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許國 | 《王淦昌》

61年前的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那聲驚天動地的“東方巨響”，至今依舊讓人心潮澎湃、熱淚盈眶。由中國科學技術協會、中國核工業集團有限公司等聯合出品的大型人物紀錄片《王淦昌》在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紀錄頻道（CCTV-9）播出。

“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王淦昌是享譽世界的核物理學家，中國核科學事業的奠基人和開拓者之一。他的一生，伴隨著我國核科學事業的起步和發展，他的科學人生，也是以他為代表的一代中國科學家為中國的國防和核科學事業發展，而艱苦奮斗、開拓創新、愛國奉獻的偉大歷程。一起來看第三集《以身許國》→

第三集以身許國

20世紀50年代初，新中國面臨著西方國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核威脅，黨中央因此下定決心，在蘇聯的幫助下，建設自己的核工業。

這里是位于北京市海淀區花園路的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北京應用物理與計算數學研究所。1958年，我國的核武器研究機構——第二機械工業部九局就誕生在這里，對外稱為“北京第九研究所”。

1961年，在蘇聯擔任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副所長的王淦昌，回國參加會議，會后突然接到來自第二機械工業部（簡稱“二機部”）的通知，部長劉杰約見他。

劉杰部長開門見山，請王淦昌參加領導原子彈的研制工作。

“有人要卡我們，中國人要爭這口氣。”劉杰部長的話，深深地震撼著王淦昌的內心，他從小就立志做一個像岳飛那樣精忠報國的人，從德國留學歸來后，歷經抗戰烽煙、目睹國家貧弱受人欺辱。

此時此刻，王淦昌的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但最后他只用一句話許下了承諾：我愿以身許國。

核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王乃彥認為，做出這個決定，對王淦昌而言需要下極大的決心。當時他在高能物理領域已取得國際公認的卓越成就。但原子彈的研制工作是國家最需要、最緊迫的任務，因此他毫無顧慮與猶豫就答應了。正因如此，原本在國際高能物理學界知名的Kan Chang Wang，此后在國外物理學家的視野中銷聲匿跡，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二天，王淦昌到九所報到，擔任九所副所長，分管技術和生產工作。從這一天起，王淦昌改名為“王京”。

與他幾乎同時到任的還有兩位副所長，著名理論物理學家彭桓武和力學家郭永懷，他們分別負責領導原子彈的理論研究和結構設計。

三位科學家同時調入九所工作，背后是國際形勢的大變化。

1959年，中蘇關系發生變化，蘇聯停止了對我國核武器研制的所有援助。面對國外的封鎖，黨中央下定決心，做出自力更生研制原子彈的重大決策。

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設計選擇了當時技術上較為先進的內爆型，由炸藥驅動爆轟，使核材料瞬間受到高溫高壓，從而達到超臨界狀態，發生核裂變反應后，迸發巨大能量。而王淦昌負責的就是其中關鍵的一步——爆轟。

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研究員劉文翰介紹，核材料位于球體中心，每個元件上都需安裝一個雷管，通過雷管引爆炸藥。因此，炸藥是原子彈研究成敗的關鍵之一。1961年王淦昌到任后，他投入了大量精力在炸藥質量上，致力于高能炸藥的研究。

這里是位于河北懷來縣的17號工地，距離北京市區一百多公里，六十多年前，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爆轟試驗就從這里開始。

王淦昌到任九所后，很快就來到這個試驗基地，他解決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引爆原子彈的特殊炸藥。

劉文瀚回憶，那時，他常與王淦昌一同散步。有一次散步途中，王淦昌一腳踢在17號工地的土壤上，這土壤十分堅硬，一下把王淦昌的腳磕疼了。王淦昌仔細觀察土壤后，發現17號工地的土壤由碎石子與泥土混合而成。王淦昌靈光一閃，想到或許可以嘗試將大小顆粒混合，采用“綜合顆粒”的方法。按照這個思路推進，炸藥的密度果然提高了。

54歲的王淦昌是試驗基地里最年長的科學家，但他經常去工號和工人們一起澆注炸藥，大家親切地叫他“王老頭”。在他的指導下，炸藥的難題很快解決了。

更難的問題，接踵而至。如何讓原子彈內數十個部件同時引爆，并且讓引爆后向外的發散波變為向內聚焦？

在17號工地，王淦昌帶著一批年輕的科技人員，一次又一次地做爆轟試驗。

經過近兩年的反復試驗，由陳能寬提出的瓦片聚焦方案，終于試驗成功，基本解決了原子彈同步引爆向內聚焦的大難題。

此時，在花園路九所的理論部也傳來好消息，負責理論設計的彭桓武、鄧稼先、周光召等一大批科學家經過近兩年的摸索，終于解決了關鍵難點，實現了原子彈理論設計的重大突破。接下來，就需要王淦昌組織大型爆轟試驗，來驗證理論設計是否可行。

燕山腳下的17號工地已經不能滿足大型試驗的要求了。

這里是位于青海省海晏縣的金銀灘草原，平均海拔3200米，面積約1100平方公里。

從1958年開始，我國第一個核武器研制基地在這里秘密建設，代號為“221廠”。

歷經5年，一座總面積50多萬平方米的原子城基本建成。

廣闊的草原上，分散建設了7個分廠，分別負責供電供熱、加工鈾部件、爆轟試驗等等。

從1963年起，成千上萬的核科技人員陸續轉移到這里，開啟他們隱姓埋名的人生和中國核武器研制驚天動地的偉業。

王淦昌和爆轟試驗的相關人員首批進駐青海基地，他必須抓緊時間組織爆轟試驗，確認理論設計的正確性和可行性。

負責爆轟試驗的六分廠是王淦昌最常去的地方。

墻上這些大大小小的洞坑就是當年爆轟試驗留下的遺跡。

從1963年5月到11月，王淦昌在這里組織了多次局部分解爆轟，并取得了一系列試驗結果。

1963年12月，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前最重要的一次聚合爆轟試驗在221基地進行。此次試驗的目的是檢驗原子彈的點火中子源能否產生足夠多的中子，同時確認原子彈理論設計方案的正確性。如果成功，那就意味著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指日可待。

試驗定在12月24日，這一天，幾乎所有相關的科研人員都早早來到六分廠的試驗基地。

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原院長、中國科學院院士胡仁宇回憶爆轟試驗現場的情形：“我的左邊是鄧稼先，我的右邊是何文釗。”

隨著一聲劇烈的爆轟聲，火光沖天，巨大的火球翻滾著向上升騰，試驗結果隨之而出。

“一做非常成功，測的中子非常滿意。”胡仁宇說。

劉文翰認為：“這個試驗確定了九院今后的核武器發展方向以及計算模型。”

這次試驗的成功標志著原子彈研制的主要技術難關已經攻克，1964年6月，王淦昌又組織了一次全尺寸爆轟模擬試驗，試驗再次取得成功。至此，歷時4年的爆轟物理試驗，從單件到組件，從局部到整體，從縮小尺寸到全尺寸，一共進行了千余次試驗，解決了聚合爆轟的關鍵技術難題，并驗證了我國原子彈理論方案的正確性。

此時，距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僅一步之遙了。

經過慎重決策，黨中央將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的時間定為1964年10月16日。在此之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青海221基地將原子彈各部件進行總裝，之后運往新疆羅布泊核試驗基地。

作為九院主管技術和生產的副院長，原子彈的生產和總裝同樣由王淦昌負責。

所有工作都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但在最后裝配炸藥時，出現了問題。倉庫里的炸藥因為熱脹冷縮的原因，尺寸出現誤差。

王淦昌的警衛員任銀樂回憶，連續開了兩三天的會，這個難題還是解決不了。王淦昌把嗓子都喊啞了。最后，大家研究決定用銅刀把炸藥刮掉。

炸藥處理是高危且絕密的工作，為安全起見，定在深夜進行，要求所有工人下班，其他車間全部關閉，嚴禁人員進入。

當天晚上，王淦昌在宿舍里放心不下，輾轉難眠。據任銀樂回憶，深夜十二點多，王淦昌從住所下樓，決定再去車間一趟。他一路經過重重崗哨，最終到了炸藥處理現場，并親自看著工人操作。直到凌晨兩點半，車間主任勸王淦昌回去休息，但他態度堅決，堅持留在現場，直至任務全部完成。

等王淦昌他們回到家時，天已亮透，也沒有耽誤第二天上班。

1964年8月，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在青海221基地完成生產裝配，在這個離總裝廠不遠的專用火車站，由專列秘密運往新疆羅布泊核試驗基地。

1964年9月下旬，王淦昌、彭桓武等一大批專家和領導，都來到古老而神秘的羅布泊，在試驗現場，進行原子彈最后的緊張裝配。

爆炸前夕，57歲的王淦昌坐著吊車，登上高塔，親自對裝置逐項進行了最后的檢查和驗收。

10月16日15時，主控站正式發出核爆令。

“5、4、3、2、1，起爆。”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舉國歡慶，世界震驚。

這張照片就是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后，在試驗場區的科學家們和現場總指揮張愛萍將軍的合影。

原子彈爆炸成功后，按照黨和國家的部署，氫彈的研制任務立刻提上日程。相對于原子彈來說，氫彈更為復雜，難度也更大。

1965年底，我國的氫彈理論研究取得重大突破。

年近六十的王淦昌為此組織了一次又一次的爆轟模擬試驗，很快解決了氫彈引爆設計中的技術難題。之后又在茫茫大戈壁，成功完成氫彈原理試驗。

1967年6月17日，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

中國成為繼美國、蘇聯、英國之后，世界上第四個擁有氫彈的國家。

從原子彈研制成功到氫彈，僅用了兩年零八個月。

原子彈、氫彈的研制成功，讓從貧弱中站立起來的中國，從此不再受到西方國家的核威脅。

但是西方核大國對我們的封鎖、監視和遏制從未停止。因此，我國的核武器研究必須搶時間，及時轉入地下試驗。

地下核試驗，就是把核裝置放進地下一定深度來進行核爆試驗。雖然有利于保密和減少放射性污染，但會對核試驗測試和診斷技術提出更高要求。

1967年，國防科委召開會議決定，由王淦昌負責首次地下核試驗的技術工作。

1969年9月，當王淦昌做完第一次地下核試驗，從基地回到北京時，突然收到九院整體搬遷到四川山區的通知。此時，王淦昌的5個子女都已成家立業，62歲的他帶著老伴從北京搬到了四川梓潼縣長卿山腳下。

這就是王淦昌在長卿山腳下的住地，他在這里生活了九年。

1975年，黨中央決定繼續進行第二次地下核試驗，68歲的王淦昌擔任技術總負責人。

籌備核試驗期間，王淦昌每次都要乘坐十幾個小時的汽車，在新疆核試驗基地荒涼的戈壁灘上，一路顛簸到試驗場地。

地下核試驗正式開始前，王淦昌必須親自檢查、驗收所有的測試設備，無一例外。

時任測試隊副隊長王乃彥回憶，那次設備布置完畢后，王淦昌連聲問道：“不行不行，我不放心！那些措施都做好了沒有？都到位了沒有？”盡管王乃彥答復一切已簽字確認，王淦昌仍堅持：“不行，我得回去看。”最終，王乃彥陪同王淦昌進入洞口重新核查。

當時洞內許多照明燈已經拆除，光線十分昏暗，極易摔倒。王乃彥在前引路，王淦昌緊隨其后，兩人在洞內仔細檢查了近兩個小時。

爬出洞口時，王淦昌已經筋疲力盡，快要走不動了，王乃彥攙扶著他緩緩走出。王淦昌對王乃彥說道：“老王，我們該做的事都做了，現在應該可以叫工兵回填了。”

在工兵回填封洞后，這次平洞地下核試驗于10月27日開始。測試結果表明，試驗取得成功。

1976年10月，年近七十的王淦昌又一次奔赴大漠荒山，參與領導和組織我國第三次地下核試驗，試驗再次取得圓滿成功。

至此，我國僅經過3次試驗，就順利地通過了地下核試驗的技術關，真正做到了“少量試驗，多方收效”，為我國核武器的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王淦昌是核武器物理試驗的奠基人之一。這一生有幸結識王老，接受他的教誨，我終生難忘且終身受益。”胡仁宇說，他要學習像王淦昌那樣做人。

1978年，王淦昌奉命調回北京，擔任二機部副部長兼原子能研究所所長。

從54歲參與領導我國核武器研制，到71歲調離九院——王淦昌，這個隱瞞了17年的名字，終于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

策　　劃：馬明輝

責　　編：胡安妮

審　　核：張敬一

值班編委：宋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