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武裝部隊有哪些積極變化,普京可能“如何回應”,以及為何烏克蘭需要的不僅僅是戰斧導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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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美國海軍退役少將蒙哥馬利的對話,并非僅僅是一場關于烏克蘭戰爭進程的訪談。這是一場關于力量平衡、時間以及西方政治意愿限度的戰略對話。
蒙哥馬利屬于那些不僅從戰場角度思考,還從戰場所處安全架構角度思考的軍事戰略家。他的回答,總是精準、務實,同時又令人不悅地坦誠——關于烏克蘭能夠,且必須自行完成的事情,以及在沒有外部支持的情況下,其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蒙哥馬利強調了三個簡單卻嚴峻的事實:
現代技術和遠程武器正在改變力量平衡,無人系統能夠彌補敵方的人力優勢,而經濟政治壓力,可能是迫使克里姆林宮讓步的唯一真正機制。
同時,這次訪談遠遠超出了烏克蘭問題的范疇。其核心,是一個更廣泛的戰略困境:如果美國減少在歐洲的軍事存在,歐洲是否準備好,為自己的安全承擔責任。華盛頓政府越來越多地談論,將“關注重點”轉向印太地區,而歐洲則談論“做更多”的必要性。然而,正如蒙哥馬利所指出的,沒有任何一支歐洲軍隊,具備美國海空力量或核保護傘所提供的全方位能力。因此,問題不僅在于資金,更在于歐洲能否迅速、協調且果斷地采取行動。
當普京的無人機飛越波蘭上空、對電信電纜的攻擊,或對歐洲機場的網絡攻擊,來試探西方時,他測試的不是防御本身,而是忍耐和團結的界限。這位海軍將領坦言:北約面臨的不是軍事挑戰,而是政治挑戰。
關于未來,此刻正在被決定。關于烏克蘭能否奪回主動權,歐洲能否在沒有美國支持的情況下,成為穩定的支柱,以及西方是否準備好,以實力而非言辭迫使克里姆林宮走向和平——美國海軍退役少將蒙哥馬利在接受OBOZ.UA獨家專訪時,分享了他的思考。
問:我們先從當前前線復雜的局勢談起。在您看來,以烏克蘭目前的實際情況,能否在戰場上奪回主動權,為此又需要做些什么?
答:我認為,如果烏克蘭能獲得先進的現代化裝備,同時俄羅斯面臨更大的經濟和政治壓力(包括制裁等措施),那么,軍事局勢可能會朝著對烏方有利的方向轉變。我并不認為,這意味著要恢復到1991年的邊界,但烏克蘭可以奪回主動權,成為美國和歐洲更強大的合作伙伴。如果為烏克蘭提供武器,并持續通過制裁對俄羅斯施壓,烏克蘭就能重新掌握主動,在戰場上,更有效地行動。當然,這一切都只有在西方伙伴的支持下,才有可能實現。
總體而言,多年來美國和其他伙伴,為烏克蘭提供了實質性幫助。不過,在武器供應方面,存在一些限制和延遲。特朗普政府上臺后,援助方式變得缺乏系統性——它更多地聚焦在其他問題上。因此,讓我們看看后續事態將如何發展。
但我仍對援助問題,持一定樂觀態度,原因在于:特朗普多次表示,美國將允許合作伙伴為烏克蘭采購武器。也就是說,這些武器系統可以由西方國家出售。只有出售并供應這類現代化、先進的武器系統,才可能真正影響戰斗進程。
問:您不是第一次來烏克蘭了。也就是說,您對烏克蘭的軍事管理情況,有一定了解,知道它是如何變化和轉型的。在這場戰爭期間,您認為,烏克蘭軍事管理方面存在哪些主要問題,或取得了哪些主要成就?
答:我大約每年會來三趟烏克蘭,每次通常待十天到兩周。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烏克蘭建立了軍團級指揮體系——即從旅級結構,向更大的編制結構轉變。按我們的理解,這更接近于師級結構,但關鍵在于,出現了之前沒有的戰役戰術級指揮機構。以前的旅級模式,缺乏如此高水平的參謀配置,這導致難以進行高質量的規劃和執行復雜作戰行動。建立16個陸軍軍團是重要決策。如果這些軍團,能夠有效指揮其下屬單位,那么聯合作戰行動,將執行得更好。這為指揮提供了更大的靈活性,并允許下放權力。
問:請您談談烏克蘭的國防工業企業。如今,所有人都在說,無人機戰爭是未來的戰爭模式。在您看來,無人機領域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助烏克蘭縮小人員數量差距,削弱俄羅斯所擁有的優勢?
答:戰爭表明,無人機平臺至關重要。烏克蘭在使用無人機系統方面表現出色,這些系統被應用于三大作戰領域。正是它們,讓烏克蘭軍隊在與敵方兵力相比,不占優勢的情況下,仍能有效作戰。無人機對俄羅斯的能源基礎設施,和縱深目標發動打擊,施加了巨大壓力。能夠打擊遠距離目標的無人機,是關鍵因素之一。此外,無人機系統還用于支援地面作戰,彌補了敵方在兵力數量上的優勢。2022年時,很難想象無人機能造成如此大的損失,但實踐證明了其有效性——敵方的大部分損失正是由無人機造成的。這得益于這些系統的持續改進和適應。
我已說過,西方援助很重要,但有些東西烏克蘭需要自行生產。首先是無人機;其次是炮彈;然后是那些必須隨時備有的系統:彈藥、特定領域的防空武器、步兵武器等。此外,還需重點發展外部援助難以快速提供的裝備,比如打擊敵方縱深目標的系統。
防空系統、大口徑火炮系統或現代坦克,這些是伙伴國可以向烏克蘭提供,或者如果美國愿意,可以先賣給伙伴國,再由伙伴國轉交給烏克蘭。
烏克蘭不應試圖生產所有東西,而應專注于戰略領域(無人機、彈藥、某些防空武器和其他關鍵要素),這些將對防御和遏制侵略者的能力產生最大影響。
問:聯合生產?比如以美國為例,現在特朗普希望推行通過北約結構出售武器,再由北約轉交給烏克蘭的政策。那么,在烏克蘭境內與美國聯合生產是否可行?
答:是的,這對美國來說并非新鮮事,美國已經與其他國家建立了合資企業:例如與德國(萊茵金屬)、與以色列(拉斐爾)以及與英國(BAE),還有與日本(三菱)。
與美國伙伴建立合資企業的問題,首先是法律和技術問題。需要符合美國法律和實踐,經過漫長的法律和安全審查。美國對技術和技術的后續使用,非常謹慎。如果與烏克蘭公司存在分歧或誤解,將使這一過程復雜化。但答案是肯定的,只要在烏克蘭建立相應的法律和技術條件,這是可行的。
問:我們來談談特朗普執政下的美俄關系。在過去八個月里,特朗普的對俄、對普京政策相當寬容,且未取得明顯成效。最近,我們看到其措辭發生了變化。在您看來,政府是否清楚,他們在克里姆林宮面對的是誰?他們是否意識到,如果不向普京施壓,就不會有真正的停火談判?
答:雖然很緩慢,但特朗普開始意識到這一點了。兩個月前,情況更為復雜,普京似乎獲得了更多政治紅利。當時有很多會面的討論和提議。雙方關系,有所拉近,比如在阿拉斯加,但沒有取得具體成果。普京試圖操縱這一進程,在我看來,他是在“牽著”特朗普走。目前,總統身邊有顧問阻止他,做出過度讓步,他也部分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因此,我認為,烏克蘭很可能很快會獲得額外的武器系統。
問:關于“戰斧”導彈:從技術層面來看,烏克蘭獲得這些導彈并投入使用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無法獲得,哪些武器可以替代這些導彈?
答:這個問題問得很好。理論上,美國可以提供“戰斧”導彈,它威力強大、射程遠且精準度高。但實際操作中,存在幾個問題:“戰斧”導彈的許多技術組件,在交付前可能會被移除或改裝;將這類導彈集成到烏克蘭的作戰系統中,需要美國專家的參與,和相關基礎設施的支持。因此,在我看來,最好還是考慮替代方案:有一些射程遠、精度高的系統,成本要低得多,而且可以批量采購。這些系統被稱為擴展射程攻擊武器(ERAM),是美國專門為烏克蘭研發的。它們的射程比“戰斧”導彈短,但比烏克蘭目前擁有的武器射程要遠得多,而且其成本比“戰斧”導彈少的多。這些系統,可以根據烏克蘭的需求進行調整(甚至可以從某些類型的飛機上發射),并在未來幾年內,大量使用——數千枚這樣的導彈,將比幾十枚戰略性的“戰斧”導彈產生更大的效果。
此外,還應考慮烏克蘭的導彈和海軍研發成果:“海王星”是烏克蘭的巡航導彈,在某些參數上,具有相似的作戰能力,而且成本更低,且完全由烏克蘭制造。
問:大多數專家認為,特朗普關于允許向烏克蘭提供新型導彈的言論,是為了迫使普京坐到談判桌前。
答:無疑特朗普希望看到普京坐到談判桌前。但這不會僅僅因為華盛頓希望,就會發生。普京不會對外交手段做出反應——他只會對強制手段做出反應。而唯一能迫使他坐到談判桌前的因素,不是特朗普的言辭或軍事行動,而是經濟和政治壓力。真正能讓克里姆林宮停下來的唯一途徑,是打擊其財政來源。尤其是要嚴厲制裁那些通過所謂“影子船隊”繼續購買俄羅斯石油的國家。如果切斷這條渠道,俄羅斯經濟將開始陷入困境。烏克蘭對俄羅斯煉油廠的有效遠程打擊,可能會產生類似的效果。
如今,俄羅斯40%的預算收入來自能源領域。而且幾乎所有的這些收入都用于軍備。其余部分則用于維持政權:向民眾、精英和安全部隊支付費用。如果破壞這種平衡,普京將面臨選擇——是繼續戰爭,還是挽救自己的政權。只有到那時,才可能進行真正的談判,而不是為了會面而會面的“作秀式會晤”。
問:您認為,俄羅斯以目前的強度,還能打多久的仗?
答:如果有些國家繼續支持莫斯科的話,還能打上好幾年。因為,烏克蘭現在不僅是在與俄羅斯作戰,而是在與整個俄羅斯的伙伴陣營作戰。朝鮮提供火炮和彈藥。伊朗提供“沙赫德”無人機。有些國家提供關鍵的經濟支持、微電子元件和導彈組件。這實際上,是一場專制國家對烏克蘭的集體戰爭。
問:所有人都明白,有效的手段是叫停“影子船隊”的運營。但歐洲目前尚未做好封鎖波羅的海以及讓局勢升級的準備。您如何評估這種可能性?
答:從理論上講,是有可能的。“影子船隊”主要在波羅的海和黑海活動,從技術層面來說,歐盟國家有能力阻止它。但這會立刻被視為局勢升級之舉——是直接干預貿易,即便這是影子貿易。所以歐洲會避免出現這種局面。
不過,有更有效的辦法——實施金融制裁。要是對為這些運輸提供支持的銀行、保險公司、船東和貿易商進行打擊,效果會更好,而且不會有軍事風險。當為這支船隊支付費用的印度中間商的交易被阻斷時,船隊就會停止運營。這不是局勢是否升級的問題,而是決心的問題。
問:特朗普在對普京采取更強硬言辭的同時,表示,歐洲應該幫助烏克蘭恢復到戰爭初期的邊界。也就是說,正如特朗普此前所言,美國將不再承擔戰爭的重擔。歐洲領導人,尤其是歐盟外交政策負責人卡拉斯回應稱,歐盟既沒有軍事資源也沒有資金來實現這一目標。把戰爭完全轉嫁給歐洲,這種威脅有多現實?
答:我不太認同卡拉斯女士的觀點。總體來看,歐盟在戰爭上的花費,已經超過了美國。歐洲有資源,但實際上缺乏團結和決心。如果決定動用被凍結的俄羅斯資產(超過3000億美元),他們完全可以為支持烏克蘭提供資金。問題不在于錢,而在于國防生產。歐洲無法迅速建立起,可以替代美國的國防工業綜合體。構建新的國防基礎設施需要數十年時間和數萬億美元的投資。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卡拉斯女士說對,即便有錢,歐洲也無法獨自作戰。但是,潛力是存在的,只是還缺乏政治意愿。
問:關于歐洲安全。一段時間以來,人們一直在討論,美國可能會削減在歐洲大陸的軍事存在。北約歐洲部隊司令格林克維奇將軍實際上證實了這一點,他表示,確實有重新評估的計劃,但會與歐洲盟友協調進行。您認為這一削減的規模會有多大?
答:首先我想說:烏克蘭和整個歐洲都應該慶幸,格林克維奇將軍擔任北約歐洲部隊司令。我在歐洲司令部服役時,與他共事了三年,他給我留下的印象,確實是一位強大且沉穩的指揮官。不過,他目前確實面臨著巨大挑戰。確實,削減美國在歐洲駐軍規模的問題,已經提上了日程。
美國在歐洲的軍隊主要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大約5.5萬至6萬人,他們長期駐扎在歐洲大陸,隸屬于北約軍事指揮結構。他們是北約的核心力量。他們不僅負責指揮,其存在的本身,也遏制了普京發動新戰爭的企圖。他們的數量不太可能改變,因為這本身就在保證,對歐洲的攻擊就是對美國攻擊。
第二類是大約1萬至1.5萬名輪換駐軍。他們像波蘭的旅或波羅的海國家和羅馬尼亞的部隊一樣,來來去去。這些部隊也很重要,因為,他們給普京制造了“風險區”:任何在那里發動的攻擊都可能導致美國人死亡,而這完全是另一種程度的局勢升級。
還有第三類部隊——主要駐扎在德國和波蘭的臨時部隊。他們執行后勤和教學任務,特別是幫助烏克蘭。這部分部隊很可能會被削減,而且削減幅度可能相當大。也就是說,一些特朗普的支持者所說的 “100%削減”不會發生。
問:但即便只是發出削減駐軍人數的信號,會不會也成了普京對波羅的海國家發動侵略的“綠燈”?
答:這個過程并不快:哪怕只是撤出常駐部隊,也得花上一年時間。不過總體趨勢是,美國在歐洲的駐軍規模可能會部分縮減。這無疑會削弱威懾效果。所以歐洲和烏克蘭面臨的風險在增加。但我們希望,到那時,烏克蘭武裝部隊能得到足夠加強,以彌補這種力量平衡的變化。
問:俄羅斯無人機飛越波蘭上空、飛機進入愛沙尼亞領空、對歐洲機場發起網絡攻擊,現在又是在丹麥、比利時、德國上空出現無人機。這些似乎都還不至于引發戰爭。但普京顯然在試探北約的反應。西方是否做出了恰當回應?
答:在民主國家,做出開戰決定總是很困難的。正因如此,西方的反應,往往顯得效率低下。但實際上,歐洲多年來,一直有機會從烏克蘭的經歷中學習,了解俄羅斯如何使用彈道導彈和高超音速導彈、無人機。然而,目前仍然沒有足夠數量的傳感器,和早期預警系統。
現在北約終于開始建設基礎設施——雷達、傳感器、探測系統。歐洲正逐步配備這些防御元素,重要的是,它們要與烏克蘭的防空系統實現整合。因為實際上,波蘭的防空從烏克蘭就開始了。普京遲早會越過紅線——到那時,歐洲才會“醒悟”。這會很痛苦,但看來只有這條路走得通。
問:全面戰爭已經進入第四個年頭,可他們到現在,都還在醒悟…
答:是啊,這很悲哀。但說來矛盾,特朗普在這方面,倒是有一定道理:歐洲無法自己保護自己。它已經習慣依賴“老大哥”——美國。
問:這是冷戰結束后形成的思維方式和心理嗎?
答:不只是思維方式。這還涉及資金問題。冷戰期間,歐洲國家的國防開支約占GDP的5%。蘇聯解體后,這一比例降至僅1.5%。現在才提高到略高于2%,并承諾在下一個十年達到3.5%。不過,目前還只是承諾。
但請回想一下:2010 - 2013年期間,就連烏克蘭的國防開支,也不到GDP的2%。當時訪問烏克蘭的美國軍方代表曾警告烏克蘭和其他國家:“你們沒有做好準備。”不幸的是,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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