,卻會惹毛另外一大群人的政治議題。
結果就是,喜歡它的人會把它奉為圣經,但不喜歡它的人,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至此,一部“電影”,不再是“電影”。它成了身份標簽,一個意識形態的投名狀。你對它的評價,定義了你是誰。
這才是《一戰再戰》最大的問題——它試圖探討分裂,結果卻加劇了分裂。它本身,就成了“戰場”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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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納否認巨額虧損-
面對1億美元的虧損和漫天的爭議,華納兄弟自然沒有坐以待斃。
他們的公關部門迅速做出反應,發布了一份聲明,駁斥了媒體的虧損估算,稱其為“來自匿名信源的無端猜測” 。
為了證明自己沒虧錢,華納還特意強調,公司2025年的全球總票房已經突破了40億美元 。他們提到了《我的世界》和《罪人》這兩部大賣的片子,意思是我們東方不亮西方亮,一部片子的得失無傷大局 。
華納兄弟這番表態,翻譯過來就是:虧了,但沒完全虧。這點錢,就當是給藝術充值了。
這套說辭,既否認了虧損,又秀了肌肉,還順便給其他電影打了廣告。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文字游戲。40億是票房,不是利潤。用總收入來掩蓋單項目的虧損,是公司財報里最常見的“財技”。
當然,對于華納這樣的巨頭來說,1億美元的虧損,確實也算不上傷筋動骨。他們更看重的,或許是這部電影帶來的“無形資產”——奧斯卡提名。
每年,各大制片廠都會推出幾部這樣的“沖奧片”。它們不指望賺錢,目的就是在頒獎季上刷足存在感,提升公司品牌形象和行業地位 。
從這個角度看,《一戰再戰》或許是一筆失敗的投資,但卻是一次成功的“企業形象工程”。
只是,這個代價,未免也太昂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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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業陷入困境的縮影-
《一戰再戰》的命運,是當下好萊塢乃至全球電影業陷入困境的一個縮影。
曾經無所不能的造夢機器,如今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困境:一邊是越來越難伺候的觀眾,一邊是越來越對立的社會環境。
好萊塢的制片人們,希望像過去那樣,用一個簡單的英雄故事,把所有人團結在電影院里。但他們發現,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一個能讓所有人都信服的“英雄”了。
制片廠為了平衡風險,只能把寶押在少數幾個巨星身上。但巨星的號召力,也在被流媒體和粉絲經濟稀釋。
而整個社會,又被政治撕裂得越來越厲害。你拍任何一個嚴肅題材,都可能引火燒身。
于是,最安全的選擇,就是不斷地拍續集,拍眾所周知的超級英雄,拍那些不會冒犯任何人的、溫吞水的爆米花。
但那些真正有才華的導演,卻想拍一些有思想、有野心的原創電影。這樣的電影,成本高,風險大,市場越來越不待見。
所以,我們看到了像《一戰再戰》這樣的“矛盾綜合體”。它有著商業大片的制作規模,卻包裹著一顆作者電影的內核。它試圖同時取悅影評人和觀眾,結果卻可能誰也沒能完全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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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昂納多還在為他的下一個奧斯卡努力。PTA也依然會繼續拍他那些讓人又愛又恨的電影。華納的會計師們,也已經把這1億美元的虧損,平攤到了其他項目的利潤里。
一切似乎都沒什么改變。
但有些東西,確實已經不一樣了。比如,曾經被視為票房保證的“巨星+名導”模式,如今看來,在國內外都不是萬無一失的。
影片的結尾,緹雅娜·泰勒飾演的帕菲迪婭,以畫外音形式出現,她對女兒說:
“我們失敗了,但也許你不會。也許,你就是那個能把世界撥亂反正的人。”
這句臺詞,像是PTA寫給這個時代的箴言。
但,那個能“撥亂反正”的人在哪里,誰也不知道。
反正,華納的會計師們,現在肯定沒空想這些。他們正忙著計算,這一個億美金的窟窿,到底要拍多少部《我的世界》(全球票房9.57億美元)才能填上。
撰稿|JakeA
策劃 | 文娛春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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